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红烛
昏昏沉沉入睡前, 被花重抱去沐浴, 穿一身干燥柔软的单衣,又被抱回床帐内。
他被仔细而珍重地照顾, 从他们重逢那天起就一直如此,花重用最深刻的耐心和最刻骨的温柔保护着他,让他可以骄纵,可以依恋,可以不丢弃原本衿然恣意的自己, 不必让苦难侵蚀,也不必忍痛寸寸蜕变。
花重给了他不必长大的自由。
沈庭央醒来时, 衣衫已再次凌乱散开,残余的温度为证,昨夜欢好非梦。
他缩在花重怀里动了动,就被及时地吻住了, 很温柔的一个亲吻, 沈庭央耳尖发烫, 努力让自己不要想什么生死诀别,不要想以后, 就活在这一刻就好。
“痛么?”花重为他更衣束发,从背后抱着沈庭央, 亲了亲他脸颊。
不止是痛,虽然花重已经极力耐心细致地照顾到沈庭央,但初次就持续了太久,又紧跟着几次不休止的激烈亲密, 沈庭央腿发软,嗓子也微哑了。
沈庭央向来在他面前娇气得很,可这会儿露出一个璀璨甜美的笑容:“不疼,咱们去城中看看吧。”
花重没揭穿他,青州城自从潮汛和瘟疫降临,就是无止尽的阴雨天,空气冰凉,他将自己的一件外袍披在沈庭央身上,握着他的手,出了门。
就像昨晚所言,花重带他上城楼,在俯瞰全城的高处,眼中是浩渺街巷楼宇,目之所及皆有石灰浆铺街盖巷,城北尤为醒目,几乎可猜到那里每日都在铺洒石灰。
“城北是疫灾最严重的?”沈庭央问。
花重为他撑伞,揽着他肩膀:“瘟疫最初由城北爆发,恰巧那里的布局便于隔离监察,就单独隔开了,发病者都会被送进去,尸体也在城北处理。”
他没有,或许两日后,他也将走进那片街区严密封锁的栅栏内,在那里等待生命流逝,而后化为灰烬,连灰烬也不能被沈庭央触碰到。
真正的天人永隔,生死别离。
“城西嘉善堂,是统一煮药分发的地点,药物储备和粮草储备都已告急,临近州府会三日内补充补给。”花重。
满城的烟雨,满城的寂静,街上巡防士兵全副武装,粼粼铁甲冰冷无情,黑瘟疫如一圈巨型的杀戮结界,将这座城隔绝于此,仿佛所有人都在安静地等待死亡。
“黑瘟疫最早是一百二十年前出现,那时青州城全军覆没,无一人生还,临近州府死亡近半人口。”沈庭央喃喃道。
花重:“那是承熹帝在位时期,刚迎娶了一位男后,是林氏侯门独子。男后自请前来,试了许多办法,终于控制住疫病扩散。此后百余年,黑瘟疫极少再度爆发。”
沈庭央手指划过斑驳城墙砖石:“我们也可以做到。”
他忽然浑身一震,指向朦胧烟雨中的城池:“侯爷,古药方只能让无恙的人更不易感染,我父王从前提到过黑瘟疫,他的一位江湖故友曾言,药方改动后,或许能够疗愈疫病。”
花重看向他:“王爷可曾过具体办法?”
沈庭央咬了咬嘴唇,仔细回忆:“我记得……有精细提炼药草的步骤,但那人似乎并未经历过疫病爆发期,因而没办法得出具体方子。”
花重思忖着,沈庭央眼睛明亮,坚定地看着他:“我们可以试,原药方不必做大改动,共计十九味药材对不对?唯一的问题是提炼的过程很耗费药材……”
“无妨,你尽管去做。”花重一手撑伞,一手揽着他腰,在城上低头亲吻他,“无论何时都不放弃。”
沈庭央其实很想哭。
他一直在强撑着假作坚强,他根本接受不了花重染了疫病的事实。
他怕得要死。
可他起全部精神告诉自己,哪怕万分之一不到的可能,也得站起来,去争取。
沈庭央从来不曾心怀苍生,他只知道,那是他们彼此的余生。
“我们去嘉善堂!”
