拉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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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苟富贵被人扶着出去,刚一穿过内院的门去到外院,一个影子便朝他这边横飞了过来,直直落在他脚跟前。

    他吓了一跳,连往后退了两步,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家丁,还是他这府上最厉害的一个护院。此时他一张脸肿成个猪头,鼻子流出两行血来,倒在地上痛苦呻.吟。

    孙俏收回刚踹人的脚,看着那苟富贵,一个抬手,贺安年就带人冲到他们面前,苟富贵连连后退,忙唤身旁几个家丁挡了上去。

    贺安年此番亲自出手,家丁很快被趴在地,苟富贵吓得腿软倒在地上,面色惊惶,“别过来,别过来,我给你们银子!”着便伸手摸向怀中,拿出几张银票洒在众人面前。

    贺安年看都没看眼,抬手握住他袍领子,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双脚悬空的苟富贵心中彻底慌了。

    孙俏绣鞋踩着一地银票,走近嗤了一声,“吃了熊心豹胆,敢砸你姑姑场子是吧?”

    以彼之道还彼之身,她向来如此。

    待一行人出了可谓已经千疮百痍的苟府,贺安年带着自己手下一群兄弟正准备与她告别,孙俏及时出声:“你们有没有想过过些安稳日子?”

    贺安年和他身后那群兄弟齐刷刷看向面带微笑询问他们的孙俏。

    贺安年问:“老板娘什么意思?”

    孙俏回看着众人,笑眯眯道:“我那赌坊正好缺十几个人,管吃管住,月钱比其他赌坊高一倍。”

    贺安年身后的一众弟兄皆有些动心,贺安年那张刀疤脸却没什么表情。

    “老板娘不知道我们以前是干什么的?”

    “强盗?土匪?”

    “知道便好。”

    孙俏奇怪道:“你们现在不是不当土匪了。”

    贺安年自嘲一笑:“也许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孙俏愣了下,哪有人这么自己的,随后听出其中深意,她徐徐道:“这世上哪有人天生想当土匪强盗,无非是生活所迫,你们现在不也不干那勾当了吗?再你们这群人如今还能站在这,明身上没背负什么命案,如何不能过安稳日子?”

    哪知贺安年并不领情,冷道:“你根本不懂。”

    好心当成驴肝肺,孙俏也来了脾气,“自己都看不起自己,还指望别人能看得起?”她冷哼一声,掉头就走。

    贺安年双手紧攥成拳,望着少女走远的背影,很快收回视线,拳头随即松开。

    他身后一人心翼翼道:“大哥,她的好像也有几分道理……”

    他们现在全靠给人卖命讨生活,实话比当年在山上当土匪时还要不容易,一般人也不敢要他们去做事,没活接的时候,银子吃紧得很,有些兄弟家中还有妻儿老得养活,坏名声在外,连码头的工头都不敢收他们。

    贺安年不置可否:“咱往人赌坊大门前一站,你们觉得人生意还能好?”

    那人闭了嘴,他们大哥总这样,以前当土匪也是,每次只让他们抢一些贪官富商,抢来的东西整个寨子里随便一个烧饭的兄弟都比他自己分得多。

    孙俏其实并没有走远,穿越一次耳聪目明,隔着半条街便听见了贺安年那句话。她顿住脚步,转身往回走。这人虽出身不好,心地却比一般人都要好得多,真是人不可貌相。

    贺安年带着一群兄弟正准备道回府,却突然被人从身后叫住。

    “等等!”

    贺安年皱眉,只当没听见,继续带着一群人往前走。

    孙俏脚底生风,拦在贺安年前头。

    “你是个好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相信你的这群兄弟也是。”

    少女清丽的声音带着莫大的信任与肯定,她微微笑着,那样的微笑让人挪不开眼睛,像初春的阳光,温暖却不晒人。

    贺安年那一行人里,有人已经开始别过脸望着天,眼眶湿润。

    从来没有人这样对待他们,也没有人与他们过这样的话。

    铁了心要将他们雇来当手的孙俏见此只觉得这群大老爷们儿也忒容易感动了……见贺安年还要什么,孙俏忙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腕,骨节被她掰得咔嚓轻响。

