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私许
东宫, 青阳殿内, 沈庭央在太子床边待了久。
薄胤进来对他道:“今夜我值守,去休息吧。”
沈庭央最后看一眼太子手臂上, 那引蛊割开的一刀。
转头,目光停留在薄胤手腕处,曾经被辛恕困在王府故宅里放血的伤口,此时隐藏在束腕的箭袖下。
“都会过去的,这些不是你的错。”薄胤似乎看出他在想什么。
沈庭央抬起头, 只对他轻轻笑了笑,却都明白对方的想法, 无需多言。
花重在殿外石栏旁等他,月色清朗,照亮金陵万千座屋脊,一对白鹭于月下飞过。
“我已经跟陛下请命, 将于三日后离京。”沈庭央同他慢慢走着, 长廊洒满清辉。
这几天, 花重会陪他在东宫住下。花重闻言很平静,将外袍披在沈庭央身上, 问他:“不要我陪你?”
“我会尽快回来的。”沈庭央没有回答,偏过头看着月夜下广袤的皇宫城池, “江北六处仓廪查完,该是秋天,回来的时候,我请你喝酒。”
花重端详他, 笑着:“这么客气?”
“我是真的。”沈庭央也淡淡一笑,“庆云州有一种酒,名叫长相思。待此间事了,带几坛回来。”
“是北方的名酿。”花重站在灯火间,眉骨至鼻梁映出温润的光。
沈庭央看着他:“江陵的‘应笑我’也是名酒,前朝承熹帝曾一年饮了上百坛。那酒,侯爷爱喝吗?”
江陵如今是永嘉公主封地。花重答道:“更喜欢你的长相思。”
他们不知不觉漫步到东宫北苑,月光下,一尊高大的青龙神神像静静伫立。
这尊神像是太|祖立储后,命人铸造放置于东宫的,青龙神是燕国的护国武神,鳞爪泛着威严寒光,几百年风雨中注视着这片大地。
沈庭央披着花重的外袍,两人皆是一身红衣,立于月夜青龙神像下。
他半开玩笑道:“侯爷,你看,咱们像不像在私许终身?”
花重笑着点点头,温柔地看着他:“若真如此,是本侯这辈子最大的福气。”
兴许这句回答给了他勇气,花重送他到侧苑寝殿,宫人正要为花重引路,带他离开这间寝殿时,沈庭央挽留道:“今天你能不能……别走。”
这句话里,有他严丝合缝掩藏的眷恋,还有极大的忐忑不安。
宫人敛首,花重的脚步停住,稍后转过身来,对宫人点点头,宫人会意,安静地退了下去。
“我这一走,再回来该建府了,就不能总在侯府逗留。”沈庭央低着头解释,“自从你来金陵,一直有人想与燕云侯府联姻,或许那时,你就有婚约在身了。”
他感到失落,花重却摸摸他的头:“别想那么多。”
夜里,殿内烛火被宫人一一熄去,花重习惯性地让沈庭央枕在自己手臂上:“薄胤和辛恕须得留在东宫,让燕慕伊跟着你离京,如何?”
“不必。”沈庭央闻着花重身上独有的淡淡香气,“杜老的儿子——杜广,会与我一起北上,陛下也派人随护,只要绸缪得当,这一路不会有多凶险。”
“桓家手里没有兵权,却能呼风唤雨,离不开他们在江北一带的基业。”花重五指捋过沈庭央的头发,声音低沉,“江北漕运、冶造、粮食和棉花织造,几乎都由桓氏一系把持,你们此行目的一旦被发现,定会遭到不计代价的报复。”
“那就要比他们更狠。”沈庭央笑笑,“当然,最重要的是出其不意。”
花重:“我相信你能做到,可还是放心不下。”
“侯爷。”沈庭央忽然唤他。
花重应了一声,问:“怎么?”
