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南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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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给它起个名字?”花重看向海东青。

    沈庭央怀里捧着雪白的海东青:“叫它‘南雪’, 行吗?”

    “当然, 只要你喜欢。”花重。

    沈庭央抬起头,踮起脚尖, 飞速在他脸上亲了一下,低声迅速地了声“谢谢侯爷”,转身抱着南雪跑出院子,去找桑梧了。

    花重怔在原地,王爷的唇柔软极了, 慌张的亲吻一触即离,留下若有似无的甜。

    南雪和从前父王养的问羽比起来, 甚至更爱黏着沈庭央。

    桑梧好奇地问:“殿下为什么不抱它了?”

    “海东青幼年时,不能过于亲昵,尤其不能总抱着,会让它失去野性, 不愿远飞。”沈庭央看着被赶到枝头的南雪, 道, “待它长大,性情稳定后就无妨了。”

    南雪一直左右偏头量, 想找准时机展翅冲到沈庭央怀里去,却被沈庭央挡住, 不由有些泄气,只好退而求其次,一直寸步不离跟随着他。

    跟桑梧玩了一会儿,沈庭央把南雪留给他, 今日须得进宫一趟。

    与花重同乘一辆马车,沈庭央不大好意思靠近他,老老实实坐在车厢内另一头,低头捧一卷书。

    “都快躲到车外了。”花重慢条斯理整了整衣袖,逗沈庭央道。

    沈庭央脸略红,后悔方才一冲动亲了他,反而把自己弄得很尴尬。

    “没躲你。”沈庭央底气不大足,否认道。

    花重淡淡一笑,认真看着他,一刻也不希望他离开,只愿他永远能放肆地跟自己撒娇。可同时,又不确定自己能一直这么克制下去。

    近在咫尺,却不能越雷池一步,对任何人而言都是极其矛盾的折磨。

    偏偏这时,沈庭央无所察觉地靠近他,像往常一样赖在他身上,偎着花重调整成一个舒适的姿势,轻轻蹭了蹭,才继续低头看书。

    花重思忖片刻,最终还是任由他来,只低声叹了句:“像你这样……”

    沈庭央立即接道:“我哪样?”

    “十足的一个山头大王,没规矩。”花重道。

    在他身上占山为王的沈庭央不以为意:“那你不喜欢我了?”

    不喜欢他只怕太喜欢了。花重却不话,只点了点他额头,似是无奈。

    自从回朝,花重就尽量少去东宫,以免朝中有人拿“太子结党营私”的名头找麻烦。

    这次去东宫,也因有要事相商。

    “裕王就要回金陵了。”殿内,沈庭央坐在太子身边,手里把玩着一只珐琅彩镂空鎏金锦雀,眼中有些疑惑,“那位无名僧已经成了陛下跟前的红人,裕王大费周章作这番铺垫……必有所图。”

    薄胤和燕慕伊看向太子,太子开口道:“六弟一直与二弟、九弟一样,专注于自己封地政务,不插手金陵的事,无名僧这种事,的确是头一遭。”

    光熹帝正值盛年的时候,加之沈逐泓坐镇局中,向来无人生事。

    太平日子过得久了,突然间沈逐泓遇害,光熹帝也从一个男人最鼎盛的年纪走向下坡路,储君之位理所当然成了所有人目光焦点。

    蠢蠢欲动的心,也终将掩藏不住。

    燕慕伊喝了口茶,奇怪道:“诸位,我是奇怪啊,陛下最近决定了吗,到底是皈依佛,还是入道家呢?”

    沈庭央:“还没决定。幸亏咱们从北疆带回来的洛龙神女不传教,否则再召一个大巫萨来,佛祖、道宗、长生天集齐了可怎么办。”

    太子倒是不介意他们议论皇帝,听了只是笑。

    事实上,太子掌半数朝政之权,稳坐东宫,并非因为光熹帝在储君一事上眼光英明,而是太子萧斯澈本身德才兼修,加之自幼熬过许多苦难,才有今天。

    东宫今日的宁静,是萧斯澈经历无数尔虞我诈换来的,先皇后苏氏死后,他的日子一度很不好过。

    如沈庭央所想,东宫囚困了他。可萧斯澈的存在,又实乃万民之福。一个人一生的寂寞,换取天下人安康太平,看似很值得。只是于萧斯澈而言,一切是否真的值得呢,恐怕从没人问过他。

    “太子哥哥,裕王回来的这段时间,务必要心。”沈庭央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萧斯澈:“老六与孤一向来往不多,没什么机会接触。不论他做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

    太子又看向花重:“桓世亨对侯爷的表态,想必至少信了一半。”

    花重点点头:“杜老最近告病回家歇着,左丞相云颐,又向来一团和气。如今桓世亨在朝中风头正盛,我的话,他已信了七分。”

    太子已知道沈庭央在桓世亨府里发现证物的事,可桓家不仅有右丞相桓世亨,更有太后、皇后在上,再加上如今的裕王,正面与桓家对抗起来决计占不着便宜,只能徐徐图之,但求最后一击命中。