沈庭央拉着花重匆匆奔下城楼,拉着他在雨里飞奔,跑过空荡荡的城,穿过死气弥漫的阴翳,花重松手让纸伞落在身后,与他紧紧牵着手,像两个追逐落日的孩子,踏过混着石灰的积水。
细雨湿了他们的眉眼鬓发,沈庭央撑着胸中那口气,他跑得发了狠,誓要从无常残忍的命运手里留下他的花重。
他们到嘉善堂外,沈庭央一把推开药堂高大的朱漆门。
药王菩萨像高高在上,敛目燃香,忙碌的大夫、伙计们神色麻木,已经被生死未卜的无力感兜头浇铸了一身。
人们闻声抬头望向沈庭央和花重,见了花重,脸上才有了丝活人的神情,敬重地向他行礼。
花重抬手:“诸位免礼,关于药方,今日要做些调整。”
人们有些疑惑,但更多的是疲倦和茫然。
花重轻柔地擦去沈庭央眉眼间的雨水,动作很自然,不出的眷恋宠爱,细水长流般刻在眼里。
他对众人:“这位是崇宁王世子,现在起,嘉善堂需听他全权调遣。”
人们望向他身边的白袍少年,少年取下肩头属于花重的外袍,仔细挂在臂弯,镇定地微笑,起先并不话。
他眼睛澄澈明亮,持续片刻安静中的笑容忽然让人们心静下来,凝神倾听他要的话。
沈庭央:“城中的大夫和各家药堂的助手,都集中在嘉善堂了,我知道这里还有些人是自愿来帮忙的。”
人们点点头,沈庭央接着道:“侯爷来的短短几天,已经控制住城中疫情扩散程度,我昨晚从城外进来,青州城外无一人感染。城外百姓平安无恙,我们守在城里的人,也要活下去。”
胡子花白的老大夫叹息道:“难啊……我们熬的药治不了病。”
沈庭央:“不论我们要做什么,第一条,是决不放弃。”
老大夫抬起眼。
沈庭央:“要改进药方——古方十九味药材,百余年前起从未变动过,它能让未染病的人降低感染可能性,就明并非无用,问题很可能出在剂量上。据我所知的一位圣手曾言,整套药材中,或许只有一种药的某一成分起到关键作用。”
伙计有些忐忑:“所以,这可怎么改?”
“某一味药的剂量,能增大的程度有限,所以需要提炼,让提炼后的一滴药汤相当于普通熬制出来的千倍百倍。”
沈庭央走进去,见前后院都架起了锅鼎熬制汤药,所有房间都放置着药材,那十九味药材已被集中送到嘉善堂,余量的确不算多了。
错身的时候,沈庭央拍了那伙计肩膀一下:“师父怎么称呼?”
伙计绷直了身子,恭敬道:“明宣。”
沈庭央似有感慨,笑笑道:“与我一位故人正巧同名。”
沈庭央动作麻利地从柜子里、木架上熟门熟路取出一堆器皿,看样子对药堂的惯例布置熟谙于心。
“明宣师父,帮个忙。”沈庭央道。
那伙计跑过去,花重也走过去,在他指点下,三人很快将药堂这堆精细器皿组装起来,成了人们从未见过的复杂模样,琉璃管、瓷盏乃至戥称被连接起来,一环扣一环。
“爹爹的那位友人提炼药材,要怎么提炼呢?”年幼的沈庭央好奇地趴在沈逐泓膝头。
“唔,这个光没意思,走。”
沈逐泓雷厉风行,抱起儿子直奔城中药堂,“胡先生,今日叨扰一番。”
庭央扒着柜台,睁大了眼睛,看父王和一脸无奈的老大夫组装器皿,整个药堂被尊贵的王爷搅得鸡飞狗跳。
沈逐泓抱起儿子,胡老大夫笑着依言点燃一盏精碳炉,熬煮药材的锅沸腾起来,蒸腾着水汽,而药汁一滴滴滤出,流往下一环。
“若爹记得没错,那人所的就是这样。”沈逐泓给沈庭央演示了一遍,“好玩么?”