沈庭央在昏暗中凑过去,屏息,亲了他脸颊一下。
王爷柔软的唇怯怯一触,花重揽着他的手臂倏然收紧。
可沈庭央随即飞速缩回去,把脸埋在他颈边,低声道:“侯爷,我会很想你的。”
沈庭央心跳得极快,花重清晰地感受到了,本可句玩笑话逗逗他,却又不愿让他更紧张,最后竟是沉默了半天。
沈庭央忐忑极了,随着花重的沉默,心情一点点黯然下去,猜想是自己太过分,惹他厌烦了又不好推开自己。
可花重温柔地将他抱得更近,略微调整手臂姿势,让他靠得舒服些,然后轻声:“你这样,教我怎么舍得。”
接踵而至的变故和压力、对花重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桩桩件件横生枝节,逼迫得沈庭央这一整天几乎喘不过气。
此刻心底雀跃了一下,虽然还是被当孩儿哄了,却知道他是很在意的自己的,心满意足地闭上眼往他身边蹭了蹭。
就在花重气息的笼罩下渐渐睡去。
兴许是太子突然病倒对光熹帝击严重,次日裕王进宫请安时,当着众人的面,皇帝忽然提起一个几乎被遗忘了的人。
“平身吧。”光熹帝示意裕王坐下,父子二人沉默半晌,皇帝神情沧桑地开口道,“快秋天了,老七已经走了三年了。”
沈庭央在旁听见都有些震惊,七皇子三年前因谋反之罪,于封地被赐死,那以后,再没人敢提起他,皇帝也亲口过,事情尘埃落定,不许再议。
裕王观察皇帝神情,见他略有些伤感,但目光仍是沉肃冰冷,仔细斟酌了一下,决定要摆清楚立场,便叹了口气道:“七弟糊涂,那等逆子叛臣,本就不该由父皇动手,徒增了伤心。”
东宫消息封锁,裕王还不知道太子陷入昏迷,也不知道皇帝已经对其母家桓氏一族心生杀意。
这话一出,光熹帝沉默良久,不轻不重笑了一声。
裕王自以为答得高明,皇帝却对他失望之极——果真是丝毫不顾手足情谊,令人寒心。
裕王被蒙在鼓里,一头雾水告退后,沈庭央也算告退,却见最近颇得皇帝青眼的无名僧和那道士一齐进来了。
沈庭央只得垂手侍伴皇帝身侧,且再留一阵子。
不料那道士上前一步,恭恭敬敬一礼,对光熹帝:“奉陛下之命,老道已卜算过,万事安泰,唯有一件不大好,不过尚有办法补救。”
皇帝端起茶盏浅饮一口,漫不经心问:“什么事?”
道士煞有介事:“近来宫中贵人恐有冲撞,宁寿宫乃是太后所居之处,正逢流火微末,东宫启芒或不利于太后安康。”
光熹帝随手搁下茶盏,垂着眼皮:“太子冲撞太后?”
道士:“的确。”
沈庭央面无表情,太子病倒的消息封锁得实在及时,各路精心准备、粉墨登场的角儿,此时都成了可笑的跳梁丑。
无名僧则在一旁,嘴角带着如常的微笑,此时看来颇具讽意。
光熹帝:“你有办法补救,什么办法?”
道士:“让太子殿下前往隆寒峰,闭修七日,就能……”
光熹帝抓起茶盏劈头盖脸砸去,怒道:“隆寒峰顶四季积雪不化,太子诸多不易才调理好身子,你要逼他再病下去?”