    “软的不行,我就只能来硬的了。”

    贺安年及他那群结拜兄弟:“……”

    由于今日赌坊不开张,所以孙俏便直接带贺安年一行人回到自家宅院准备好好庆祝一番,拉近一下大家的距离。

    孙家外院的石桌上,陈六和大宝还有大黑厨正凑了一桌在玩牌。

    陈六出一对二以后,手里还捏着两张鬼,看见大黑厨和大宝脸上愁云惨淡的模样,直笑得合不拢嘴,眼角笑纹越发明显。

    直到大门外突然进来一群人,陈六这个位置正对着大门的方向,他冷不防一抬头,那笑容霎时僵在脸上,手里捏着的两张鬼牌如两片树叶般直落在桌上。

    大黑厨和大宝察觉到不对,随着他的目光纷纷侧头,皆是一怔。

    陈六站起身来,震惊得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不确定地开口:“二姐,你这是……”

    孙俏将贺安年一行人领了进来,乐呵呵朝陈六等人道:“化干戈为玉帛,以后都是一家人。”

    完全摸不清自家二姐在想些什么的三人纷纷安静如鸡。

    “愣着干什么,陈六你和大宝出去多买几坛酒回来,吴叔你和张大娘带人去多烧些菜,今晚大家吃桌流水宴。”

    她有条不紊地吩咐着,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无非就是喝酒吃饭,有句俗话得好,酒肉桌上好谈生意。

    黄昏时刻,孙家的大院子里早已酒肉飘香,六张方桌接连拼起,长长的桌子上摆满了酒水佳肴。

    孙俏坐在主位上,左手边是贺安年,右手边坐着瑾月。原本张大娘有些意见,在旁边念叨了两句,孙俏见瑾月像是没听见一般铁了心要赖在她旁边,也就当了个和事佬。

    往下坐的就是陈六大宝以及贺安年那十余个结拜兄弟。

    张大娘不喝酒,只端了两个菜在一旁的石桌上默默吃起来。原本坐在流水宴上的大黑厨吴叔见此,默默端起自己的碗跟了过去,在张大娘对面坐定。

    张大娘抬头看了他一眼,倒也没什么。

    流水宴上的一桌人互相倒酒,贺安年拿起酒坛子正准备替孙俏跟前的杯子斟酒,孙俏见此也连忙拿起酒杯准备去接。

    不料有人动作比贺安年更快。

    孙俏看着手中那满满当当的一杯酒,侧头往右手边看去,只见瑾月拿着坛酒朝她笑了笑,眉如墨画,目若秋波。

    一大桌人突然静了静。

    贺安年活了三十多年,以前又是个土匪头子,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即使没人跟他明这个白衣男子的身份,但看孙俏之前对其纵容的态度,以及男子那惊为天人的容貌,察觉出了什么。

    他倒也不觉尴尬,十分自然地将手中那坛酒收了回来,自顾自替自己面前的杯子斟满。

    酒水倒入杯中的声音清晰传入孙俏的耳朵里。

    她见气氛不对,警告地看了瑾月一眼,又转过脸起身举杯朝一大桌人笑道:“今晚大家吃好喝好,干了这杯酒,以后都是一家人。”完,直接一杯米酒下肚,喝了个干净。

    贺安年这群人就喜欢这样的豪爽性子,虽然对方年纪不大,气魄却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有人带头鼓掌夸道:“好!没想到老板娘年纪轻轻,这么好酒量!”

    被人夸总归是让人高兴的,孙俏哈哈一笑,以前她酒量那是一顶一的好,出去谈生意从来没喝醉过。

    就这么想了一会儿,她便渐渐觉得脸上有些发热,头昏昏沉沉的,她下意识用自己微凉的手摸了摸发烫的脸颊,暗道:不是吧,这具身体酒量这么差的?

    就在众人吃得正欢聊得正起劲时,只听得‘砰’的一声响动,十多人纷纷侧目往声音源头看去。

    孙俏睡趴前不住在心中哀嚎:不是吧,一杯倒,丢人啊!