庭央点点头,兴奋地搂着爹爹的脖颈:“做大夫原来这么有趣。”
沈逐泓大笑,在他额头亲了一下:“每一行都不易,不过我们王爷若是喜欢,往后也可学学医术,爹给你找师父。”
沈庭央回过神来,自己已安装好最后一道琉璃皿,嘉善堂内的人都在看着他。
“照着这套装置,从这两处点炭炉加热,控制火温,诸位有经验的大夫和师父想必做得到。而后熬煮药材,器皿要确保洁净。时间紧迫,原药配方暂且不变,只将单种药材替换成提炼液……”沈庭央默了片刻,“送到城北隔离区试药。”
花白胡子的老大夫喃喃开口道:“三年前,曾有一药王谷的圣手路过青州城,的确也过这法子……”
有人道:“此法值得一试。”
沈庭央心想,那位想必就是父王的友人了。
他吩咐:“此事需要有经验的大夫掌控火温,这里的七成大夫伙计要抽调过来,十九味药的提炼同时进行,原先熬煮汤药的任务对人要求不那么高,侯爷会另加派帮手。”
沈庭央迅速将人分组指派出去,药堂内不再死气沉沉,所有人一时间都忙碌起来,有王爷和药王谷圣手的双重背书,人们纷纷紧抓这一线希望。
花重带人清点药材,沈庭央进来,旁人自觉退下。
屋内寂静,昏暗中只有药香,花重揽着沈庭央,为他分担一部□□体重量。
沈庭央问:“药材不够?”
花重点点头:“十斤原药只能做出三份的量,按照你试药分组人数的安排,只能撑到今晚,江州的补给最早明天中午送到。”
“南雪被我放出城了。”沈庭央,“我问过守卫,禽鸟不会感染。云炼前阵子截下西域出关的大批药材,细数来竟与黑瘟疫的药方基本一致,加急赶路应当能续上。”
花重感染黑瘟疫,离发病最后时限还有两日。
每一刻都是他们的倒计时。
沈庭央靠近他,亲他的唇角,他的眉眼,低声道:“知道我想什么吗?这座城我不在乎,侯爷,我本就是个自私的人。唯独你,你如今……也是我的命啊。”
花重此刻再感受不到悲喜,只能低头吻住他,手臂像是要嵌进少年的腰身,呼吸急促交错间,唇舌纠缠,像是要将彼此灵魂啃噬殆尽,这昏暗的、安静的一间房屋成了一艘船,他们要一起沉没,一起抓住那渺茫生机爬出地狱。他们无比清楚地知道,走到这一步,余生已再不能独活。
他们在天光渐淡的黑暗里相拥,无比宁静。
“我看着你走。”沈庭央倚在嘉善堂门边,笑着对花重,“事情很多吧?别太累,晚些我去找你。”
花重笑看着他的王爷,像是乖巧的媳妇一样挥别自己,人世间最寻常的道别,他们却难舍难分。
花重转身走了,驻守城中的巡防兵和燕云军跟随他,不断禀报各种事务,沈庭央很快就看不见他的背影,在药堂门口站了许久才进去。
花重要稳定城中局势,铁腕与怀柔手段并济,他亲手斩杀城南一批蓄意制造恐慌的平民,又到各个城区安抚民心。城北疫区,他命令不得私扣发病者的饮食份例,即便只剩几天可活,也要让死亡留有尊严。活下来的人不能泯灭人性,瘟疫让人死,人就更不能再彼此践踏。
沈庭央不知道的是,他已向手下吩咐,若自己病发不治,城中一切决断权交由沈庭央,而那队燕云军的第一使命,是让沈庭央平安回朝。
嘉善堂人手紧张起来,沈庭央束起衣袖,亲自忙前忙后,每个时辰都仔细检查一轮,与大夫们再三商议过后,确定最佳的火温和分量配比,确定每组试药病患的发病阶段,筛选年纪性别病史,确定各组人数,确保以最高效率进行测试。
他没有一刻是闲下来的 ,可每一刻,他都在思念花重。
不要死,他们谁都不要死,这辈子的相遇多难,怎么能到此为止?
他杀出一条血路,走过漫漫长夜才走到花重身边,又怎么能认输?
连绵不断的雨水,暴雨倾盆再转为细雨霏霏,白天和黑夜的交界如此模糊,前十批药送出去后,夜晚也临近了。
嘉善堂的老大夫,是众人之中唯一知晓花重感染了黑瘟疫的,他拄着拐杖把沈庭央赶到门外:“王爷快回去,这儿有人值夜,有什么问题就让人叫你。”
沈庭央笑吟吟道:“多谢老先生。”
他就离开嘉善堂,向守在门外的燕云军听:“侯爷在哪儿?”