    “桓家的东西还能运出去么?”太子问薄胤。

    薄胤:“据相府的线人禀报,右相已经撤了指令。卫戍衙门近日调整值守巡城布置,出入那一带街区的车辆都要严加审查,想转移那批物品,几乎没有机会。”

    沈庭央一走神,手里的彩瓷锦雀脱手落向地面,眨眼间就要摔个粉碎。

    薄胤及时伸手接住,沈庭央一怔,薄胤将彩瓷锦雀轻轻放回他手里,继而退一步回到原位。

    燕慕伊奇怪地量薄胤,旁边的辛恕却看着沈庭央,似乎在想什么。

    “太子殿下,陛下召燕云侯觐见。”大太监魏喜匆匆赶至,在殿外禀道。

    花重看向沈庭央,沈庭央:“我今夜宿在东宫,不必回来接我了。”

    花重前往奉天殿去见皇帝,燕慕伊疑惑道:“这几日没什么要紧事啊,怎么都追到东宫来找人了?”

    薄胤稍一抬眼看了看沈庭央,太子没话,倒是辛恕淡淡开口:“金陵城中最近盛传,侯爷要娶永嘉公主,东宫内外的侍从也都有议论。”

    沈庭央的手一僵。

    太子一时也没留意,只道:“永嘉最近也要回来了,从前听过有这么一门亲事,但陛下后来一直未曾提过。”

    薄胤不话。

    燕慕伊咋舌道:“对了,的确有这事……老侯爷从前与陛下商量过。”

    永嘉公主萧思雪,母妃乃是率义侯吕不临的妹妹,身份尊贵,于所有皇帝子女中年纪最,排行十四。

    再往下数,是两个后来夭折的皇子,其后就是被称为“十七”的沈庭央了。

    按燕国开国以来的规矩,凤子龙孙自十二岁起就要到封地去,公主也不例外,萧思雪封地离金陵不算遥远,许是光熹帝心疼体恤女儿的缘故。

    沈庭央想,燕云侯与皇室联姻,其实是很好的一着棋。朝中一直忌惮花重,不惜扶植他叔父花明淮从而牵制他。一旦联姻,对花重的诸多得罪就算扯平了,双方能到达一个更稳固的平衡点。

    所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沈庭央想了这许多,兜转回来,却发现自己心情不太好。

    他的大美人儿过不愿娶妻成家,可若皇帝赐他一个家,岂能不要?

    沈庭央安静地想,原以为如今这种日子还有多,不过自己一厢情愿。自己与花重不是血亲,单凭故友之子的身份,怎好长久待在他身边呢。

    沈庭央向来最知分寸,没想到在花重这里,自己原来已失了分寸。

    他十分懂事地反省了一会儿,并没觉得多畅快,倒是更落寞。

    花重一直没跟他提过这事。

    就好像所有人都知道他会被抛弃,可花重偏偏没告诉过他。

    奉天殿。

    光熹帝与花重分坐棋盘两方,一枚黑子落定。

    “永嘉和老六都快回来了。”皇帝两鬓已现出星白。

    花重依旧一脸平静,狭长的眸子微垂,拈一粒白子:“回来后,正好能陪陛下出京围猎,也热闹些。”

    皇帝:“逢淮去世那年,你才十三岁。十三岁直到如今,为朕守着思南六州多年,劳苦功高。旁的不了,也该成个家,朕也好放心。”

    花重淡淡一笑:“陛下,臣不算娶妻生子。”

    “胡闹。”光熹帝不以为意,眼也未抬,“朕只当你没过这话。成家立业,你连个家都没有,朕百年之后如何向承淮交代?”

    花重也开玩笑似的道:“陛下万载千秋。再者,我父亲应当已重新投胎,依他诺言,想必正在某个寻常人家,与我母亲托生的丫头成了青梅竹马。”

    话毕二人皆是笑,指婚的事就这么含糊过去。

    沈庭央异常沉默,笑得也没精采。

    燕慕伊:“这是怎么,不舒服?”

    沈庭央给他表演了一个很可爱的皮笑肉不笑。

    燕慕伊起身拉他:“那就是心情不好,走吧,哥哥带你快活去。”

    辛恕、薄胤、太子皆瞥向他。

    燕慕伊:“……别这么看我,我意思是带他吃点爱吃的去!”

    太子没理他,问沈庭央:“想去么?”

    辛恕冷笑一声,薄胤只看着沈庭央。

    沈庭央觉得自己状态不好,怕太子担心,就随燕慕伊起身:“那我逛逛就回来。”

    燕慕伊带他离开皇宫,正碰上云家的厮:“哎,世子殿下,我家少爷正要邀您呢。”

    原来裴唐和云追舒、封隐正算约沈庭央出来。

    沈庭央拉了拉燕慕伊的袖子,没精采道:“走啊哥哥,一起吧。”

    三刻钟后,酒楼雅间内。

    四人神情复杂,望向抱着瓷酒坛的沈庭央,只见他柔软的白衣襟口微湿,精致脸庞泛着红,眼睛蕴了层薄红水光,仰头再一次饮尽。

    裴唐戳了戳燕慕伊:“拦他啊。”

    燕慕伊端坐不动:“你们不是从认识吗?你们拦啊。”

    裴唐、云追舒、封隐都默了。

    门被敲了两下,雅间外传来薄胤清澈低沉的嗓音:“方便进来么?”

