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刀
天气愈来愈冷,风刮到身上似是要刮掉人一层皮, 街头巷尾却仍旧人来人往, 孩童们也不怕冷,带着过新年穿新衣的喜悦, 在巷子里追逐嬉闹。
程惜惜拉开门往外一探头,又被寒冷逼了回去。低头嫌弃的看着程怜怜, 不住的数落它。
“程怜怜,你出去买吃食好不好?你长这么胖, 除了吃就知道睡, 能不能帮我做点正事啊?”
程怜怜摇摇尾巴, 默默转身去角落蜷缩眯眼盹。
“好没用的肥狗。”
程惜惜叹气嘀咕,如此探头几次, 才鼓起勇气戴好风帽裹紧衣衫出了门。
平时生意就好的熟食铺子,今天光顾的客人似乎特别多, 等待的人排起了长龙。
“哗, 这阵势, 还不得将铺子都买了去, 走吧走吧,没得买喽, 被寒风吹这么久都白吹了。”
排在后面的客人骂骂咧咧,恨恨看着铺子前走出几个下人模样的人,手里拎着大包包的熟食,神色倨傲走了出去。
程惜惜也叫了一声晦气,顺眼瞧去, 见铺子对面停着一辆熟悉的马车,眼前一亮跑着奔了过去。
“齐王爷。”
周泰翘着腿坐在马车里,正开食盒挑挑拣拣,听到声音抬起头,手里的酱猪肘子啪一下掉了下去。
“是你啊。”
程惜惜无视周泰脸上的假笑,探头看向食盒,指着里面的酱猪肘子笑眯眯的建议:“这个最为好吃,又糯又有韧劲又香,要是再配上玉壶春,简直是人间美味。”
她伸手拿起一块咬了一口,眯起眼睛极为享受的呜了一声,又期待的看着周泰,“有玉壶春吗?”
周泰无语的看着她,不情不愿从旁边摸出了一瓶酒,见程惜惜已经啃掉了一块,又伸手去拿第二块,忙俯下身遮挡。
“哎哎哎,我你你给我留一点啊,我这些日子天天进宫挨骂,吃什么都没胃口,好不容易得了闲来吃这里有名的熟食,都快被你吃光了。”
“铺子都被你买空了,你吃得下吗?”
“又不是我一人吃,我可是要买回府去的。”
程惜惜笑了起来,“哦,给你后院的那些妖精们买的?”
周泰白了她一眼,怒气冲冲的道:“什么妖精,都是我的心肝肝,哎呀你不懂。”
“哎哟还心肝肝,去到瓦子里的花楼,花上些银子要什么样的心肝肝没有,你莫非是把她们的吹捧当成真情实意了吧?”
周泰瞧着程惜惜一脸看傻子的神情,又想到太后对他的那些话,莫非自己真错了?
“程惜惜,喝酒去不去?玉壶春随你喝。”
程惜惜看了一眼周泰,笑嘻嘻的回道:“好呀好呀,不过我要最好的雅间,找行首姐儿作陪。”
周泰无语的看向她,暗自骂了一句女流氓。
“你下去骑马。”程惜惜爬上车,舒舒服服靠在椅背上,将周泰赶下了车。
“鸠占鹊巢。”周泰站在冷风中骂,忍气吞声的爬上马去了瓦子。
一进到花楼里的雅间,程惜惜就跟大爷似的大马金刀坐在软塌上,眼带笑意看着陆陆续续进到屋子里的娇娘子。
“我程惜惜,你是娘子,怎么比男人还好色。”
程惜惜斜了一眼周泰,笑意不减。
“这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男人爱美色,难道女人就不爱了?”
周泰瞪了她一眼,声嘀咕:“也就只有你这样的怪物才会如此。”
程惜惜也不生气,指着屋子里的环肥燕瘦,对周泰挤挤眼,“唉,你看看,不比你后院的差吧?”
