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引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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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滚滚燃烧的火消失了, 骨血间不留余温。

    沈庭央梦见一片温暖的水域, 他静静漂浮其中,被细密裹覆。

    困倦还在撕扯着将他向下拽。

    一双手臂自身后伸过来, 轻柔拥抱他。

    沈庭央肩膀不安地轻轻一抖动,茫然地醒来。

    他不疼,也不再灼烧,只是浑身疲惫,又有一丝轻松的舒畅。

    转过身, 看见守在一旁的花重,沈庭央开口, 声音嘶哑:“侯爷。”

    发生什么了?

    他的念头费力转动,一幕幕景象逐渐加速,最终在脑海一一闪过。抱月谷,皇帝, 太子, 一场大雨, 刺客……

    割破的手掌,以及蛊虫。

    沈庭央蓦然惊醒, 睁大眼睛看着花重:“我做了什么?”

    太后召他觐见,艳蛊提前发作, 而后是花重带走了他。

    再然后呢?

    似乎花重抱着他,他们在水中,沈庭央不受控制地要贴近他。氤氲雾气中一片混乱颠倒的记忆,剩下浑身大火熄灭后, 抽空般的倦意。

    沈庭央满脸慌乱,想要往床角退,花重俯身抱住他,贴在他耳边:“没什么,你没做错什么。”

    沈庭央半惊半疑,攥着他衣襟:“真的什么都没有吗?辛恕……”

    “要听实话?”

    花重靠近他,两人鼻梁轻轻一蹭,花重轻吻他眼睛。

    眼窝处温暖的触感极大安抚了沈庭央,他呼吸有些紧,却莫名地很害怕,摇摇头:“别,别了。”

    花重笑了笑,知道怀里这家伙,在有些事情面前很单纯又很胆,与那个雨夜中挥刀斩敌、所向披靡的身影判若两人。

    可他都喜欢,无论怎样的王爷,他都爱到了骨子里。

    花重没有逼他,沈庭央不敢听,他就道:“那就不,当作什么都没有,可以么?”

    “那……那就先这样。”沈庭央心里乱成一团,他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与他在銮金楼所见的那种亲密缠绵定然不同,或许也差不离了。

    沈庭央沮丧地:“你会讨厌我吗?”

    虽然是艳蛊令他失控,可那轻浮模样被花重看得一清二楚,会不会看不起他?

    花重失笑道:“我的阿绾最知道爱重自己,旁人岂会看轻你?我捧在手心里的人,又岂会讨厌?你皱一下眉头,我心里就疼一下,这回可记住了?”

    沈庭央怔怔望着他,酸甜的欢喜溢了满心。

    却又生出一个想法,如若没那艳蛊,他们还能否那样肌肤相亲?

    在抱月谷的亲吻是宽纵他,艳蛊发作后的亲密是保护他,自己在他眼里,到底是个孩子而已。

    无端端就有些失落。

    这个孩子,换了谁也都能当。沈庭央希望,要在他心里最最不同,霸占最最大的位置,而自己更被他完全占据。

    这算什么呢?

    花重松开手,拉他起身:“封隐把刺客的事禀报陛下了。”

    沈庭央这才猛然回神,从纷杂念头中逃离出来:“陛下怎么?”

    “只有陛下一人知道了,尚未传出去。”花重,“似乎是对裕王起疑,算观察一段时间。”

    “真要怀疑起来,这里的每个人都有嫌疑。”沈庭央,“哪怕是你我。”

    有几人等着见花重,沈庭央就喂了海东青,陪南雪玩一会儿,独自先去行宫外。

    昨天的意外并未搅扰光熹帝的兴致,依他脾气,果真意气风发地率众出行猎去了。

    沈庭央赶至原野,皇帝周围远远近近站了许多人,近的是几名武者,其次是朝臣,再往外则是些宫中内侍。

    光熹帝持一张弓,背影清瘦,正静静瞄准远处的靶,似乎感觉到什么,回头看向沈庭央,然而只一瞬,下一刻,光熹帝沉着地倏然抬弓指向他。

    沈庭央心底一震,只听皇帝沉声道:“还不动手!”

