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一触即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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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两人在长寿酒馆落座, 祝延辰也没反应过来。他时不时看向束钧,活像他移开视线,束钧就会当场蒸发似的。

    束钧有点想笑, 可酸楚的情绪让他笑不出来——

    他太了解祝延辰这个人。十六年过去, 他的阿烟本质未变。

    祝延辰总喜欢提前想好一切坏结局。当初他们探讨战术, 束钧问过他的动机,对方的回应很简单。

    【先提前做好心理准备,等事情真的发生,我不至于崩溃。】年幼的祝延辰如此回答。

    时至今日, 祝元帅肯定想过每一种消极发展。他绝对想过孤身一人死去;想过带走自己后无能为力,眼看好友死在眼前;没准也想过自己因为现实崩溃, 与他反目。

    若是自己像罗断那样, 选择毁灭一切。最后的最后,他们两个必然要兵戈相见。

    刚合作时,作为一个合格的领袖, 束钧自然也有类似的考量。可如今记忆恢复,想到当年那个无声哭泣的烟尘,他便一下子心软下去。

    祝元帅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思考这些的呢?

    看现在的反应,祝延辰八成是做足了糟糕的心理预备,被猝不及防地喂了颗糖, 齁得整个人有点恍惚了。

    至于祝延辰的情感, 束钧没有怀疑过,也自认没有质疑的必要——自己恢复记忆,他们的羁绊原本就足够深,祝延辰想要加强合作,他们大可以继续发展友情。除非祝延辰脑子被蚀沼啃了,才会在这个紧张阶段想出色诱的主意。

    既然两情相悦, 又知道祝延辰喜欢多想,束钧选择一口气断了他胡思乱想的路。省得那人继续压抑感情,在不必要的地方消极。

    不是喜欢多想吗?那么祝延辰肯定清楚,就算自己能因为“恢复记忆后的混乱”去吻他,演技也不足以支撑他们做完全套——他俩都干干脆脆滚上床了,生理反应不了谎。

    想到昨晚,束钧喉咙有点干,他慢悠悠地抿了口粥。

    用爪尖剥制服的时候,祝延辰的目光一直在他身上滑动,试图寻找勉强的痕迹,结果自然是一无所获。

    确定他没有勉强后,祝元帅这座压抑已久的火山爆发了。这人的渴求太过强烈,束钧险些被吓到。他原以为祝延辰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又是明摆着的第一次,应当知道适可而止,没想到对方的动作越来越激烈。

    束钧看得出,祝延辰格外喜欢自己对他的举动做出回应。每个轻吻都能换回更激烈的动作、骤然加快的心跳与喘息。到了最后,祝延辰攥紧他的手,将他紧紧按在怀里。随后就像以往那样,在他的发顶轻轻烙下一个吻。

    两人相拥而眠,躯体之间似乎有种奇妙的磁力,体温一旦相接,便难以再分离。

    一夜无梦。

    如今不再是人类,一点腰酸腿软算不得麻烦。束钧对昨晚的作战效果相当满意。谁知一晚过去,祝元帅绷着一张脸,目光带着“我肯定没睡醒”的自我怀疑。

    他想到这里,发现祝延辰又在瞧他。

    “隔着面罩有什么好看的。”束钧用筷子戳弄咸菜,“你要再不吃,粥就凉了。”

    “嗯。”

    听着这个不确定的“嗯”声,束钧失笑。他用筷子戳了个胖胖的笼包,塞到祝延辰嘴里:“你赶紧调整状态。待会儿老四家的人来了,你要还这副样子,他们保不准以为我对你下了毒。”

    祝延辰仔仔细细地咀嚼包子。

    “阿烟。”束钧把粥喝完,长叹一口气。“你也该接受现实了——我也喜欢你,就这么难接受吗?”

    “太顺利了。”祝延辰咽下包子,严肃回应。“我有点担忧。”

    “担忧我坑你?”

    “不,我只是从来没有这样开心过。”祝延辰喃喃道,“我怀疑会发生什么……”

    他强行咽下后半句,又开始吃包子。束钧虽然戴着面罩,还是忍不住捂住脸。

    行,祝元帅的确没再思考他俩之间的感情性质。只是这人吃了太多苦,刚拐过一个弯道,就又开始患得患失了——就像接受快乐会招来厄运似的。

    束钧咬牙切齿,恨不得战争下一秒就结束。

    “别怀疑了,我待会儿就给你表演‘被包子噎死’。”束钧阴恻恻地回应道,站起身,又拿了一笼包子。

    长寿酒馆比之前还热闹些。为了兴建地下据点,老四家的人来得勤。人流量变大,这偏僻地方的生意也逐渐好了起来。正好最近Y市压老四家,老四家的商队开始往周边扩散,民众也没有生疑。

    可惜这热闹持续不了多久。

    昨天的动乱一出,指挥中心肯定要派兵去各个聚居地驻守。商人的出入肯定会受到影响,到时要想借老四家的名义搞大规模行动,更是难上加难。

    甜蜜时光过后,又要面对苦涩的现实。束钧刚出酒馆,嘴角便耷拉下来。祝延辰则恢复了正常的状态,从口袋里抽出一张纸。

    “这是?”束钧展开,上面写满一个个代号和名字。

    “我昨天总结的。玩家里性格沉稳、受刺激少,并且有一定指挥权的,我都记了下来。”祝延辰沉声道,“今天的行动,你用得上这个吧。”

    束钧自己心里有数,可祝延辰的名单比他这个玩家还要完备。

    “……你怎么连这些都知道?”