周泰扫了一眼,不服气的道:“这能一样么?我后院的是妾,这些都是姐。”
程惜惜哂笑,“你每次给了你那些美人们赏赐,给她们家人亲戚弄到差使解决麻烦,她们是不是更为温柔意?你给她们赏赐多一些,保证可得到更多的温存意。”
周泰一愣,闷闷的喝酒低头不语。
半晌后,他低低的道:“王妃不也一样么,她娘家兄弟不上进,还是靠着我才求来的恩萌,放出去富裕县做了个县令。”
“都夫妻一体,我可没听过夫妾一体,你与王妃互相帮扶不是应有之理么?她给你生儿育女,光是面对你那些莺莺燕燕们,就得折十年寿。”
周泰梗着脖子辩解,“男主外女主内,女人要以男人为天,善妒可是七出之罪。”
程惜惜对他翻了个白眼,自顾自的吃酒听曲。
“成亲了好几年,看着她就像是屋内的案几圈椅,一点意思都没有,太了无生趣。”
程惜惜讶异的张大嘴,像看怪物一般看着周泰,“你以为,你王妃不是如此看你?不过那些规矩都是对女人定的,所以你王妃才没法子,只得忍着眼睛疼继续看你。”
周泰傻眼,他从未听过如此的法,“这些都是千百年的规矩,妻凭夫贵,妻子还敢嫌弃夫君”
“这些臭规矩,哪一条是女人定的?还不都是臭男人弄出来约束女人的?臭男人就是怕女人比男人强,要是女人能读书考科举,男人可得靠边站喽。你看前朝有女帝,女帝开创了盛世,亡国的可是男人。”
周泰喃喃的道:“怪物,真是怪物。哎我程惜惜,你这些大逆不道的想法,究竟是谁教给你的?”
“还用人教么只要长了脑子,自己不会想么?”
程惜惜就着身边姐儿手递过来的酒一饮而尽,笑着摸了一把她的粉颊,“你看姐姐一直笑,姐姐才是明白人,咱们来玩骰子,不跟傻子话。”
姐儿咯咯直笑,拿来骰子与程惜惜嘻嘻哈哈玩乐起来。
“喝。”程惜惜连赢几把,拿起酒杯递到姐儿嘴边,笑看她豪爽的喝光杯中酒,眼珠子一转,招来旁边凑过来看热闹的姐儿们,“来来来,大家一起来才好玩。”
周泰本郁闷的坐在旁边喝闷酒,见程惜惜一捋袖子,一只脚踏在案几上,大笑着道:“尽喝酒没意思,咱要玩点好玩的。这样吧,谁输了或喝一杯酒,或脱一件衣衫。要是选脱衣衫的,齐王爷也不能白看是不是?每脱一件衣衫他有赏。”
“好,这样好玩。”周泰顿时兴致勃勃,豪气的道:“脱一件我赏二十两银,怎么样?”
姐儿们都拍掌大笑叫好,围成一圈等着程惜惜摇骰子。
程惜惜一揭骰盅,兴奋得仰天大笑,“哈哈哈全红,全部通吃,都给我喝,脱!”
喝酒的喝酒,脱衫的脱衫,掏银子的掏银子,屋子里热闹极了。
雅间的门砰的一声被推开,一个穿着惨绿长衫的男子冲了进来,伸长着脖子认出周泰,拍掌大笑。
“哎哟我就楼里今日的红姐儿们都去了哪儿,妈妈表哥来了,我还不信呢,表哥,你来了怎么不叫上我呢,这里我熟,哪个姐儿的身子软我都知道。”
他鼓起的金鱼眼一扫屋内,看见手持骰盅的程惜惜,先是嫌弃的斜了她一眼,随即脸上带着暧昧的笑,挤眉弄眼的对周泰道:“哎哟表哥你换口味了啊,好清汤寡水的啦?”
周泰偷瞄了一眼程惜惜,心里暗自叫苦,怎么会遇到许冲这个棒槌呢?他站起来,将许冲往外推,连声呵斥他。
“你胡八道什么,这是我朋友,出去出去!”
许冲脚踢着脚直踉跄,嘴里却急得直叫唤,“表哥,既然来了就跟弟弟一起呗,我们一起玩......”
周泰恼羞成怒,手上用力一推,推得他连转了几圈,将一身着月白长衫的男子撞得连连后退,幸得身边的厮扶住才没有跌倒,
待他站稳一瞧,见是老仇人许冲,顿时火冒三丈,嘴里哇哇大叫着扑上来,挥拳揍向许冲的脸。
许冲转了几圈还头昏眼花着,突然脸上又挨了一记,他哎哟一声惨叫,鼻子里有热热的东西流出来,他恍然抬手一摸,见手上红红一片,顿时眼前一黑,尖声大叫。
“流血啦,死人啦!狗东西你贾文敢揍老子,我跟你拼了。”
许冲挥舞着双臂低着头扑上去,扭住贾文的前衫,像头牛那样将贾文顶得连连后退。
贾文脚步不稳,嘴里也大吼着双手乱抓乱捶,两人的厮见状忙上前,拉的拉帮的帮,双方混战成一团,从廊上到雅间,吓得屋内的姐儿们失声尖叫抱头躲避。
周泰直看得目瞪口呆,被急眼的人撞得转了几圈,他扶着撞歪的幞头,紧紧靠在墙上晃着手大喊,“别了,都给我住手!”