道士迎头挨了那瓷盏一击,顿时头破血流,跪地发抖求饶。
光熹帝坐在御座上,片刻后,平静冷酷地道:“带下去,让北狱的人看着办。”
立刻有侍卫将道士拖下去,大殿外空余一阵惨叫。
无名僧双手合十,静立于原地,竟有了点儿万物皆空的风骨。
光熹帝瞥他一眼,火气也减了些,沈庭央觉得这和尚虽是裕王举荐来的,却与裕王不是一路人,有时候相当上道。
沈庭央看了一连串大戏,适时告退,回东宫去了。
“自从帕赫丹昂一死、帕赫野继位,桓家就陷于被动境地了。”沈庭央对面前或坐或站着的几人道,“桓世亨身为右相,与帕赫丹昂勾结,此事的证据随时可能落在帕赫野手中。”
燕慕伊:“但帕赫野那边一直没有迹象。”
沈庭央:“帕赫丹昂被除去至今,以他的立场,并没有理由揭起此事。”
“你算问帕赫野要证据?”一直沉默着的薄胤道。
沈庭央斟酌片刻:“如非必要,自然还是不见他好,他如今一定恨我入骨了。但若到不得已的地步,还是要试试的。”
燕慕伊皱了皱眉,心里盘算着怎么跟花重这事,沈庭央就忽然看向他:“哥哥可别去透露。”
燕慕伊只得苦笑一下,耸耸肩。
“杜老今天请辞了。”沈庭央忽然,“陛下已经允准。”
裴唐得知沈庭央要走,此刻恰好到门口,闻言道:“据是以身体不佳为由。”
沈庭央起身迎他进来:“没错。桓家和太后今天应该心情很好。”
自杜延年执掌御史台,桓家没少吃瘪,恨这老头恨得牙痒痒,杜延年一走,他们的日子可就瞬间清净下来。
沈庭央:“如今是桓家最放松的时候,杜广会以送杜延年回乡的名义离京,与我兵分两路,在曲西州会和,由南向北清查江北六座仓廪。”
燕慕伊:“侯爷已经吩咐过,我随你一起。”
考虑到还要确保杜广的安全,沈庭央这回没有拒绝,点头道:“有劳哥哥了。也请其余诸位仔细保护好太子殿下。”
裴唐拍拍沈庭央后背:“王爷,我家也是做生意的,江北与桓家有往来的富商,各个都是狠角色,你此行务必要隐匿身份,一旦有变故,千万别犹豫,尽快调动兵马,否则全身而退都难。”
裴唐一脸忧色,恨不得随他同去。
沈庭央:“多谢,你的我都记下了。”随即灵感突至,心生一计,“还有一事需要裴家暗中协助,不知可不可行。”
裴唐立即道:“能做到的一定在所不辞。”
“我们抵达江北前,裴家能不能扣下江北吴家管辖的所有矿船?”
裴唐沉吟片刻,点头:“江南五大漕运司有这个权限,你们抵达江北的五天前,让他们错开时间扣下吴家的船。”
沈庭央笑着:“我会以江南五港商会的名义,去拜访吴家。”
“你要直接出面,与他们接触?”薄胤问。
“吴家是桓氏在江北最重要的一系力量,却很低调,从他们这里入手,效率最高。”沈庭央,“寻到头绪,我就离开,后续行动尽量隐蔽就好。”
燕慕伊听他种种大胆安排,道:“世子身上,当真有王爷从前单枪匹马杀入碎叶城的胆气。”
沈庭央闻言微笑,想起父王,道:“若他在,会有更好的办法。”
“若他在”,薄胤却,“必定会赞同你的每个提议。”
沈庭央听了就笑,以沈逐泓对自己的纵容程度,就算自己要进狼窝,他也会“很好”。
裴唐叮嘱了许多事宜,临走前,忽然想起什么:“王爷,我听望月楼的玉芝,桓世亨的儿子身上有你的玉佩。上回玉芝赞了一句,你要把那玉佩送给她来着,她应当不会看错。”
沈庭央仔细回想,应该是自己在桓府救落水的桓期,玉佩丢在那儿了。便道:“那玉丢了也不妨什么,随他去吧。”
