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1
因为这张纸条,殳蔚从周六就犯怵紧张。那颗悬着的心摇晃颠荡,一丁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它忐忑不安,摆个不停。
周六没有晚自习,下午放学后依旧进行组内一周学习总结会。大伙七嘴八舌各谈建议心得,殳蔚心不在焉地在纸上写写画画,越画越快,越写越乱,毫无章法……
直到一只手,拽住了她手中签字笔的上半截。
她怔看那只手,脑海浮出的全是那天他不动声色,手心、指尖滑过她的掌中,塞进那纸条的瞬间。
“言想在叫你。”明江唐看着她。随后,漫不经心抽出她握着的那只笔,两指间转了几来回,指腹轻搓着那笔身。
殳蔚机械般点头。隔了几秒,又点了一次。
转头,对上言想见鬼错愕的眼。
“你中了哪门子邪?”言想手背贴上她的额头,两手抱着殳蔚的脑袋,朝前凑的功夫,自己额头也挨上去,“没发烧,脑子却跟坏了一样。”
一串动作行云流水。
殳蔚有气无力地挡开自己脑袋上的两只手。
“上周日的晚上,我在江景路那条烧烤街上看见了钟桦和裴境安。”胡利云话锋一转,八卦消息脱口而出。
言想立马被吸引进话题:“他俩不会放学还在斗嘴吧?”
胡利云窃笑,压低嗓门:“斗嘴?两人关系好着呢。钟桦手中拿着一串烧烤,裴境安直接俯身凑上去咬。”
除了明江唐面无表情,兴致泛泛还在玩笔,众人皆倒吸凉气。
班上出了名的斗嘴冤家,互看不爽已是家常便饭。这私下无人处,甜蜜成这样?
胡利云双手拖着下巴,大脑袋左右晃着,悠悠启唇:“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咯。这看人可不能只看表面的风起云涌或者风平浪静,悄咪咪谈恋爱可得藏好了,被发现可是大新闻。”
殳蔚干干转了视线。这一眼,僵住。
就见胡利云挑眉微笑,趁众人尚在消化八卦热点的空隙间,朝她疯狂地眨了几下眼。
……
潘志文一如既往晚归。
大门关上时,殳蔚正巧推开房门而出,手里端着陶瓷水杯。
“爸爸,回来了啊。”她扭着微酸的脖颈,撕了袋奶粉,往杯中注入汩汩开水,“还是在公司吃的晚饭吗?”
“都吃过了,你放心。”潘志文搁下公文包,随后而来,对上殳蔚转身后疑惑的眼,“蔚蔚,明天周日,我正好也有空。想着……带你跟倪出去,咱们一起吃个饭,聚一下。”
银勺浸入纯白牛奶中,搅拌。殳蔚盯着中间的涡旋,轻烟弥散。
“明天不行,我约了朋友。”她摇头。
潘志文微顿,又道:“同学下次也可以约,好不容易我们仨时间凑得上,平时你俩学习也忙,再等这样的机会,恐怕很难。”
殳蔚倚靠在橱柜边沿,勺子敲碰陶瓷壁的清脆声响,让她在时而寂静的空间里,不至于无事可做。
手腕定住时,她笑了:“没事的爸爸,你明天自己陪她就好了。况且她生日,肯定也不想我跟着去,其实你也知道,我俩互看不顺,何必硬着让关系短时间变好呢。”
殳蔚口抿着,喝了杯中一半的热牛奶,再难下咽。
牛奶倒入水槽的那一刻,拧开水龙头冲洗杯子。杯口,杯内,杯身,杯底,每一处都仔仔细细擦拭洗净后,她才慢慢的,关了水。
水槽的积水由多变少,流入管道。直至那水流声隐去,她才松了那紧攥杯柄的五指,倒扣陶瓷杯。
离开厨房时,与潘志文擦肩而过。
“你还是不肯敞开心扉,还在怪爸爸,和妹妹有隔阂,是吗?”
