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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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殳蔚心有余悸。在他走后,手靠握在一侧的洗手台边缘,撑住自己尚在发软的脚跟。

    明江唐先折返更衣间兜出外套和短袖,胡乱折了几下,塞进衣柜。随后又掏出球服上衣,两手一伸直接套头穿上。

    殳蔚本想回避这一幕,但他背对自己时,右肩胛骨下方约三厘米的地方,那一闪而过的纹身,让她怔住。

    洗手池到衣柜处,相隔五米。纹身不算大,但也辨不清图案。

    他……

    “你的事。”他单手锁劳衣柜,往两排柜子中的长凳一坐,低头系紧鞋带。

    那些话在舌尖兜绕,更是在方才一番“瞎闹”后,窘得不出口。

    她倚在砖壁三角区,沉吟半晌,挑了个最在理的回:“昨天晚上你从我抽屉拿走的那封信,还给我。”

    明江唐脸上神情纹丝未动。

    他直起腰身,往右手腕套上黑色毛巾手环,扯过搁置一旁的毛巾,搭上肩朝她看来。

    “什么信。”他。人已走到茶水机旁,拇指“啪嗒”按下蓝色开关,俯身接水。风声,雨声,水声交织错落,他的视线仍不离她。

    应该是,从她问出那句话后,他就一直在回看她。

    又来了,又是这可以让人发烧的视线。

    殳蔚鼓起勇气,回视仰头喝水,眼眸依旧盯着她的明江唐,强作镇定:“你这行为完全不对,偷拿他人私密信件,跟窃取**有什么区别?”

    “还我。”她朝他摊出手心。

    与此同时,他灌完瓶中刚接的冷水,五指收紧,塑料水瓶直接捏扁变形,稳砸桶中。

    ……

    屋外有笑谈声逐渐靠近。

    殳蔚一颗本就在摇晃的心顿时猛颤一秒。肢体比大脑更快作出指令,她跑到门边,当机立断反锁了更衣室的门。

    那群人的脚步和声音隔在门口,被推撞得砰砰砰响的门,分分秒秒能让她心跳蹦出喉咙眼。

    因为太紧张,根本没察觉到身后何时站近了人……

    “你这样,不更加掩耳盗铃吗?”他嗓音微哑,响在她头顶,低声问。

    门外的人高喊:“明江唐!还不球了!看准时间悠着点!”

    听声音大约有三四个人,七嘴八舌哄笑调侃了一阵,由近及远,又走了。

    数秒寂静。

    “别掐了,一会儿手肿。”明江唐轻声提醒。

    殳蔚才发现自己紧张发慌时的动作又在不经意间冒出,四指掐着的拇指盖沿,酸胀发红。

    “丢死人了。”她低叹懊恼,“这里的紧急撤离通道在哪?我不想从门口出去……”

    百分百被一群人围观起哄,又是长时间呆着又是锁门,难以想象现下墙外的亢奋程度……

    明江唐好笑地低眸看她:“我可没让你锁门。”

    “那他们不就直接进来了。”殳蔚郁闷,头顶墙壁。

    他不知从哪拎出那黑色书包,瞅了她一眼:“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们当时正经站着聊天,他们看到了又如何。相比之下,你觉得哪个更危险。”

    言外之意就在她自作聪明,殳蔚无辜且哀怨地盯着他。

    这怪谁?这又能怪谁。

    她破罐子破摔:“懒得跟你……把我的信还我,我现在就走。”

    他道:“你又不认识他,这么紧张那封信做什么。”

    殳蔚哼哧:“这跟你更没关系了,你偷拿女生信件还这么有理?”

    明江唐看着她:“不认识的人就耿耿于怀,认识的反而弃之不顾。你都是这样的吗?”

    殳蔚双臂垂在身侧,五指渐渐收拢,死抠着手心:“我当年给你写信,你不也没回吗?”

    明江唐蹙眉秒回:“我怎么没回?”