“应当还在城北。”
蒙蒙细雨,沈庭央没有伞,徒步去往城北疫区,夜晚将至,城中已经施行宵禁。巡防兵都要查问去城北方向的人,守备格外森严。
沈庭央在街口停步,望着不远处的人。
城北是疫病隔离区,三道木刺路障和栅栏,将发病之人与外界隔开,能自由进出的只有物资,路边戍守着巡防兵,每个路口都有弓箭手待命。
火把在昏惑的雨里影影绰绰。
花重就在不远处,他依旧一身绯艳清绝的红衣,袖子挽至臂。他的外袍给了沈庭央,于是修身的交领长袍勾勒出清晰的腰线,微微俯身对一个孩童着什么,给了那孩子一块糖。
沈庭央看了好一会儿,眼睛舍不得移开半分,走近些,不高不低唤了声“侯爷”。
声音着实不怎么响亮,可花重似有所感,直起身回头,看见他的王爷笑盈盈站在那儿,便也笑起来。
花重对身边将士吩咐几句,道别后走向沈庭央。两人在伞下拥抱片刻。
“回家。”沈庭央笑笑。
“嗯,回家。”花重牵着他的手,一边彼此低语,一边慢慢地走向住处去,偶尔与街边百姓、士兵问好。
他们像一对寻常夫妻,日落时分,结束整天的劳作,相携归家。仿佛这只是普通的一天,没有末世般的阴影,也没有悬在眼前的生离死别。
沈庭央悄悄擦了下眼角。
“侯爷。”迎面走来天青衣衫的少年,看见二人相扣的十指,神情有些复杂。
花重向他微一颔首:“杜公子。”
“我父亲邀请侯爷到家中一叙。”少年道。
沈庭央仍记得他在城楼上那个笑容,颇有些阴影。花重握着沈庭央的手指紧了紧,像在安抚他,对那少年道:“杜家所出的药材,朝廷会以三倍价格补款。请转告令尊,这功劳,我已奏与陛下,这几日事情多,暂不叨扰了。”
少年有点难过,微微睁大眼睛看着他:“侯爷现在要回住处,对不对?总要吃晚饭的,不如……”
花重忽然笑了笑:“不必麻烦了,我家这位王爷远道赶来,受了不少罪,想回去好好陪他。”
少年闻言看向沈庭央,温和的表情有一刹裂痕,怔了怔,勉强笑笑:“既如此……就改天吧。”
花重挠了挠沈庭央的手心,带着发呆的沈庭央离开了。
“你方才什么?”沈庭央才回过神,脸有些红。
“了实话而已。”花重把伞向他那一侧倾斜几分,“青州城封锁后,杜家主动捐出大批药材。”
沈庭央:“所以你对那杜公子很好?”
花重就笑,摩挲他的手指:“别多想,我只对你感兴趣。杜家即便不捐,我入城后,也势必要强行征收城中所有药材,何况杜家库存的药材量实在太大,本就有问题,眼下兵荒马乱,不与他们计较罢了。”
沈庭央不话,提起袍摆跳过一处水坑。
“对不起,阿绾。那天在城楼上,是想让你走的。”花重,“比起让你不难过,我以为让你平安活着更重要。”
“别,别这么。”沈庭央低着头,“我都是心甘情愿的,哪怕你将来不喜欢我了,也愿赌服输。”
“来。”入夜,花重带他到房间内,“喜欢这个么?”