花重回来时,略带醉意,想必是为刚回京的封良佐和吕不临接风时,几人都喝得太多了。
“头疼么?”沈庭央给他喂了解酒汤,“从没见你喝醉过。”
花重的眼睛很清亮,映着烛火下少年的脸,微笑着摇摇头:“事情都定下了么?跟我讲讲罢。”
沈庭央思忖后,没隐瞒什么,把计划告诉他,紧接着解释:“看起来有点冒险,其实……”
花重却没一句否定他想法的话,只道:“青州借调了三万燕云军,正好离江北不远,他们会听你调遣的。”
沈庭央准备好的一堆解释都散在了风里,怔然看着他。
花重揉了揉眉心:“唯有一件事例外。任何威胁到你性命的指令,他们都不会听从。”
沈庭央轻咬着嘴唇,一句话也不出口。花重脱了外袍随手搭在架子上:“侯府在江北布的暗线不多,也都随时听候你差遣。”
事无巨细,为他布下周全的保护网。明明每个细节都为他担心过,却从来不动声色,也从不阻拦过他想做的任何事。
沈庭央一边听着,一边陷入甜蜜的折磨中。
他也意识到自己对亲近花重的渴望有些过分了,他甚至不希望花重娶任何女人。
他们最好是彼此独占的。
东宫外苑,一名厮持令牌匆匆进来,找到辛恕,心翼翼地禀告道:“辛大人,燕大人在酒楼喝多了,非要让您去接,别人近不得身……”
辛恕全身都掩藏在黑色装束之下,但浑身散发出一股不耐烦的怒意,厮觉得他此刻表情定然很冷漠。
厮很机智:“燕大人一直喊您的名字,在这么下去,全金陵城的人都……”
半刻钟后,临江楼。
辛恕推门而入,整座包厢里外间热闹之极,男人们喝酒划拳,勾肩搭背大声笑,舞女轻纱起舞,穿梭在众人间,琴师手里琵琶丝弦错落如珠。
辛恕仿佛一柄插进火山口的冰寒利刃,兀自穿过气氛火热的人群,走到屏风附近懒懒倚醉的燕慕伊面前。
他身上裹挟着外头月夜的清朗气息,燕慕伊抬眼,似笑非笑看着他,一身紫袍衬得容色佚丽,风流不羁。
辛恕丝毫不为所动,只伸手扶他起来,燕慕伊却反向一用力,将他蓦地拉到身前。包厢内有人看见这一幕,顿时大叫大笑着起哄。
辛恕劈掌就要击晕他,燕慕伊抬手一拦,出其不意往他怀里一钻,笑着哼哼唧唧的:“宝贝儿,我头疼,咱们回家吧。”
辛恕僵在原地,直起身子一把拉起他,将他手臂绕到自己肩头,将人架了出去。
回到东宫,一路上燕慕伊热情地跟值守侍卫招呼:“诸位辛苦了,哈哈没错,他放心不下,特意去接我。”
辛恕一记锁喉,总算封住他这张嘴,把燕慕伊弄回住处。
燕慕伊却不进殿内休息,勾着辛恕的腰,仗着力气更大些,半醉着把人按在殿外石栏上:“今天怎么这么温柔?都没我。”
辛恕无语道:“你想的话,可以满足你。”
燕慕伊勾起唇角一笑,靠在石栏上,一手挑起他斗笠的黑纱:“摘了吧,以后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就摘了吧。”
辛恕今天脾气的确很好,依言摘了斗笠,玄铁面罩上方的清寒眸子看了他一眼,转身看着晴朗的夜空。
燕慕伊的指尖沿着他玄铁面罩的边沿划过,低声道:“让我看一眼好不好?明天就走了。”
“少得寸进尺。”辛恕漠然道,“你回来再。”
燕慕伊难得安静了会儿,淡淡道:“关于你,我最近总有个不敢相信的猜测。”
辛恕呼吸一滞,却不话。
燕慕伊仰头,下颌至脖颈形成一道惑人的线条,仰望着星辰:“你有些像一个人,可他早就死了,我甚至没听过他话的声音……”
“他是什么人?”辛恕闭了闭眼,问道,“你很在意么?”