    四人连忙道:“进来进来!”

    薄胤一进门,被他们热切眼神给钉在原地,没多想,转头看见沈庭央独自豪饮,顿时皱起眉。

    “太子殿下不放心,让我来看看他。”薄胤解释了一句。

    四人疯狂以眼神示意他:没关系,你赶紧劝他别喝啊。

    薄胤完全没注意他们,发现沈庭央显然已经喝醉了,眼眶发红,整个人气鼓鼓的,便上前按住他端酒坛子的手:“殿下……”

    沈庭央醉了不分人,拍开他的手迁怒凶道:“做什么?”

    薄胤:“……”

    “你做什么?”薄胤很平静,尽量放缓语气。

    沈庭央冲他一抬酒坛:“喝大酒啊,不醉不归啊。”

    薄胤看着他的眼睛:“喝酒哭什么?”

    沈庭央也没哭,只是眼睛气红了,闻言更是气死了:“酒不让喝,哭还不让哭了?”

    薄胤:“……让的。”

    对面四人已经被沈庭央爆发的火力喷射过一圈,此时端坐一排,假装是空气。

    沈庭央醉着冷笑一声:“呵,男人……”

    裴唐一脸懵,自己又做错什么了吗?

    于是裴唐看向燕慕伊,燕慕伊:“?”

    “肯定也不是我啊!”燕慕伊一脸无辜。

    云追舒和封隐嗤笑:“你俩还挺有自知之明。”

    薄胤:“……”

    沈庭央武功不差,他不愿让人背着,薄胤奈何不得,只好扶他走。

    刚出酒楼,遇见右丞相桓世亨。桓世亨见状:“呦,王爷大白天就喝醉了可要心身子。”

    沈庭央醉得站不稳,认出桓世亨,立即露出一个乖巧的醉笑:“您家桓期世子最近怎么样?文章能得甲等吗?赵大人的儿子今年中了探花,桓大人您也得加把劲啊!”

    桓世亨笑容僵硬,艰难地道:“多谢王爷关心,老夫还有事,先走了。”

    没到马车旁,又遇见总给燕云侯下绊子的户部尚书,尚书一脸幸灾乐祸的假笑:“王爷喝多了?”

    沈庭央被薄胤搀着,笑得更灿烂了:“孙大人,最近忙不?北军饷银的帐补上了吗?陛下上午还起您了,要么跟我一块儿进宫?”

    孙尚书这几天被皇帝骂得快找不着北了,闻言浑身一颤:“不了不了,王爷您慢走。”

    沈庭央心情不好,喝醉了极富攻击性,沿途撞上的仇家被怼了个遍,薄胤带他回到东宫,避开太子所在的青阳殿,将沈庭央送去休息。

    沈庭央路过桌边,抱起一只花瓶就不撒手了:“喝啊,接着喝!”

    他抱得紧,薄胤抢不过来,只好任由他抱着花瓶。

    “喝酒!”沈庭央醉醺醺地。

    侍女送来酒后养胃的汤,薄胤端着汤碗,一手舀了一勺,哄他:“嗯,喝酒。”

    沈庭央就抱着花瓶一仰头,把薄胤喂的汤喝了。

    如是哄骗数遭,沈庭央喝完了汤。

    薄胤静静看着他,眼里略有笑意,把空碗放在一旁。

    沈庭央终于乖乖躺下,抱着花瓶,喃喃道:“薄胤,那和尚、我的……是你……”

    薄胤不明所以,刚走到殿门口的花重却脚步一顿。

    宫人有事禀报,薄胤只得先离开,转头看见花重,彼此一颔首。

    花重从皇帝那里折返回来,进了殿内,走到床边,沈庭央看见他,忽然安安静静的。

    花重要从他怀里抽走瓷瓶,沈庭央抱得更死:“不要你。”

    “我是谁?”花重坐下,低头看他。

    沈庭央睁着泛红的大眼睛,因为有点儿委屈,冷笑得很勉强:“呵,男人……”

    花重莫名其妙,又心疼又好笑,问:“为什么不要我?”

    沈庭央吸了吸鼻子,声嘟囔道:“你不要我了。”

    “要你,别的都不要了,就只要你。”花重轻声对着醉酒的沈庭央道。

    沈庭央懵懵懂懂看着他,手臂渐渐松开,花重把瓷瓶抽走,给他盖好被子。

    和风静谧,拂入寝殿,沈庭央就这样睡去,花重守在旁边看了很久,低声道:“酒鬼,嫁进侯府好不好?”

    沈庭央在睡梦里,不安地动了动,并没有任何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