桌上两只漆木托盘,各呈一套婚服,金线珠玑刺绣,龙凤团纹流光溢彩。
沈庭央愣住了,半晌笑着揉了揉眼睛,被花重抱住,脸贴着他胸膛,低低地“嗯”了一声。
两人换了婚服,拜过天地,遥拜高堂坟茔所在方向,于红烛前对拜。
“委屈你了。”花重满眼温柔地看着沈庭央,婚服绯艳,少年如国色牡丹,清隽精致的容颜人间难寻。
“不委屈,若我真委屈了,才不会乖乖嫁你。”沈庭央笑起来眸光灵动,不自主地带着点儿撒娇语气。
花重细细端详他。
所谓委屈,不是大婚之日没有华丽排场,也不是旁侧无人见证,而是愧疚,愧疚于生死未卜却还娶他。
“看什么呢?”沈庭央朝后挪了挪。
花重回过神,笑道:“看王爷穿上婚服的模样,待会儿脱掉就看不着了。”
沈庭央立刻又脸红,被他得想躲起来。
却被那有力的手臂箍住腰,低沉如碎玉的声音在耳边:“别躲,我想要你。”
修润的指尖挑开大红吉服的衣襟,将少年无瑕的身躯从衣衫里剥出。沈庭央也伸手去解他的衣带,攀住那肌肉修劲的腰身,勾住他脖颈,以无措而柔韧的姿态缠上去。
他们亲吻,从温柔缠绵到炽烈疯狂,雪白的牡丹靡丽绽放。
少年腰身柔软得不可思议,甜美的脸庞染了薄红,眸色迷离失神,咬着微肿润的唇呢喃着,带着哭泣或欢愉的音,被不断冲撞掳掠,成了一汪春池。
死亡还在暗处觊觎,而他们抵死相缠,手掌摩挲过每一寸肌肤,都是落下烙印的疆土。
那杯绵长的新酒饮下,沈庭央就想起旧时王府的归燕楼,金腰燕年年归来,主人却不在了。
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也想筑一座燕子楼,关你在里头,隔绝风雪尘埃,永远伴你暖炉新酒,夜夜好梦,岁岁相守。
太迟了吗?
红烛帐外高照,花重将他手腕扣在头顶,近乎狠戾地漫长深吻后:“阿绾睁开眼,看着我。”
少年被吻得呼吸急促,睫毛微颤,睁开眼望着他,也避无可避地看清他们最亲密的模样。
花重覆身下去,吮舐他的泪。
“就像这样,阿绾,我想要你。”
良夜如水,欢情迟迟。
雨还在下,铺天盖地,笼罩城池山河,沁入人间巷陌。
他们不停地亲近着彼此,耳鬓厮磨,一遍又一遍占据彼此。
天快亮时,沈庭央在花重怀里轻蹭了蹭,听见院外隐隐人声。
他起身,按住花重不让他下床,自己抓起一件外袍裹上,跳下床冷不防腿还软着,步子顿了顿,两条腿仿佛不是自己的了,硬是快速走到门边。
沈庭央推开门的同时,管家带着医馆的人刚进院。
“有结果了”沈庭央披衣赤脚走出去,站在廊下问道。
医馆的人匆匆上前,递上一只罐子:“赵老先生让送来,那一批十个病人里,三个高烧退了些,药效未必这么快,很可能只是巧合,但先生还是尽早试试。”
沈庭央谢过那人,进了屋关门转身,捧着瓷罐回到床边:“先喝,我去给你找糖。”
可花重仰头将药汤一饮而尽,拉沈庭央入怀,在他额头亲了一下:“这就够甜了。”
沈庭央把空瓷罐放到一边,扑到他怀里,抬起头在他锁骨上咬了一口,扬着下巴:“侯爷,今天别出去了。”
花重手指伸进他脑后发丝间揉了揉,“那就陪着你,阿绾想做些什么?”
他长发散着,只披一件红袍,锦袍散敞开,现出肌肉轮廓劲瘦分明的胸腹,那力量感与侵略感十足的线条一路延伸下去。
这样好看的一个人,怎么会被瘟疫钉在阴影下?怎么会变得如感染者们那样,血肉骨骼侵蚀殆尽?明明他还好好的。
沈庭央眼尾还泛着薄红,望他的眼神竟天真极了。
“和我的大美人在一起,什么都不做也很好。”沈庭央亲吻他手指,温驯而又固执,“我都快忘了,到底怎么得到你的,好像什么都没做,老天就把你给我了。”
花重笑着:“是上苍垂怜,把你给了我。”
沈庭央却不话了,埋头在他怀里,深深呼吸他的气息。上苍垂怜吗?可为什么又夺走他呢,对这苍天该一句恨,还是一句谢?
疫病潜伏期三日,这是最后一天了。
他们一刻也不离开彼此,中午和傍晚又有药送来,他们谁也不提分离的事。
直至入夜,花重在亲吻时,一捏沈庭央颈侧穴位,给暂时昏迷的沈庭央喂下一粒药,让他真正陷入一场漫长昏睡。
而后,花重起身更衣,离开了这飘摇夜雨中温暖的灯火,孤身前往城北疫区。
隔离区试药的病人不论病情处于哪一阶段,都要单人隔离。
按照近乎严苛的一系列程序后,花重从容地走进一间空房,屋内摆设简单,门在他身后合上。
凌时分,他开始发烧,进入疫病感染第二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