    尚未反应过来,皇帝手里冰冷的箭簇缓缓放下,沈庭央只呆呆看着他。

    身旁一人身影一闪,便到得沈庭央身后,一只凌空扑来的猞狸被薄胤空手扼住后颈,重重击,压制于三尺之外,未见血,却无法再。

    “十七,昨天是不是伤着了,怎么不知道躲?”皇帝走来摸摸沈庭央的头,疑惑道。

    沈庭央舒了一口气,方才竟以为皇帝要杀自己,回头看一眼已被人绑起来的猞猁,道:“谢陛下。”

    太子和裕王都在,裕王对薄胤:“薄大人的功夫名不虚传,竟空手制住这猛兽,心也颇善,一滴血未见。”

    薄胤只淡淡道:“殿下过誉,他不喜见血罢了。”

    这个“他”自然是指沈庭央,裕王却不甚明白,只笑笑,若有似无看一眼旁边的无名僧。

    无名僧适时接过话茬:“确是心善,悲悯生灵,必得佛祖庇佑。”

    皇帝听了嗤笑一声,道:“倒是什么都能扯到这上头。无名,你先前,真佛护佑座下弟子,不受兵刃之伤,要么赐你个刀劈斧砍的刑罚,看看到底伤或不伤?”

    无名嘿嘿一笑,适时认怂:“陛下英明,老衲所指乃是福报因果,陛下定明白的。”

    皇帝没搭理他,沈庭央知道,这不是针对无名僧,而是在敲裕王。

    这一上午,人人各怀心事,刺客身上翻不出什么真相,皇帝显然对裕王有了不满,可沈庭央知道,这种怀疑不会就此戛然而止,只会渐渐扩散,甚至自己也不能幸免。

    刺杀,对于年事渐高的帝王而言,是一个极大的刺激,光熹帝的心态必然就此变得不同。

    “疼吗?”沈庭央在太子跟前,将他衣袖捋起些许,看他手臂上包扎的伤口,放蛊的伤处附近没什么异常,与寻常刀口无异。

    太子:“皮肉伤而已。”又端详沈庭央,“怎么面色这么差?”

    “昨晚睡不踏实。”沈庭央笑笑,“太子哥哥平安无事就好。”

    离开前,薄胤单独对他道:“昨夜,太后两次派人给太子殿下送补品和药,确是有听太子状况的意思。”

    沈庭央听了心里便有数,那艳蛊多半是他们被困前,就暗中植入太子体内,若非那场意外,辛恕未必能发现这艳蛊的存在,也算因祸得福。

    一切都平静下来,皇帝不动声色,裕王当然暗自忐忑着。

    沈庭央这几天最大的乐子,就是看裕王试探皇帝、太后和皇帝相互试探。

    辛恕是第二天深夜赶回来的,一身风尘仆仆,一回来就为沈庭央煎药,看着他喝下去,才松一口气。

    沈庭央觉得辛恕对自己过于关心,就好像他们之间有很不寻常的渊源,便问:“辛恕,你认识我父王吗?”

    辛恕端起空药碗的手果真顿了一下,道:“……没见过先王爷。”

    沈庭央“哦”了一声,有点失落,他很喜欢听别人一父王从前的事。

    “这蛊对太子身体有什么影响吗?”沈庭央问。

    “不能确定。”辛恕,“太子体质很特殊,没法预测,咱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辛恕的是“咱们”,沈庭央听了笑起来:“你终于把我们当自己人啦?”

