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最后的约定-下
束钧记得分别时的每一个细节。
事实上, 他对他们的分别有着隐隐的预感。团圆节后,烟尘的情绪越来越不好。对此,烟尘自己的解释是母亲病重, 心中担忧, 可束钧知道那不是全部。
那人藏了什么秘密, 像把刀片埋入心脏,疼痛之余强行掩饰。束钧眼看着他难过,心里急得上火,也不好强行逼问——他问了不知多少次, 烟尘都不愿。
烟尘平时与他最亲,想必有自己的理由。
他只得对烟尘更好一点, 试图将对方的悲伤冲淡些。
束钧向来入睡很快, 可在他们分别之前,他渐渐睡不着了。他会刻意去听烟尘的呼吸频率,一旦发现对方没睡, 他便胸口发堵,只得装睡——要是让烟尘发现,烟尘肯定会把这份影响揽到自个儿身上,更难过几分。
以为他睡熟了,烟尘会轻轻吻他的发顶, 拘束而绝望地拥住他。束钧任由他抱着, 被勒痛了也一声不吭。确定烟尘睡过去,他会起床拉拉被子,随后把人轻轻抱在胸口。
只要这样做,烟尘纠结的眉头会舒展些。
束钧尽了一切努力,他试图将遇到的所有趣事分享给烟尘。可不知道为什么,烟尘面上开心应和, 眸子里的悲伤却淤得更深。
“明天我有事要跟你,很重要的事。”他们相识将满一年,烟尘如此道。
看来烟尘终于扛不住,算和他摊牌。
束钧早早便在家里正襟危坐,甚至像模像样地沏了两杯茶水,又加了些糖。可是茶水凉透,烟尘也没有来——烟尘是个很守时的人,这一年内从未迟到过。
终于,在束钧思考要不要出门找人时,门终于被敲响。
烟尘的模样吓坏了束钧——他气喘吁吁,身上全是汗,表情看起来惊恐又绝望。
“快进来。”束钧迅速取来热毛巾,又把两杯凉茶倒在一起,加热茶混得温热,递给烟尘。“你怎么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没办法在这里待太久。”
烟尘灌下大半杯茶水,将脸一抹,双手紧接着按上束钧的肩膀。
“对不起。”他哽了半天,终于开口,眼圈有点发红。“……《侵蚀》不是游戏,你的世界才是。”
“阿烟,你在什么?”
“我骗了你。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来自《侵蚀》。束钧,这个世界全是假的。它的教育、宣传全部倒向《侵蚀》。可是你见到其他的游戏了吗?只有这么一家独大,还持续了百年以上,这根本不正常……”
束钧从没料想过,烟尘憋在心里的是这么个惊天骇俗的事。对方的状态看起来不对劲,或许是受了什么大刺激,他是不是该申请医疗援助?
“求你了。”烟尘的声音带着哽咽,“相信我。”
束钧咬咬嘴唇,收回手:“你继续。”
“你们是被我们训练的‘活兵器’,比普通人强太多,才被这样心地控制。在《侵蚀》中死去,人就真的没了,没有什么转职业,真实的生活玩家根本就不存在……”
“可是团圆节那天,我们都看到徐坎了。”束钧喃喃道,“阿烟,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徐坎的确死在了《侵蚀》里,他看起来没事。这里这么多人呢,也不是每个人都是玩家……”
“那根本就不是徐坎,是人工制作的NPC,他们一家都是。这座城市里,绝大部分人都是真正的NPC。”烟尘痛苦地闭上眼,“还记得最开始,你带我回家那晚吗?”