    “每个人我都记得。你要是拿不准,可以来问我。”

    “不是,只是靠作战的话……”根本看不出这些情报。

    “我与艾医生合作,做了一台可以入侵玩家系统的设备。还记得吗?庆典开始前,你帮忙镇压了一批‘货物’。那是艾医生救助的合成人,他们靠那个设备接入玩家系统……在‘那一边’继续生活。当时时间有限,她估计没来得及解释。”

    不,按艾医生的性子,压根不想解释也是可能的。束钧只看到了巨大的货箱,以及一大堆要求。她连箱子被磕碰都要发火,更别提开让他瞧瞧了。

    她分了地下基地的一片区域,权当治疗所,门又给锁得死死的。别聚居地来工的人,束钧本人都进不去。现在想来,或许那些合成人和设备都在里面。

    “你是靠那个设备联系我的?”束钧了然。“我呢,怪不得你能提前伪装聊天内容。”

    “那东西完善了不少年,才能安全传递信息。最开始完成时,我只能在外面看看。”祝延辰点点头,“眼下这批玩家,我算是看着他们进入战队的。”

    “原来如此。”束钧挑起眉毛,“那你有没有多看看我?”

    祝延辰露在面罩外的耳朵有些发红,严肃承认:“有的。”

    ……在承受不住的时候,他的确会去看看那一边的友人。虽咫尺天涯,可看到那人还好好活着,他又有了继续的力气。

    “总之你帮了大忙。”见祝延辰陷入思绪,束钧没再逗他,而是把纸仔细收好。“谢了啊,大军师。”

    他凑近一步,亲了下祝延辰的面罩。后者惊得僵立几秒,才迈开步子赶上。

    Y市。

    “您怎么又把他给带回来了?”易宁的助手直抽冷气,“那不是地下水的队长吗?现在祝老一心要剿灭合成人,您还把他带进城里,这是往枪口上撞啊……”

    “他有用。”易宁翻看着手里的文件。

    “一个合成人,能有什么用?长官,我知道你们偶尔会聊时局和战术,可他毕竟不知道真相,用处有限啊……”

    “不是这方面的用处。”易宁放下手里的文件,抬起眼。“既然罗断一门心思跟着我,我也想看看他有什么目的。那个当口出现,他不定和黑袍人有关。”

    “可是——”

    “最近这里的净化机多了一倍,水里蚀质含量低,他的能力被削弱了大半,我能应付。”易宁又开始看文件。“你们装傻就行,把他盯紧了。注意点,别走漏消息。”

    “万一没关系呢?”助手冷汗涔涔,“窝藏合成人,这可是违抗命令。”

    “万一没关系,我更得护着他。”易宁道,“地下水是排行第二的大型战队,罗断很有威望。把他扣在手里,等合成人上门来,我们也有谈判的资本。”

    他喝了口茶,表情有些冷:“有祝盛在前面当靶子,我可不想跟那群合成人硬碰硬。”

    年轻助手的表情霎时精彩起来:“易元帅,我虽然敬重您,可我绝不会背叛人类。合成人一旦反了,绝对不会因为交还一个人质就心软。面对危难,我们应当团结!”

    完,他眼看着就要回身出门,大义灭亲。

    “回来!”易宁哭笑不得,开光屏,将地图显示出来。

    助手见他没掏枪,惊疑不定地挪回来。

    “这里是Y市。”易宁指了指地图上鸡蛋大的一片。

    Y市周围散步着零零星星几十个聚居地。比起庞大的Y市,聚居地只有豌豆那么大,最大的也不过花生米大。再往外,便是米粒大的军事据点。

    “Y市是人类200年来的成果之一,如果我没记错,它是六个城市的融合物。”易宁随便指了指地图角落,“看到那些城市了吗?那是Y-1,Y-2。远了还有更多。据点清理,城市扩张,最终和相邻的城市合并。”

    就像水面上,两滴靠近融合的油滴。

    “城市合并过程中,会留下一些废弃,以及劳动力有限的市民,渐渐形成聚居地。工作岗位是有限的,那些人在城市里活不下去,只能在侵蚀轻点的地方生活……对于慢慢成形的城市来,他们是‘残渣’。”

    “这些我记得。”助手唯唯诺诺地应着,刚才的慷慨激昂散了大半。他平时不会参与战术讨论,但对这些事情还有些模糊的印象。

    “合成人想要毁灭人类,必须先拿Y市下手。毁掉Y市这个大脑,还没成型的城市自己会覆灭掉。三万人不少,但Y市人口也有千万,它们没法一口气吞下。祝盛的思路很明显,他肯定会动员周边聚居地,作为第一道屏障——先将合成人耗上一波,Y市有更多时间准备,损失也会更。”

    助手也是易宁从聚居地提拔而来的,听到这里,他不话了。

    “事情闹成这样,这批合成人必须被处理。我心里明白。”

    易宁放轻声音:“处理有很多种方式,比如让它们照常回到据点,在沉睡中给予安乐死。比如将它们分裂,先行招降。总有人会愿意接受现实,不愿同归于尽……祝盛偏偏选了最激烈的那种。是,他的方法最‘安全’,可聚居地必然会被牺牲。”

    “我明白了,现在合成人逃跑,肯定不会去据点。您这是……利用罗断,假意招降一部分?”

    “是,祝盛有祝盛的做法,我有我的做法。”

    “抱歉,我刚才冲动了……”

    “没关系。”

    两人谁也没注意,一根衰弱的黑色丝线爬过墙缝,钻过管道,回到几个房间外的罗断身上。

    虽然净化机让他身上的蚀沼衰弱不少,惯用的偷听能力还是有的。

    ……某种程度上看,易宁和他倒也默契。罗断勾起嘴角,摩挲着手上的蚀质细丝。

    他果然没让自己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