燕慕伊自嘲地笑了笑,借醉意才敢出口:“今生所爱。”
辛恕的身体不由自主僵了好一会儿,一个字也不出口。
“遇见他的时候,他病得很重,我头一次那样照顾人。”燕慕伊陷入回忆,唇角带笑,“见过美人无数,也不知怎的,总忘不掉他。”
辛恕:“他……”
燕慕伊闭上眼,依旧是淡淡的语气:“是想问,他怎么死的?”
辛恕没话。
燕慕伊轻声:“我没护好他,是我害死的。”
燕慕伊转过头,又恢复了玩世不恭的笑容:“宝贝儿,让哥哥看看你的脸吧,人生苦短,我万一一去不回,好歹让我死得瞑目啊。”
辛恕拍开他的手,将他拎进寝殿丢到床上,宫人纷纷忙不迭退下。
燕慕伊一把攥住辛恕手腕,将他扯到怀里,贴在他耳边哄道:“好好好,不看也行,别生气。”
话毕一吻落在辛恕的玄铁面罩上,隔着冷铁,却极其温柔。
辛恕低喝:“松手,你喝醉了!”
燕慕伊兀自轻声道:“怎么办,我很想他,可又真的挺喜欢你。辛恕,你怎么办?”
辛恕蓄力推开他,转身离开了大殿,留他一人躺在轻晃的帐幔内。
花重到后殿暖泉池中沐浴,沈庭央不放心他醉酒后独自下水,遣散了仆人,自己一言不发跟过去。
绕过屏风,一偏过头,就看见花重刚脱了袍衫,肌肉瘦削紧实的后背有几道旧刀伤,头发披散,腰间围一条白巾,一步步走进水中。
这风景过于灼目,沈庭央的心尖像是被烫了一下,目光却半晌都移不开。
沈庭央下意识从与他有一段距离的地方下水,趴在池沿,枕着手臂看他,近乎醉心于眼前景象。
宽阔池面水雾蒙蒙,花重的侧脸轮廓极美,唇、下颌到颈项和锁骨,肌肤如寒玉,于雾气中形成不容玷染的绝色。
“让南雪跟着你去。”花重阖着眼眸靠着池壁,胸口以下的身体没入水中,“它现在可以传信。”
沈庭央心不在焉“嗯”了一声。
花重睁开眼侧头望来,那少年满头柔软黑发浸湿了披散肩头,乖巧地趴在池边,仿佛水中浮起的一簇琼花,嘴唇的一点殷红在水雾间格外诱人。
沈庭央轻声:“这么护着我,要如何报答你?”
花重向他伸出手,沈庭央把手搭上去,被花重拉到身边去。
太近了,他略抗拒地想逃走,却被花重揽着腰身,水中坐在他腿上,不得躲避。
沈庭央的手掌按在他胸膛,未褪去的白色单衫浸水后贴在身上,襟摆又于水中飘荡,像一只传中的鲛人。
“想报答我?”花重一手禁锢着他腰身,另一手臂慵懒地搭在池沿,轻阖双目。
沈庭央“嗯”了一声,不自然地动了动,他觉得花重今天不大一样,或许是喝醉了的缘故。
花重又道:“我想要的,你可怎么给呢?”
“侯爷想要什么?”沈庭央不解地问。
花重睁开眼,染了醉意的眼十分潋滟,注视着沈庭央:“那天你问,蛊毒发作后我们做了什么。”
“那天我……”沈庭央不知所措地解释。
他腰间的手臂冷不防一用力,花重的手掌贴着他背脊,将他按到近前,吻住了沈庭央。
唇贴着唇,轻缓碾磨,沈庭央僵在他怀里,下意识要躲,花重却加深了这个吻。
唇齿交缠着,花重的另一只手臂依旧懒懒搭在池边,怀里的少年像是他宠爱的猎物,被吻得渐渐脱力。
花重终于肯让他喘息片刻,一手握着沈庭央腰侧,另一手隔着水中的单衣,轻轻抚摸他的腿,清冷的双眸注视沈庭央,淡淡开口:“阿绾,我要的,你怎么给?”