“记得。”
“我妈妈病得太痛苦,来这边逃离病痛,我来陪她。”祝延辰轻声,“她一直要我多走走。我们相遇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待着难过,散步时上了公交车。那天你应该察觉了什么。”
的确,烟尘这么一提,束钧也觉得不太对劲。这个城市的治安向来良好,夜晚照明也充足。24时营业的店不少,哪个时段街上都有人。他在市中心附近遇到烟尘,烟尘却一副吓坏了的样子。
认识了这么久,束钧对烟尘的性格相当清楚。烟尘不喜麻烦别人,当初他俩只有一面之缘,他的借宿要求有些突兀。
这不是多大的事,束钧玩得开心,渐渐就将这事忘到脑后了。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为了减少监控难度,只有‘玩家’周边的世界在运转。妈妈住处的附近有个玩家,公交驶出他的感知范围,车上所有人瞬间不动了。我当时吓坏了,所以才想要跟你走……只要在你身边,世界就是正常的。”
束钧脑子嗡嗡响,他本能地觉得这些不可信。可仔细听来,烟尘又不像在胡言乱语。多年的常识和对朋友的信任厮在一起,一时难分胜负:“我……我不知道,我再想想……”
烟尘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他拿起桌上的水果刀,径直朝胸口刺去。
束钧吓得魂飞天外,连忙夺刀。他还没来得及出手,刀尖便在祝延辰胸口停下——一层屏障凭空出现,将刀尖挡下,发出锃的一声。刀尖堪堪刺破皮肤,洇出一点血色。
“你这是干嘛?!”束钧劈手夺过刀子,心翼翼地查看伤口。
“这是作为‘人类’,那边给的特殊保险。”烟尘攥紧拳头,他将下巴搁上束钧的肩膀,声音彻底哽咽。“我和妈妈都不会在这里受致命伤,我……”
可惜束钧没能听完这句话,他脑后一痛,像是被了一闷棍。天地翻转,他睁大眼睛,努力看向烟尘的方向——
模糊的视野里,烟尘脚底闪出一圈蓝光,直接消失在了房内。
再醒来时,束钧瘫在靠背椅上,房内空空如也。水果刀上没有半点血色,两杯凉茶还在桌上摆着,发生的一切仿佛都是幻觉,只有时间确切流过。
是梦吗?
热毛巾在原处,地板光洁如新。束钧慢慢地摸上肩膀。他的肩膀上多了点不自然的水渍,摸上去有点凉,像泪水。
束钧狠狠吸了口气。
当晚,他第一次独自入睡。束钧翻来覆去睡不着,烟尘的话一句句在他脑内回荡。
太荒谬了,让人没有半点实感。可烟尘为此痛苦了几个月,不像是心血来潮或者突然崩溃。验证起来其实很简单,若是他能再见到烟尘,问起今晚的事便好。
只是束钧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他不知道他们还能不能相见。
束钧用枕头盖住脑袋,抱住烟尘的杯子,开始严肃地思考。假的也就罢了,如果烟尘的是真的呢?烟尘在团圆夜的泪水,烟尘这大半年的变化,《侵蚀》那些奇怪的规则……通通有了解释。
束钧闭上眼,一颗心慢慢往下沉。
烟尘第二天没来,第三天也没来。他像一个不曾存在的幽灵,就这样穿过自己的生活。约莫一周过去,冬日的雪彻底消融,最终的模拟测试马上就要开考,烟尘照旧没有出现。
两盆桔梗紧挨在一起,长势喜人。束钧冲着缺少对手的沙盘游戏发了会儿呆,站起身来。
阿烟给过他足够的线索,他能利用——烟尘的母亲来休养,势必会选窗外景色不错的现成地方。烟尘那晚是坐公交到这里,他当时害怕,势必没有坐太长时间。
而且他的住所附近还有玩家常住。
束钧将沙盘改为市中心地图,开始挨个排查。
满足所有条件的地方只有一处。市中心的花园酒店,有位黑鸟队员在那里包了个房间,长久居住。
“腼腆清秀的男孩?”被束钧询问,那队员愣了会儿。“我没什么印象,不过除了我以外,这里的确还有人长住。好几次了,我看到个女仆带着餐点上楼。我跟她搭过两句话,她的雇主住的是V4……V4几来着?反正就是V4区域,别的我就不知道了。”
“谢谢。”
V4是最高档的区域,只有5间房。束钧没有第一时间敲门,他悄悄跟在清洁人员背后,窥视每一个房间。
只有V41房始终没人清理。清洁人员像被催眠了似的,看都不看它一眼。
“你在干什么?”束钧刚算进一步调查,便被个经理扮的人逮了个正着。“这里是贵宾区,不是孩子玩闹的地方。”
束钧了个哈哈,被人拽着领子揪去正门。
“对不起,对不起。”他咧嘴赔笑,“我只是来找黑鸟队的哥哥,找错房间了。”
那经理板着脸点点头,转头回了酒店。
……找错才有鬼。束钧翻了个白眼,凭着一张厚脸皮,牛皮糖似的悄悄贴回去。经理许是没料到回马枪来的这么快。回到座位后,他利落地启动光屏,完全没注意到蹲在装饰树丛里的束钧。
“束钧,不,S-001还在追寻祝延辰的踪迹,目前已经找到了V4区。”
“尽快清空房间。”
“祝延辰那边如何了?”