    这触不及防的一幕,让原本闹哄哄的一大桌人又安静了下来……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不知还该不该继续吃下去,毕竟这老板娘都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

    瑾月也是没想到现在的孙俏酒量能这么差,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惯性地伸手想要去扶起她。

    张大娘及时走了过来,轻轻摇了摇孙俏的肩,唤了两声:“二姑娘,二姑娘?”

    声音刚落,孙俏便突然坐直身子,要不是张大娘反应快,指不定就被她的头磕着了下巴。

    因醉了酒,她腮颊酡红,双目迷离地看了一圈周围,迷离的目光最后落在瑾月的脸上,笑容逐渐放大。

    众目睽睽之下,只见她伸出双手死死抱住对方的腰,一脸傻愣愣地笑着。

    张大娘一对细眉皱成了一个结,上前去掰扯孙俏的手臂,着急道:“二姑娘快松手,这可不是大少爷。”她以为孙俏将瑾月当成了孙孟璋。

    哪知她越是拉扯,孙俏手劲就越大,整个人像是恨不得长在瑾月身上一般。

    现场一度陷入诡异的安静,除了孙俏时不时带着傻气的乐呵一笑。

    瑾月尽量收敛住脸上的笑意,柔声开口:“姐醉了,我带她去休息吧。”罢便扶着孙俏起身。

    张大娘不放心,连忙跟上去,走了几步扭朝大黑厨道:“去给姐煮碗醒酒汤。”

    大黑厨忙应着,放下手中碗筷就往厨房走去。

    经这么一出,剩下众人似乎也失了兴致。最终还是陈六起身端起一杯酒朝众人道:“继续,大家继续,不能浪费了咱们二姐一番心意。”话音刚落,仰头一口闷了。

    众人也给他面子,觥筹交错间,气氛这才终于渐渐回暖。

    西厢房内。

    张大娘去厨房了桶热水进来见软塌上的孙俏还死死抱着瑾月一只手臂不撒手,她心中直叹气,倒了半桶热水在孙俏惯用的脸盆里,拧了帕子走近,正准备帮孙俏擦脸,哪知孙俏偏过头直往瑾月背后躲。

    瑾月从未见过这般孩子气的样子,心荡漾起一圈涟漪,伸手朝张大娘道:“我来吧。”

    张大娘无可奈何下还是交出了帕子。

    她默默站在一旁,亲眼看着这个年轻男子替二姑娘擦脸,他的动作很轻,眉眼间的神色极尽温柔。

    这一幕让张大娘有一瞬的恍惚,只觉得眼前场景好似多年前她坐在洞房里时,有个男人用喜秤轻轻掀开了她的红盖头,眉眼也是类似的温柔缱绻。

    不待她想多久,外面便响起轻轻敲门声,大黑厨的声音传了进来,“醒酒汤好了。”

    张大娘忙去到外屋开门,端了醒酒汤进来。

    这次她也没想着去喂,直接放在瑾月手里,僵着脸道:“你好生照看姐,我就在外屋守着,有什么事尽管叫我。”

    直到张大娘从里屋出去带上了门,瑾月才无奈笑了笑,暗道这老阿姨对他提防得真紧。

    将醒酒汤喂给孙俏喝下,趁着她放松了些,他将那一直环在他身上的手挪开,起身去提起那半桶水尽数倒在脚盆里,端过去放在孙俏脚边。

    他缓缓蹲下身子,玉一般的手脱去她脚上两只绣花鞋,替她洗起脚来。

    这两只脚柔嫩光滑,趾甲透着淡淡的粉,与她以前的脚很不一样。

    她以前总穿高跟鞋,女人穿久了高跟鞋,脚总会出现些大大的问题。

    他心疼她,劝了她好几次,但她总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因为工作原因不得不穿。

    那时他就在想,他一定要变得足够强大,将她庇护在他的羽翼之下,她就不用再那么努力了

    用帕子细细替她擦拭足上的水珠,好在,上天终是眷顾他。

    *

    衙门内,一袭绛紫锦袍的男人端坐于高堂,冷眼看着下面站着的几人。

    “朕给足了你们时日,怎么,是嫌脑袋上的乌纱帽太沉了?”

