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2
殳蔚直起腰背僵在一半。
谁是阿姨?
哪来的阿姨……
视线撞上,百分之一百零一确认眼前言笑晏晏的女人是周茜老师无误。
殳蔚单手撑着凳子,缓慢挪着,重又坐好。尴尬地恨不得再找个地洞遁形。
那双捡起的筷子尚攥在手中,她扯出一丝笑,礼貌地同老师问好。
周茜丝毫不惊,目光环顾一圈,挑眉问道:“就你俩约会吗?”
殳蔚忍住没把喉咙那口压惊的大麦茶喷出。
“你时间快到了,”明江唐率先启声,绕过那茬,“找到人了吗?”
周茜恍然忆起今日行程,扫了眼腕表,倒吸凉气:“我要迟到了。那人在二楼包厢,我上去找找。”
殳蔚仍在心有余悸的愣神中。
送别时,再次和周茜的笑眸对上。
“殳蔚,你觉得这家火锅怎么样?”周茜冷不丁冒出一句。
明江唐蹙起眉心。
幽幽掀起的眼皮下,黑眸夹着几分不悦和警告,朝着周茜凉凉扫了一记。
周茜斜睨一眼,悠然带笑,毫不畏惧。
紧张得犹如课堂被提问的殳蔚,完美错过这两道暗搓搓交战的目光。
“好吃,我很喜欢。”她如实回答。
周茜眉梢挑起,意味深长冲她眨了眼:“你喜欢就好。明江唐这家伙对火锅这种东西不感冒。因为他火锅店里肉太薄太少,吃不饱。”
来去匆匆。
殳蔚在大起大落间,心神未定。
“她是我妈妈最的一个妹妹,我外婆过继的女儿。”明江唐食指轻扣桌面,从简解释,“找不到时机,也没法。”
殳蔚颔首,缓慢消化着大量信息,喃喃自语:“难怪她没看到人都能认出你,果然是亲戚。我还躲进桌子底,蠢上天了……”
明江唇线微扯,没回应她,仰头灌完杯中温热的茶。
“她今天是来相亲的。”他搁了茶杯,气定神闲往锅里下虾滑。俯身调了大火,靠向椅背看她,“人该到了,就在楼上。”
“你们约好的?”殳蔚警醒抬眸。
知道双方目的,时间地点吻合,没个事先计划,难不成心有灵犀天注定。
“巧合。”
明江唐不为所动,给了两个字答案。
……
锅面咕噜咕噜沸腾,冒着泡。
香气弥漫,歌符流动。侍者快步来往,人声不绝,很有烟火气息的画面。
“虾滑得尽快吃,煮久了会老。”
明江唐已经停了筷子,单手斜支着脑袋,半垂眼帘提醒。
殳蔚使着勺子的手一顿,忆起一事:“原来,你不喜欢吃火锅啊?”
那上回,还愣是陪着她吃了这么久的旋转火锅,这轮又是他提议的地点。看他的模样,谈不上热爱也不算排斥,跟“不喜欢”也挂不上钩。
不然她早该察觉异样。
“她什么你就信?”明江唐姿势未变,懒懒掀了眼皮,丹凤眼深邃几分,“她我们在约会,你怎么不问?”
这回,殳蔚不敢出声了。
是或不是,哪个答案都不好。
她闷闷地嚼着虾滑,依稀觉得这个场景,这份心情,似曾相识。
***
出了西巷堂,早的阴冷棉雨已停,却在阵阵刮来的寒风中,愈发透着冬日凛冽。
殳蔚刚低头踩下台阶,手臂被身后的人拽回去。
“等等。”明江唐一手拽着她,另一只手飞快地在手机键盘上按动。
殳蔚恍惚地站着。那隔着棉服也不容忽视的五指掌心压力,透着层层衣料,热度传来。甚至蔓延到了,她的心尖上。
她的视线,从那只手,转移到他垂着眸,俊朗英挺的侧脸。
仿佛心有灵犀,他也在此刻睨她一眼,目光相接。
明江唐先挪了视线,朝某处扫去一眼,不明不白来了句:“你的手臂可真细。”
话落,撒开手。紧度褪去,悬着的心却尚未回稳。
他将掌中手机揣进衣兜,下了台阶:“先送你回家。”
殳蔚料到他突发有事,原地婉拒:“公车就在对面站台,我自己走。”
明江唐比她多跨了两节台阶,话入耳畔,回身半仰着头,看向她:“怎么也是我约出来的,送回去,应该的。”
……
无法拒绝,和他待在一起的,每一秒。
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她扯弄几下口罩,只露出一双眼。
“你待会,还要去哪?”风大,殳蔚眯了眼,隔着口罩在他身后问。
“回西巷堂,”他的声音也闷在那只黑色口罩里,夹着风,不太清晰,“救场。”
两人静默。隔了半会儿,还是他先发声:“想什么?”