“祝先生已经教育过他了。祝延辰会在17日来处理夏夫人的遗物,存下数据当个念想。”
“为什么要拖到17号?早点解决不好吗,这样还得等三天。”
“17号是训练学校的模拟测试时间,S-001不会前来干扰。”
“明白,那我再当三天经理。关于S-001的事……”
束钧没再看下去。
他只记得自己在附近溜了几圈,好显得自然些。在那之后,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家的,也失去了饥饿或干渴的感觉。他的世界彻底破裂了,但周遭环境太过平和美好,这份冲击越发显得虚假。
之前的日子,他只需要烦恼学校的成绩,每日的三餐。如今他看着远方忙碌奔走的人们,都会心眼感到恐惧。
……亏烟尘撑了那么久,束钧的心脏拧成一团。
烟尘那晚来过,并且被家里人发现了。《侵蚀》的人肯定不会希望玩家们发现真相,烟尘这算是向他告密,八成会受到惩罚。看这样子,他们不太可能再见面了。
自己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一旦他表现得太过明显,或是将这件事告诉别人……先不别人会不会相信,大家不定都会被处理掉。
或许这是最合理的结局。烟尘就此消失,像他人生中的一簇焰火。而他怀抱着这个可怕的秘密,假装自己一无所知,慢慢寻找后路,或者干脆就此认命。
……假装个屁,认命个屁。
自己无力改变现实,而生在“另一边”的烟尘,眼看着要被负罪感压垮了。
现在的他太过弱,救不了他的同胞。但他至少还有力量,去救自己最重要的人。
知道这个世界是假的,很多事情就好办多了。束钧望向豪华的酒店建筑,心里有了个主意。
他不接受这样的分别。
模拟测试在校内举行。测试分为单人模拟战和战术规划,对于孩子来,怪物投影和沙盘缩影足矣,校方没有在《侵蚀》内开设考场。
束钧戴好能力模拟手环,考官将它激活。按理来,他接下来要进入格斗间,去和怪物投影战斗。
结果束钧冲考官笑了笑,一飞冲天。
这里才是“游戏”,所谓的“能力模拟”手环才是真的技能道具。而这个手环理论上能在场外使用,那么就让他好好使用一番。
束钧无视了考官的愤怒喊叫,向市中心的酒店飞去。
V4区在酒店顶层,视野极佳,有着漂亮的大窗户。束钧浮在空中,望向窗内。
他的烟尘正站在窗户那一边。十几天不见,烟尘憔悴了不少,好不容易结实点的身体又变得瘦削。他惊愕地望着束钧,双眼仍看得出红肿。
束钧能听到由远及近的警报声,他做了几个深呼吸,冲烟尘一笑。
“阿烟,站远点。”
烟尘刚退后几步,风刃飞出,玻璃应声而碎。
“束钧,你……”
“走吧。”束钧扶上失去玻璃的窗框,“我带你走。”
烟尘使劲摇头:“父亲已经知道你了,我……我跟他求了情,如果你这样继续,你会——”
束钧笑了笑。
他伸出手,一把抓住烟尘的手腕。风在他的身体和墙壁间聚集,将他弹离了窗口。
技能一旦开启,无法即刻停止。风将束钧往城外推去,他手腕上还挂着他面色青白的挚友。两人在城市上空飞着,无数警卫追踪器从背后跟来,被束钧的风刃逐一射下。
剩余的追踪器开始反击,灼热的光束穿过束钧的身体。鲜血将他的学生制服染得透湿,可束钧只是龇牙咧嘴,双眼始终看向前方,并未惨叫出声。
怕疼痛之中放开烟尘,束钧一把揽住他的腰,让他抱得更稳。
“别闹了。”烟尘怒吼,“快住手!”
“我知道,我要放开你,你就跑了……阿烟,你求了个什么情?”