得正欢的两群人,哪会理会周泰的叫喊?
程惜惜见到混乱一起,就不动声色退到了角落里,目不转睛盯着纠在一起的许冲与贾文,见贾文被许冲顶到条案边,颤抖着细声高呼,“哎哟,别用花瓶砸啊,别砸,别砸...砸...砸...”
贾文被许冲猛地撞在条案上,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翻滚着痛,这时细声尖叫钻进他耳朵,他下意识的手往条案上一摸,拖过摇摇晃晃的花瓶,扬手狠狠砸向许冲脑袋。
花瓶碎裂,瓶里的水哗啦啦倾泻而出,连着头上的鲜血混流而下,梅花枝颤颤挂在许冲衣衫上,他眼一翻白,噗通一声砸倒在地,血从他头边蔓延缓缓流淌。
屋内霎时鸦雀无声。
“杀人啦。”
不知谁一声尖叫,屋内的人被惊醒,有人争先恐后屋外挤,有人向许冲冲去,有人围住了贾文。
程惜惜眼疾手快,用力将被撞得快倒地的周泰拽出来,沉声道:“别动。”
贾文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的手,脸色惨白,茫然的抬眼看着屋门,突然奋力扒开厮,抬腿向外跑去。
没跑出几步,贾文被人提着衣襟拧到了一边,屋内冲进几个劲装高大男子,沉默着将屋内的人像捉鸡般,连带着许冲一起带了出去。
程惜惜与周泰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冲向窗户,推开窗户往外翻。
圣上沉着一张脸一声怒喝:“敢跑就断腿。”
程惜惜眼角跳了跳,与周泰很是有默契,将翻了一半的腿放了下来,低头恭敬的施礼。
“程惜惜,又是你。”圣上恼怒的瞪着程惜惜,再看一眼周泰,一声爆喝,“还有你!都给我滚过来!”
周泰哭丧着脸磨磨蹭蹭往前,程惜惜则低眉顺眼老实上前,抬眼偷瞄,见屋内不仅仅只有圣上,他身后还跟着脸比锅底都黑的和舫。
“程惜惜,居然跑到花楼来架,我看你是皮痒了!”
程惜惜张了张嘴,终是什么都没,又垂下了头。
“怎么,你三天两头惹事,你还不服气了?”圣上眼里冒着火,一指周泰,“你也是个不成器的混账,你给我老实交代,究竟是谁起的头?”
周泰哼哼唧唧将怎么与程惜惜相遇,怎么被她抢猪肘子,怎么来到花楼,怎么在喝酒玩乐中被许冲断,他又怎么稀里糊涂与贾文了起来,倒了个干干净净。
圣上扫视一眼屋子的狼藉,见程惜惜在悄悄整理还胡乱挽着的衣袖,瞪着她训斥:“真是成何体统!”
程惜惜决定老老实实领训,反正周泰得清清楚楚,许冲被砸破脑袋可与自己一个大钱的关系都无,报了仇还有人证,被骂几句又不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圣上见程惜惜今天特别乖巧,忍不住对她瞧了又瞧,“程惜惜,你给我抬起头来。”
程惜惜应声抬头,脸写满了无辜与不解。
圣上见她脸颊红扑扑,眼尾带着红意,眼睛湿漉漉像汪着一池碧波,神情坦然又带着些许的无辜,心里微微一愣,片刻后对她挥挥手,“去去去,下次再见到你们一起胡闹,我定不轻饶。”
程惜惜与周泰互瞄一眼,都长长呼出了口气,施礼后脚底抹油一溜烟往外跑去。
“哎哟,吓死我了。”周泰抹去脑门上的冷汗,带着劫后余生的后怕,又对程惜惜一挥手,牛气冲天的道:“咱也算一起遇过险,以后大家就是难兄难弟,以后遇到麻烦,尽管来找我便是。”
程惜惜笑眯眯的道:“现今便有一件。”
周泰瞪大眼,失声问道:“这么快?”