潘志文的声音响在身后。是无可奈何,也是岁月苍老。
这些年的影像似按了回放键,一桩桩往事图景,飞快地闪过眼前。停在了十二岁那年,桐乡的黄昏。
那棵瓜藤下。
“我们只是不亲,哪来这么多深仇大恨。”殳蔚笑了声,眼底起伏的过往云烟,也消散殆尽。
她轻道了句晚安,进了屋,没有再回头。
……
殳蔚向来敏感多思,她一整晚辗转反侧,就着潘志文那几句话、脸上的神色,脑子心里乱如麻,浑浑噩噩间入了梦。
起不光天寒,还下起了细细绵绵的雨。她一夜睡不安稳,索性起个大早,蹲进了西巷堂旁的一家书屋。
书屋半旧不新,也没有暖气。屋内不大,倒是五脏六腑都齐全,各类书籍标明清晰,仔细翻找,还能淘出几本眼前一亮的绝版书册刊物。
殳蔚给明江唐发了条短信,看着时间:八点零七分。
她刚把手机兜回口袋,震动传来。
明江唐:【这么早?我马上到。】
盯着这几个字,那好不容易因繁杂思绪而暂且压下的紧张,又如雨后春笋般,疯狂冒出。
书屋老板坐在前台,低声哄着女儿吃早餐。殳蔚胡乱从书架上抽了几本书,老板探头望来,指了指角落:“有凳子,坐着看吧。”
她礼貌道谢,刚坐稳,老板又笑道:“周日不睡个懒觉,还起早看书,很勤快啊。”
一来二回,不咸不淡地聊了几句,书屋又恢复早的寂静。
殳蔚难得浸入书海,看了半晌又忽感哪不对劲。一回头,就见书屋老板的女儿,定定站在她身后,黑亮大眼睛直勾勾盯着她。
那女孩约莫五六岁,穿了件红棉袄,脖子上还有一条白绒围巾。双马尾衬得那圆咚咚的脸蛋愈发可爱,殳蔚瞧着心都化了。
姑娘转着眼珠子,看了眼她手中的书,又看回她,朝她走近一步。
“你在看什么?”女孩奶声奶气问她。
“看书呀。”殳蔚声音柔软,伸手捻住她的辫子尾,轻晃笑着,“你叫什么名字?”
里屋的老板高声喊了一句。
殳蔚随手找了个书架子,搁下手中的书,牵着她朝里带,轻声解释:“妈妈在叫你。”
等再出来,那搭在书架上,看了一半的书,不翼而飞。
殳蔚糊里糊涂围着那书架绕了一圈,又蹲下看那架子底,愣是没见着影子。
“在这里。”
一个声音自后而来,敲碎她误以为自己思维错乱的念想。
她回头,就见一双灰色板鞋。朝上慢慢看去,从那黑色休闲裤腿,看到短款棉服外套,最后落在那张表情清淡,俊朗懒痞的脸上……
他的手中,拿着她方才看到一半的,那本书。
殳蔚倏地起身,又因蹲久,这一下太猛,一刹那眩晕得厉害。手下意识想撑着那书架找支点,莫名其妙拽上一温热的掌心手腕。
他回握她,收紧力道,控制她摇晃的步伐:“心,起得这么猛做什么。”
冰凉与温热形成反差,更刺激放大皮肤感官。殳蔚心咚咚咚撞在胸膛,他的声音反而朦胧得像浸在水中,还没那心跳声来得大,清晰。
“还想看书吗?”明江唐不动声色转移注意力,在里屋老板出来后,收了手。
温热的掌心、指腹撤开时,划过她的手心和指尖。她瞄了老板一眼,低声问:“西巷堂十点才开门吧?”