“……”
“告诉我嘛。”束钧又吃了一击,疼得直抽冷气。
“父亲让我选。”仿佛过了一个世纪,烟尘移开目光。“只要你不将事情闹大,他可以只抹掉你关于我和真相的记忆……我也可以选择把你带出去,按他的话来,当‘宠物’,养在家里。”
这话是他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你的风异能很强,他要留着。他会选个用不上的劣质躯体,把你的思维塞进去。”
“哦,你们已经能做到这个地步了呀。”束钧僵硬地笑了笑,在空中灵活地转了个圈儿,又躲过几道光束。有一道光穿了他的脚背,很痛。
可他从未这样清醒。
“所以你选了哪个呢?”他问道。
烟尘伸出手,捂住眼睛:“你猜得到。”
束钧叹了口气,亲了下他的发顶:“是啊,我猜得到。”
“但我哪个都不想选。”烟尘的身体有点颤抖。“我——”
“挺好,我们至少还有时间告别。”束钧咧嘴笑道,“我也知道你的想法,换了我也一样……阿烟,你选得对。真要我当你的宠物,我早晚会恨你……我不想恨你。”
他猛然加速冲刺,将所有警卫追踪器甩在身后。顶着风压,烟尘将脸埋进他的脖子,他照旧哭得悄无声息,只有越来越多的眼泪。
“如果我再厉害一点……”他声道。
“到了。”束钧断了他的话。
烟尘将头抬起,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束钧一路飞向城外,轻松越过地面关卡,飞去只有成年玩家才有权接触的城外花园。
花田一望无际,其中嵌着不少圆滚滚的玻璃穹顶。束钧停在了最高的穹顶上,张开双臂。周遭鲜花轻轻摇曳,甜美清爽的颜色彼此碰撞。轻薄的雾气贴着地面蔓延。衬上剔透的蓝天和带着香气的风,面前的画面如同仙境。
那是《侵蚀》中绝不可能存在的景象。
“本来约好成年后一起来的。”他抹了把嘴边的血迹,“现在看来,我们时间有限……看来你真的没有骗我,这个世界确实不怎么真实。”
烟尘有“人类防护”保护,他没有。那些警卫追踪器险些把束钧成筛子,他流了大量血,却不见半点虚弱的感觉,只有一阵阵的疼痛。
铁证如山。
“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我想好好和你告别。”见烟尘不吭声,他又。
烟尘坐在玻璃穹顶上,呆滞地望向四周盛开的花,又看向束钧伤痕累累的身体。他被束钧的血沾了全身,整个人像是被现实砸懵了,什么都不出来。
“你不讨厌我吗?”
片刻之后,他心翼翼地确认,声音有点抖。
“我很早就知道这些事情,我一直瞒着你……你不讨厌我吗?”
“讨厌啊,你确实该早点。”束钧在他面前坐下,鲜红的血顺着玻璃穹顶滑落。“虽然我明白,你肯定有苦衷——可你要是早点告诉我,就不至于一个人憋这么久了。”
“你……”
“你还什么都没做,不是吗?”
“你不明白!”这回烟尘没再掩饰自己的哭腔,“我……我最近一直在学习,努力学习。可是我越学越清楚,我救不了你,束钧,我来不及救你!”
花叶摩擦,好听的沙沙声将一切包裹。长久以来的痛苦破开一个点,从裂痕中迸发而出。
“就算我……我不吃饭、不睡觉,我是千年一遇的天才,都……都没法救你。我成年后才能、才能接触到高级器材,父亲不会允许我集中研究这些,我不会有正式团队的支持……要研究的东西太多了,按照现在的进度,根本不是一代人能完成的……为什么我们差不多大,我来不及……”
烟尘的声音仿佛带了血,他的手在玻璃穹顶上缓缓握成拳头。
“……我救不了你……”
“阿烟。”束钧伸出血淋淋的手,擦了擦烟尘的眼泪,把对方的脸蹭得更花了。“团圆节那天晚上,你问过我。你问我‘所有人都告诉你,这样是对的,可你觉得哪里不太对,你会怎么做’——”
烟尘哽咽两声,点点头。
“我想重新回答一次。”束钧努力眨眼,好让自己不至于一起哭出来。“你如果觉得玩家系统不好,只要能坚持自己的想法,就很了不起了。”
他努力让声音显得轻快。
“救不了我也没关系。徐坎能拼到那么久,我肯定也能。要不我们做个约定吧。”
“什么……?”