    话落,二人几乎同时……不话了。

    有什么东西,轻如飞絮,落在心尖。这么久了,这些分秒日月的时光,所有的惦念、眷恋、等候,都有了流泻的出口,回到了该去的地方。

    原来已经这么久了。

    她自以为是的放下,自欺欺人的释怀,都在这一秒。他安静的,眼眸低垂看着她的这一秒,土崩瓦解。

    殳蔚终于明白,自己的无能为力。

    她是喜欢他的。即便相隔万里,时过境迁;纵使相聚遥遥无期,人走人留。她还是会喜欢上他。

    只要有那重逢的一天。

    ……

    窗外,路灯恹恹,雨水潺潺。

    书桌上的台灯只亮了最弱一格灯光,她环抱双膝,愣怔盯着那封蓝色的信。

    他的话犹在耳边:我给你回信,还留了我新家的住址跟电话。一连再寄去几封,你都没有回。后来我妈生病,家中变迁,我没办法再给你写信。本来以为不了了之,没想到……

    没想到,能再遇见你。真的,没想到,甚至……不敢想。

    殳蔚轻掀开信封,抽出一张折叠的,和信封款式格格不入的纸。

    展开,上面画着一个羊角辫女孩,穿着一件雕花半袖旗袍。她眉眼弯弯,稚气未脱,秀气依然,不过十五岁的模样。

    背面写道——

    【你有这个就够了。其他都非真心的。】

    她听着雨水流过屋檐下的声音,望向窗口,看那水纹仍在,看那心事倒影。呼吸也跟着潮湿,涟起。

    回忆起初遇他,也是这样一个,风雨交加的一天。

    那时的殳蔚,本以为这只是三百六十五天日夜轮转中,再平凡不过的一天。

    自那天起,她生命中的万事万物,都发生了改变。

    ***

    宁西市一中迟来的高一新生军训,始于这寒风萧瑟的深秋十一月。

    早晚天寒,午后尚好。军训服也订做的秋季外套款,又长跑又操练的日子,索性也没人感到这是即将入冬的气候。

    “好——停!稍息,立正!原地修整五分钟!”

    教官吹哨,口令一下,众人哀嚎跌坐在塑胶跑道上。

    言想捶着腿,愤懑道:“为什么要军训十五天啊?十五天以后都要到冬天了吧!”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殳蔚手腕轻转,晃着那顶迷彩帽,趣安抚。

    “我只是一个瘦弱的女孩,才不要接替什么天之大任呢。”言想伸直双腿,眉毛一挑,眼眸盯向某处,拉扯殳蔚,“你看那边!”

    明江唐眼疾手快接过秦逸瑜手中摇摇欲坠的五六瓶水。

    秦逸瑜有些怔愣,望着他,轻声道谢。

    明江唐把手中的水发给同学,又同生活委员折回,再扛来一箱,挨个发。

    言想“啧”了两声:“郎才女貌啊,养眼。”

    殳蔚轻哼道:“这班长和生活委员都在发水,他怎么只帮班长拿。”

    言想诧异“哟”了声,凑近她耳后颈后猛嗅:“哪来的酸醋味,这么浓。”

    殳蔚一个劲挠痒她。

    一瓶水经旁坐同学手中,传到言想跟前。

    闹收敛了些,眼前的光线一暗,背后站了人。

    明江唐长袖迷彩服挽至肘关节,腰带紧扣,更显宽肩窄腰倒三角身形。这样半仰望的角度,能看到他硬朗的下颌线条,纵然阴天无刺目阳光,那双眼眸依旧明亮。

    迷彩服是最遮慵懒痞气,最朴素无华的,军人的肃穆严正赋予它灵魂。他本身就生得一副好眉眼,英挺俊朗,这众人皆相同扮相下,他倒愈发显得鹤立鸡群,更突出了……

    难怪旁边连的女生,三两结伴围坐着,一直往他身上瞄。

    明江唐低头看殳蔚,问她:“拿到水了吗?”

    言想笑嘻嘻睨她一眼,替她回了话:“还差一瓶,殳蔚没有。”

    他屈身从脚旁的箱子里拿出一瓶,她半仰头伸手去接,他又收了回去。

    “手怎么这么红。”

    明江唐目光顿在她十指上,右手一拧替她松了瓶盖,重又递回给她。

    见她接稳了,才朝前继续发水。

    殳蔚没做声,心跳砰砰砰砸在胸腔。脑海中反复重播方才那幕。

    言想吃惊地笑,肉麻兮兮的眼神不可置信地扫视她,复又揶揄:“幸福地不出话了?他只帮班长拿水,因为班长就走过他身边。这只帮你拧瓶盖,我可要举报了。”

    殳蔚抿紧唇,早已懒得理会。

    握着那瓶水,唇角再也控制不住弯起。

    心底雀跃蔓延。

    ……

    夕阳西下,黄昏倦懒。

    人的影子斜斜长长地投在草地,投在塑胶跑道上,嬉闹的操场恢复夜晚前的寂静,整个校园笼罩在一层橘红色的光晕下。

    跑道中心草坪上的两个女生,成了操场上最后穿迷彩服的人。

    “我以前走路,真的没发现自己会同手同脚!”

    殳蔚侧躺在草地上,笑看她:“我陪你练嘛,你好歹也是钢琴公主,才艺都不在话下,何况这正步。”

    言想懊恼地跺脚,在她身前走来走去:“不一样!这不一样!你看,我这样走路,不是很正常吗?这根本不是我的问题,是这正步的问题!”

    完,言想又不死心地再走了一轮。前几步尚还稳当,后面不自觉地又左手左脚,右手右脚,一二一二……

    殳蔚捂着肚皮笑到眼眶微湿,上气不接下气:“想想,你发现没有,自从和我呆在一块久了,你都没以前温顺了。暴躁是会传染的。”

    她笑累了,气息渐缓,翻了身想仰面看那晚霞。这一翻,全身僵住——

    撞进一人笼罩下的阴影里。

    明江唐半蹲在她侧躺时的身后,右手轻搭在支起的右膝盖上。

    一蹲一躺,四目相对。

    他又逆光而向。

    晚霞映着人脸是温和柔软的橘色,纵使逆光,她仿佛能从他那双黑眸里,看见自己错愕瞪目的神色。

    他没吭声。

    长久对视的静默中,殳蔚看见,那即便朝夕相处,也还是控制不住去看去想的,心上那人的眉眼唇角,忽然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  校园恋爱文,永远只能在边缘试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