“嗯,我们不急,可以干点别的。”他垂眸看她。沉吟片刻,又补了句,“正常的事。”
好端端的,越解释越乱……
因方才那番,殳蔚手脚逐渐暖了起来,不再冻得僵硬难耐。她从他手里抽回那本书,还想着他竟然还有这种功能,不过碰了两下……就治疗了她多年冬季冻手冻脚的毛病。
***
侍者领着二人落座窗边二人桌,收了点好的菜单确认后,微笑离去。
右手边是透明落地玻璃,她在等候的空隙撑着下巴往外望。西巷堂不过刚看开门,人流随着分秒成倍递增。
殳蔚目光顿在一家儿童早教乐园。
五彩的拼图海绵垫上,年轻的幼教老师温和亲切地拍着手,逗着圆嘟嘟坐在她面前的幼儿朋友。孩儿乐了,也跟着她的动作摆着莲藕臂,笑得眯了眼。
“喜欢孩?”明江唐拎过茶壶,金黄色大麦茶灌入杯中,他朝她面前移动了几分:“刚才逗那女孩也起劲。”
侍者端上了锅底。
烟雾袅袅间,她拆着碗筷,不甚筷子跌落。明江唐递来自己那副新拆未用的,招手向服务员又要了一双。
殳蔚指腹搓着那筷身,眼睛落在还未沸腾的锅底上:“朋友可是很可爱的生物。当然,得是在乖的前提下。”
明江唐笑了。
她还没从那突如其来的笑中缓过心跳和神智,就听他:“是挺可爱的,还绑着两根麻花辫。”
半晌,他又勾唇。眼睛看着她:“所以你得乖一点。”
……
吃到中途,殳蔚去了趟卫生间。
折返而归,有几分忧心忡忡:“我好像,看见了我们年级的同学。”
明江唐:“不奇怪,许生万家就住这附近。”
殳蔚思忖沉默着。
以他的知名度和曝光速度,这要是真被有心人瞧见了,还不知道该在年级怎么疯传今日的所见所闻。
隔壁桌是一家四口,一儿一女都是学生的年纪,母亲在叨叨着他们的单元测试成绩。
几颗鱼丸滑进了她的碗中,散发诱人的香味烟气。
他收了汤勺,搁在一侧:“别告诉我,你发呆是在想着一会儿还要再加几盘肉。”
“才没有……不过我想起来了,下周的家长会。”要不是那一家子谈到测试,她还愣是没想起这茬,“明叔叔和齐老师,谁去?”
明江唐掀起眼皮,似笑非笑:“想见我家长?”
这话听着,怎么忒变扭……
“我还没跟我爸提过,你也在我们班。”殳蔚用筷子戳着碗中鱼丸,轻声道,“位置这么近,我爸不管是见了你父母中的谁,怕都得聊好一阵。”
“他们聊他们的,我们走我们的。”他毫不在意。拒绝了侍者走近欲帮关火的示意,俯身调试几下,往锅里下了土豆片。
“得轻巧……”殳蔚嘟哝着。家长会最怕熟人相遇,乐此不疲聊着家长里短,生活工作,最终都会回归到中心环节——
孩子成绩。
一个年级第三,一个年级一百三。
聊是无碍,等她考到年级前三十再聊,岂不是更好……
殳蔚闷闷地嚼着鱼丸,偏头朝着落地玻璃窗往外看。
这一眼,着实噎得她够呛。
她迅速两腿一蹬挪开凳子,弯腰下蹲,躲进了桌子底。
迅雷之势,就在两秒间。
明江唐不过垂眸功夫,抬眼对面的人就没了影。
“你做什么?”他蹙眉朝下看,就见她双眸瞪大,食指竖起贴唇,紧憋着一口气。
搞怪又好笑。
“你别看我!也别动!”殳蔚面朝里,佯装在地上捡跌落物品,低声警告。
他的位置正好在墙壁内沿,有遮挡物,从外朝里看顶多瞧见一双腿。而她就在透明玻璃旁,着着实实能看个明白。
明江唐的声音在桌子上方:“你看着谁了?”
殳蔚欲哭无泪:“周茜老师……”
她琢磨片刻,咬着拇指:“如果我没看错,我俩可能对视了。不然就是我看见了她,她要看到我还差一秒……”
话音刚落,她看见了一双黑色高跟皮靴。
停在明江唐凳子旁。
“明江唐?果然是你。”那人声线年轻,带着笑意。
不正是周茜老师?
殳蔚自知避无可避,无比庆幸那双最先掉落的筷子躺在地板上,还没收拾。
她硬着头皮伸手捡起,身子起到一半,就听明江唐笑着回应:
“阿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