    辛恕像是笑了笑,那双眼睛微弯了一下,面罩遮住表情却看不到。

    “这次艳蛊的事,我很抱歉,早该发现的。”辛恕已经不知第几次跟沈庭央道歉了。

    沈庭央觉得他对自己歉意未免太深,安抚一大堆话,才让他放下心来。

    “有劳王爷了。”辛恕走后,燕慕伊进来对他道。

    “无妨,几句话的事,我也很喜欢辛恕。不过哥哥为何这么关心他?”沈庭央好奇道,“你对每个……都这么贴心吗?”

    燕慕伊苦笑:“最近总想起一故人,从前做过不少错事,如今行善,也算弥补罪过。”

    沈庭央简直都不认识他了,这么一个浪子,浑身镀上佛光,闪得人睁不开眼。

    “燕大人也在?”云追舒一掀起帐帘,笑吟吟问候道。

    燕慕伊朝他颔首,沈庭央趣道:“怎么,云炼又来信了?”

    云追舒摇摇头,神色反倒正经下来,看看燕慕伊,觉得不需避讳,便直言道:“上回的信不是给你看了一半吗,有件事,我这几天琢磨来去,觉得不对劲。”

    “怎么?”沈庭央也不再玩笑。

    云追舒低声:“云炼信里写,西域商路上,贸易的货物最近有些变化。譬如咱们的草药,开始大批往外走,西域进中原的货物倒还是原来那样。”

    “草药?”沈庭央疑惑,“卖往关外的有多少?都是什么品类?”

    云追舒:“品类不算多,也不是多罕见的品类,但量极大,或许去年派出去讲学的医者有关,西域诸国也开始习惯用中原的药了。”

    “此事可大可,让他直接写折子往回递。”沈庭央,“能拦的货,适当拦下来,与往年出关数量持平即可,别怕得罪人。”

    燕慕伊笑笑:“得罪人也不怕,那一带邵家的公子与我熟,让他帮着点一圈就好了。”

    “怎么个熟法?”沈庭央,“对你痴情而不得?”

    燕慕伊显然被中了,但笑不语,沈庭央又朝他背后:“辛恕,听见了?”

    燕慕伊笑容顷刻凝固,沈庭央大笑起来,他便知被王爷恶作剧给诓了。

    三人在帐内笑着,帐外不远处,花重长身玉立,旁边一名高大儒雅的男人,身穿武将服,目光停留在帐门处,问道:“他知道我么?”

    花重:“很惦念将军,但种种缘由,无法去赤襄军驻地见您。”

    男人眼中有愧色:“王命不可违,我不能随意回来,竟一直未曾看过他。”

    “王爷对您,必定与对太子是一样的。”花重,“他是个重情义的孩子。”

    男人走到帐前,听着里头热闹的欢声笑语,听见沈庭央的声音,清甜悦耳,便想象得出,会是个多讨喜的少年。

    沈庭央正在继续诓燕慕伊,要让他吐露陈年往事,看究竟伤了多少男男女女的心。云追舒跟他配合,燕慕伊几乎拿他俩没办法。

    沈庭央忽然一抬头,侧耳听见轻微脚步声,对着帐外好奇地道:“侯爷回来了么?”

    三人都看去,帐帘掀起,却是一名陌生的高挑男人,英俊稳重,瞧着好似在哪见过一般。

    燕慕伊和云追舒对视一眼,起身出去,那男人进来,脚步顿了顿,问沈庭央:“可以离你近点吗?”

    沈庭央友好地笑笑:“是侯爷的朋友?请坐,不必客气。”

    他量男人,见他一身织金暗纹武将袍服,便问:“您是将军吗?”

    “是。”男人端坐于他身旁,细细看他,眉眼锋锐,但神情温善。

    沈庭央越看他越熟悉,突然间心中一惊,愣在原地:“你是……”

    男人目光柔和地望着他,眼底微微发红,只是微笑,却不出话来。

    沈庭央胸腔一阵酸涩:“你是……舅舅?”