沈庭央彻底懵掉,从来以君子之礼待他的花重 ,竟然是这样想的。
他也喜欢我?沈庭央半天才冒出这么一个念头。
惊惶胜于欣喜,他不知该怎么办,他又想,侯爷喝醉了,可喝醉的人得不更是真心话么?
万千思绪淹没他,那双手游走而过的地方,全都在发烫,他们在水中,却生生沦陷在火焰里。
“如果……我愿意给你呢?”沈庭央的声音微微发颤,怯怯望着他,脑子里一片混乱。
花重微不可查地一怔,素日柔和的眸子,此时锐利如刀锋,凝目端详他:“阿绾,你什么?”
沈庭央的头发沾湿了,几缕青丝贴在鬓边、颈侧,柔丽清隽的眼如含秋水,咬着被吻过的唇,不话,只那么看着他。
花重稍稍靠近,与他气息交错,而后狠狠吻了下去。
沈庭央瞬间彻底沦陷,不由自主搂上他脖颈,被花重握着腰身,令他面对面跨坐在腿上,两人之间只隔着沈庭央身上那层单薄衣衫,水雾中一个漫长热烈的吻,几乎抽走沈庭央全身力气。
花重只披着一件绛红袍子,抱着他走出泉池,走回灯火昏惑的前殿,将沈庭央放在床上,俯身继续吻他,一手放下帐纱。
沈庭央眸子泛着迷离水光,呼吸急促,身上湿透的单衣被花重亲手褪去。
身体暴露在他视线中,沈庭央紧搂他脖颈,惊慌地低吟一声,花重细吻他颈侧,扯过自己的一件外袍裹住沈庭央,这才让少年不再害怕。
隔着单薄宽大的外袍,花重仔细地抚摩他身体,引得他阵阵颤栗。花重不住地亲吻他眉眼、鼻梁、唇和脸颊,在他耳畔道:“阿绾,你明白了么?”
沈庭央只能抱着他,蜷在他怀里点点头。
花重又亲他的唇,问:“真的喜欢么?若你不愿意,我们可以忘掉今天。”
沈庭央浑身发软地看着他,一下子变得委屈起来:“你喝醉了才喜欢我吗?明天就都不作数了,是不是?”
花重心里一软,侧躺着将他抱在怀里,轻拍他后背:“我想要你,已经很久了。”
沈庭央轻轻一颤,被他在耳边低声的这句话弄得头晕目眩。他垂眸看见花重优美而修长的颈侧线条,再也忍不住按捺已久的野心,压上去轻轻嗜咬他颈项,舌尖轻舐,像只野性十足又心翼翼的幼兽。
花重任由他放肆地施为,沈庭央最终被安抚着乖乖躺在他怀里时,有些忐忑地问:“侯爷,你要……那样吗?”
花重知道他想起在銮金楼所见的那次交|欢场景了,便在他额头亲了一下:“会疼,等你回来再。
沈庭央闻言松了口气,在他耳畔断断续续了许多,一想到临别在即,很是舍不得,离京的计划却没任何动摇。
心该硬的时候,从来都不会犹豫,沈庭央不知道自己是天生如此,还是经历了这么多事才变成这样。
但他知道自己做的没错,想要保护身边的人,就再不能优柔寡断。
天快亮时,沈庭央最后去看了一次太子,昏迷中年轻英俊的男人仿佛只是陷入一场梦境,这几日已经略有消瘦。
“等我回来。”沈庭央近乎虔诚地低头,以额头贴了贴太子的手背。
辛恕坐在高处的屋脊上,清风拂动他斗笠的轻纱,目光越过人群,落在那一袭紫袍背影上。
燕慕伊若有所感,抬眸回望,屋脊上已杳无人影。
天光蒙蒙亮,像春日里来时那般,少年一身粗布白袍,牵着一匹骏马,与燕慕伊汇入离城北上的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