    范绉、刘鞍、庞真三人此时均跪在地上,额上冷汗不断,天子发怒,可不是着玩玩儿。

    还是范绉心态稳得住,顶着压力道:“陛下,不是臣等不尽心,只是这几起诡异凶案恐怕牵涉到西苍一个魔教势力,实在棘手。”

    好在皇帝对屡破奇案的范绉存有几分欣赏,给了他解释的机会。

    范绉将自己近日所查详细道出来。

    “臣先是检查了方氏的尸体,死状虽怪异却并不是没有先例,西苍一种蛊虫可无声无息钻入人体吸食完其所有养分就会悄无声息的离开。第二具尸体因早早被葬,臣听了通判和仵作的描述,亲自去墓地走了一趟,发现有乌鸦停留在那宋氏墓前,死亡特征极为明显。西苍有一种名为曼陀的毒蛇,其血液含有巨毒,中此毒的人死后身体便会散发出异香,引来乌鸦争食。

    至于那被割舌流血而亡的人的确不是方氏所杀,只是在她屋子里的那柄短刀却是出自西苍,臣猜想应该是凶手想借官府之手解决方氏,但那人却明显看了官府,不但没有嫁祸成功,反而被庞通判识破,最后凶手只能自己动手解决。

    这几起凶案里除去中毒的宋氏,其余那两人都与同一个人有过节,那便是云盛赌坊的老板娘孙俏,只是这宋氏却是唯一一个与那孙俏无关的人,再经庞通判所提醒,原来她死前一个晚上被风月楼的顾绍叫了去。

    据臣所知,这种毒除了解药还有一种方法,那就是找个替死鬼,若是男子中毒可找个阴年阴月阴日的女子行房转移到女子体内。臣去查了宋氏生辰,发现她的确是阴女无疑。那顾绍……臣虽不知他究竟有没有与孙俏产生过节,但据人透露,孙俏这两月去过好几次风月楼。”

    皇帝:“一个及笄不久的丫头会有这等手段?真凶另有其人罢。”如果真是表面看上去那样简单,范绉早就动手了,何必顶着压力等他亲自来过问,且那孙俏他也见过,并不像嗜杀之人。

    范绉点头,分析道:“她虽有动机却没那个能力,这些蛊毒全都出自韶华宫。”

    “韶华宫……”皇帝梁霍冷哼,“他们当真将东梁官府当猴儿戏。”

    在场所有人被这双可怕的冷眸摄得不敢出声,尤其是刘鞍和庞真,生怕自己的官途就此走到尽头,心中暗恨那背后真凶。

    *

    这夜,孙俏经历了一场可怕的梦中梦,先是梦见自己被捆绑在一个木头架子上,身边堆满了柴火,有人过来点了把火,她连忙睁开眼睛,却是自己正被送上断头台,就在断头刀快要落下来那一刻,她彻底惊醒。

    背上额上生出不少汗,看向阴沉沉的窗外,大概还是寅时,也就是半夜三到五点。她揉着疼痛的脑袋,仔细回想喝醉前后的事,想了很久她连坐起身看着身上穿戴整齐的裙衫,昨夜她好像看见楼峥了……

    不待她想多久,窗户那边发出的细微声响让本就有些惴惴不安的她连忙侧头,只见头顶扎着两个揪揪的半大孩子从窗外跳了进来,一手拿着一个大鹅蛋。

    感觉到孙俏看过来,它连跑到孙俏床榻边,低头看着自己手上两个差不多大的鹅蛋,比对了一下,将看起来较的一个递到孙俏面前。

    “——咿咿!”

    手中的鹅蛋还热乎着,孙俏心中感动,颇有一种孩子长大了的感觉。正好饿了,她将蛋壳细细拨开,咬了一口,才发现这竟是个双黄的。

    没等她把这鹅蛋吃完,臭蛋猛然呲牙望向门边,有混乱的声音隐隐传了进来,伴随着狗吠和杂乱的脚步声。

    不好的预感让孙俏的心沉了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