    苏鸿烟笑起来,缓缓点头:“是舅舅,舅舅对不起你。”

    沈庭央望着这张俊美的脸,那双眼与他母亲何其相似。苏家人独有的灵致气韵与柔和轮廓,便是从未谋面,也认得出来。

    “舅舅……”沈庭央与他拥抱,简直像在做梦。

    苏鸿烟是苏归烟的兄长,如今的苏家,只剩他当家了。身为赤襄侯,长年戍守驻地,无君令不得擅离,自沈庭央母妃离开苏家至今,苏鸿烟未再见过妹妹,也从未见过这孩子。

    帐外,花重不远不近地等候,燕慕伊问:“苏侯爷被陛下召回来的?”

    “一月前,我同陛下提了,太子又去过一次,陛下私下召他回来一趟。”花重,“过阵子阿绾兴许要离京,若错过这时间,再见更不知何时了。”

    “父王从前,母妃很惦念你们。”沈庭央,“她不会怨你们的。”

    苏鸿烟注视着他,仿佛能在他身上看见妹妹的影子,眼睛微红,笑着:“你很像她,也像你父王。”

    沈庭央弯起眼睛:“今天第一次见舅舅,却像认识了很久。”

    舅甥二人了许久的话,苏鸿烟不得不去行宫觐见光熹帝,沈庭央就在侧殿等他。晚膳时光熹帝召沈庭央和太子去,多让他们相处一会儿。

    苏鸿烟来去匆匆,当夜就又要启程返回驻地。

    夜里山谷间凉风萧瑟,沈庭央送走他,心中酸楚。太子送他回去,道:“会再见的。”

    回帐,花重正在书案后看一份牒呈,灯火温馨,沈庭央走到他身边,半天还未缓过劲。

    “别伤心,若想他了,就带你去见。”花重拍拍他后背。

    沈庭央眼眶发红,靠在书案边沿,与他面对面,低头看他:“是你安排的,对不对?”

    花重放下手中狼毫,对他笑笑:“本想让你开心,却惹得你难过了。”

    沈庭央的膝盖轻触他膝头,深深望着花重,心中一团滋味,摸不清楚。

    “我该怎么谢你?”沈庭央抽走他手中牒呈,故意一本正经,掩饰住微乱的心跳,”你罢,要什么都行的。”

    花重被这霸王一搅扰,也无心政务了,靠在座上抬头看他:“阿绾,艳蛊还未除去,谢我的事以后再。”

    沈庭央霎时气势烟消云散,大眼睛看着他不话了。

    “辛恕告诉我,你或许还要捱过几回发作期。”花重平静地问他,故作冷漠,“这回该由你自己选,是找个女子侍奉身侧,还是……让我守着你?”

    “我、我就不能……自己熬过去吗?”

    “不能,除非你定主意,想高烧而死。”

    那晚,沈庭央双腕被在背后,靠在他身上,最后在他手里释放出来时,无意识地唤了他名字。

    所以花重想,他发作时,至少情愿让自己陪他的。

    沈庭央呆在原地,膝盖抵着他的膝盖,不知在想什么,看样子心里多半在寻他的兔子洞,要一溜烟钻进去藏起来了 。

    花重十分有先见之明,攥住他手,指尖在他掌心划了划:“阿绾,要我,还是要别的人?”

    沈庭央手心仿佛被火燎了一下,花重微冷的目光,和诱惑般的话语,令他几乎眩晕。

    只轻轻一拽,腿软的沈庭央便如失力的玩偶般随他的引导,面对面跨坐在他腿上,表情像是委屈得想哭。

    花重勾住他后腰,将人按进怀里,耐心地来回抚摩他后背。

    沈庭央试探地:“要么找个女子……”

    “嗯?”花重随意一偏头,唇若有似无擦过他耳垂,循循善诱,“好好选,你要谁?”

    终于,沈庭央的意志轰然而倒,溃不成军,攥着他衣襟呢喃:“……我想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