程惜惜一指身后,“你看和大人的脸跟谁欠了他银子似的,你去揍他一顿呗,大过年的看着瘆得慌,一点都不喜气。”
周泰默默的转身上了马车,从车里拿出食盒递给她,诚恳的道:“和大人对你挺好的,还是你去揍他吧,反正他也不会还手。”
程惜惜接过食盒,又眨了眨眼看着周泰。他木着脸递出一壶酒,踢了踢车壁,厮一马,马车飞快驶离。
和舫伸出手,默不作声接过程惜惜手里的食盒,沉声道:“外面这么冷,你是要在这里扮冰柱么?”
程惜惜瞪眼,见到初一驶过来的马车,又闭上了嘴。
算了算了,看在暖暖和和的马车份上,暂时让他一次。
程惜惜钻进马车,暖意带着佛手的清香扑面而来,她舒服得直叹气,刚坐好,和舫掀帘也上了车。
“你不是骑马吗?”
“这么冷的天谁在骑马?”
“你就一辆马车?你不可以坐别的马车吗?”
和舫懒洋洋的靠在那里,斜了她一眼。
“我自己的马车,想坐哪一辆就坐哪一辆。”
程惜惜伸腿踢过去,和舫腿一抬,躲过了这一脚,他长腿一伸一压,将她的腿死死压住不能动弹。
“别闹啊,等回到家再慢慢跟你算账。”
程惜惜抬手去掀他的腿,使劲了力气他却纹丝不动,气得她一把掐在他腿上,手指却像掐在铁板上,根本掐不动,转头怒视着他,“你不是读书人吗,这腿跟牛腿似的,皮厚得刀都砍不透!”
和舫吭哧吭哧直笑,他收回长腿,得意的挑眉,“以前我挑水浇地上山猎,什么事没做过。再读书人还讲究君子六艺呢。”
程惜惜撇了撇嘴,“了不起,会这么多,干脆去街头摆摊卖艺得了。”
“与你可不能比,在花楼里都能如鱼得水。”和舫道这里,脸色又一下沉了下来,“程惜惜,再去花楼断你的腿。”
“我呸。”程惜惜怒视着他,“你不是也去了吗?你难道是去花楼审案的?”
“我是陪圣上去听唱,你以为我自己会去这些地方?”
“哎哟还推到圣上头上,你不过是吃定了我不敢去问圣上,这就成了无头公案,和大人,你可真是厉害,将断案的手段用在了这里来。”
和舫无奈的笑笑,长叹道:“程惜惜,我没有骗你,也没有必要骗你。不过你先前在圣上面前一言不发,我很高兴。”
程惜惜像看怪物一般看着他,“你高兴个什么劲?”
因为你在圣上面前一幅乖巧温顺的模样,他不喜这样的女子,所以你不会引起他的兴趣啊。
“没什么。”和舫将嘴里的话咽了回去,看着她那双不解的灵动双眼,点了点她的额头,“以后不要这样看着男人,尤其是喝过酒后。”
“天真冷,要下雪了吧。”程惜惜忽然转开了话题,缓缓笑了起来,“我看你是被冻坏了脑子,我明明在看一头猪啊,哪里来的男人?不过和大人,你还在戏里啊?”
和舫死死盯着程惜惜,然后突然伸出手,冷声道:“那银子还我。”
“啊哈,和大人,我跟你笑呢。”程惜惜转动着脑袋四下寻找,故作惊讶的道:“银子,什么银子?哪里有银子?”
和舫瞧着她脑袋摇得如拨浪鼓的模样,忍俊不禁嘴角上翘。想到雅间内的混乱,又有些后怕,拉下脸生气的道:“程惜惜,好要一起揍许冲的,你怎能独自一人以身犯险?”
程惜惜眨眨眼,疑惑的问道:“你耳朵聋吗?难道你没有听到齐王爷所的话?许冲被破头可不关我的事。”
“齐王爷了,你在一旁尖叫,让贾文不要用花瓶砸许冲的脑袋,可先前贾文根本没砸他脑袋,是你喊过之后才砸的。贾文手边又恰逢有花瓶,你提醒得很是及时。”(
程惜惜心里暗骂和舫这个黑心狐狸,嘴上却仍振振有词,“可惜,你这些都是猜测,我可是弱女子,当时吓得不得了,哪里注意到那么多?”
和舫轻声笑起来,指了指她的脸道:“你这里才是比牛皮都厚。”
程惜惜呲牙去咬他的手指,他手一抬,佯装恼怒道:“你是程怜怜附身了吗?”
“呸,你才是被鬼附身了,成日尽污蔑我。看!”
“哎哎哎,别脸啊,再我还手了啊。别了,我真还手了,啊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