“我跟你约定。”束钧抬起沾满血的拇指,“你教我的那些,我刻在了骨子里,它们是我的东西了。我哪怕忘了你,也会不停赢下去。这样就算我没法和你在一起,也会尽量久地陪着你,好不好?”
“你、你没见过战场,你没法保证……”
“如果我做到了,我一直活着。”束钧又压下一波眼眶的酸意。“作为交换,你不要忘记我,也别忘了现在的想法。我喜欢学校的朋友,喜欢战队的哥哥姐姐……等你长大了,看在我的份儿上,对他们好一点。好不好?”
“你不可能一直赢下去。”烟尘胡乱擦着眼泪,“我也爬不到多高的位置。”
“赶紧拉勾。”束钧提高声音。“什么胡话。你是我见过最帅气,也是最厉害的。你肯定能成为很了不起的人。”
烟尘沉默了很久,直到天边出现警卫追踪器的影子。
他伸出冰冷而颤抖的手,和束钧轻轻拉了拉勾:“好,这是你答应我的——”
他的声音抖得更厉害:“你永远不会输。”
“我们这也算是好好告别了。”束钧硬撑着一口气,“我想的都啦,至少……至少没有遗憾。”
警卫追踪器越来越近。
他的心脏在疼痛中疯狂跳动,不是这样的,束钧想。他想的不是这个,他——
烟尘动了。
“你知道吗?”他仍哽咽着,一只冰冷的手抚上束钧的脸。“我的老师告诉我,如果留下巨大的……巨大的感情冲击,你不定能记得一点我的事。”
他凑近了些,笨拙地前倾身体,吻了下束钧的面颊。
【我们老师过,亲吻表示“喜欢”。】
【亲面颊代表“喜欢”。】
有什么在胸口炸裂开来,束钧再也无法维持住笑脸。他一把抱住烟尘,抱得紧紧的。
“我也喜欢你!”他放声大哭,“你能不能别走,我不想你走,我不想忘了你。”
他用尽全力抱紧对方,哭得满脸鼻涕眼泪。
“我不想忘了你,阿烟——”
随后他的世界彻底陷入黑暗。那不再是虚无的黑,而是真正的黑暗。他再醒来时,面对的是学校的模拟测试补考。
自那天开始,他忘记了生命里最特别的人。
如今他终于把那人找回来了。
血腥和惨象仍在头脑中旋转,束钧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记忆彻底归位,他的身体也彻底粉碎,溶于蚀沼之中。他的思维不再像人类那般运转,大脑仿佛摊开来,身体融进每一处。他伸展着“身体”,灵魂像泡了酒,飘飘然起来。绝望和仇恨变成让人兴奋的刺激,束钧从未如此轻松。
曾经的噩梦凝成实体,伴随着绝望与仇恨,冲他不住耳语。
不,或许那不是噩梦,是他自己也不定。自从他毁灭另外两个蚀沼,自身化为蚀沼,很多类似于本能的信息便涌了进来。漆黑的漩涡中心,那个没有声音的声音越来越响。
这是你的新生,你能变成任何事物。就像甜锋或者镜子蚀沼,得到一个全新的形态,强大的形态。
如果做出正确的选择,你能够毁灭Sigma,毁灭一切——扫清一切敌人,以这样舒适的形态永生。
蘸上浓烈的仇恨,这提议的确让人心动。只是他能感觉到另一个人的体温,祝延辰的体温在降低,他跪在冰冷的蚀质中,就像他们分别时那般绝望。
“很诱人的提议。”
他答得很干脆。
“可是我更喜欢我原来的样子——要没法抱住我喜欢的人,事情可就麻烦了。”
祝延辰身上黑色的枯手逐渐汇合、扭曲。蚀质涌动,化作人类的骨骼和皮肤,随后是衣料。束钧伸开双臂,将对方紧紧拥在怀里。
沉重的负面情绪让他有点头晕,恢复的记忆又让他胸口刺痛。恢复身形的过程中,束钧想了无数个长篇大论,结果将祝延辰抱住后,他硬是一个字都不出。
他叹了口气,垂下头,坚定地吻住了对方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