“没有。”殳蔚敷衍其词,“没什么想的。”
明江唐哪儿会听不出她话里话外的心思:“放心,阿姨不是那种会报告的人。她的处事风格,你还不了解?”
给学生独立自由空间,与此同时又做好越界阀门把控。早生情愫没有绝对的对错,只有处理的好坏。周茜,向来是主持敏感问题的公平者。
殳蔚“嗯”了声。
目光从他的后脑勺,移到了背,往下,落在了腰间。
她想起那个风雨大作的黄昏傍晚,在那间空旷的男更衣室里,他赤着膀子把她堵截在三角区,她飘着视线瞄到的,他的腰腹……
很难想象,这个年纪的高中男生,竟然有腹肌……不算特别明显,却也凹致有型,轮廓渐明。
不过转念一想,他既球又练跆拳道,生活自律,坚持体能锻炼,身板硬朗些也并无讶然之处。
不知道以后谁能抱上他。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陡然冒出那秒,着实把殳蔚吓得心栽了跟斗。
她甩掉脑海中旖旎的,乱糟糟的,不切实际的念想。心不定,脸臊得慌,几分烦躁地朝下扯开口罩直面那刺骨寒风,给脸降降温。
车子速度渐缓,停下等待红绿灯。和一旁的百货大楼,只有一排枯枝树阻隔。
她偏头一瞥,立刻猫下身子,手忙脚乱重又戴回口罩。
感觉到身后异样,还有那突然挨近自己,扯住他衣服下摆的动作。
“又看到哪个老师了?”明江唐揶揄,心情尚佳。
“是我爸……还有我继妹。那妮子眼尖得很,被她看到有得闹了。”殳蔚欲哭无泪,长叹声,“这红绿灯怎么这么久啊!”
……
百货大楼底,枯枝树旁。
潘志文走了两步,回头看望着马路的女儿:“倪,在看什么?”
潘倪双手环抱胸前,目光直视车水马龙的大道。
半晌,淡淡转回视线,清丽的脸上浮上一丝傲气:“没事,就是感觉到了一股讨厌的气息,想找找看从哪儿传来的而已。”
“别看了,跟上爸爸。”
“爸爸,幸好今天只有你。我可不想殳蔚在场,过个糟糕透的生日。”
“你这孩子,我过多少次了,那也是你姐姐,你……”
“好了爸爸,别念了,我下午还得回学校呢。走吧走吧!”
***
宁西市一中高一年级家长会,在初雪之日,如期而至。
家长会前正巧遇上自习课。没有老师坐场,班里憋压着一股闷闷的杂声。心定的尚在奋笔疾书,心飞的早就迫不及待拎包走人,前后左右窃窃私语。
殳蔚照着陆惜的要求,把段考和月考的试卷、答题卡、分数条摆放桌面,又在桌子右上角贴了写着名字的字条。
她的视线从桌角边沿滑上,若有所思盯着明江唐的后背。他在写什么呢?
一个纸团滚到桌面。
她偏头望去,就见胡利云往前桌也扔递了同样的纸条,示意他们开看。
纸条上写了一行字:
【西巷堂芝士年糕火锅走起?时间早,赶得及!】
殳蔚提笔在字后写下回复,纸条攥紧成团儿,滚了回去。
隔了半分钟,胡利云压低声音来了句:“有两张纸条写着‘吃过了’,是谁?哪两人?”
殳蔚翻阅答题卡的手一僵。糟了。
言想凑上前,捻过纸条辨析:“一个娟秀楷,一个行云流水。很明显嘛,组内能写出这两种字体的。”
周恒俊回身瞧了眼,颔首:“殳蔚和明江唐的,太明显了。”
四人齐刷刷看来,异口同声:“你们……”
秦逸瑜不知何时而来,俯身在明江唐耳边话。明江唐点头,放了笔起身,二人一前一后出了教室。
殳蔚顿时意味索然。
她拧搓着粉红草莓水杯的瓶盖儿,模棱两可回话:“我们什么?吃过了又不代表什么,你们想太多了吧?”
囫囵盖过的话语,欲盖弥彰的解释,最令人起疑。
殳蔚懒得与八卦爱好者们斗智斗勇,从后门溜出去,等在水箱旁接水。
红线未满,她把杯子搁在水台上,走到拐角栏杆处看雪。
这一处是死角,加之现在又是上课时间,虽然隐约可听楼下家长到来的喧哗,但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人上来或是发觉。
她索性抛了胆子,踩上离地十厘米左右的横杠栏杆,双手交叠搭在粗杠杆上,微俯身,仰头看着天空。
细细棉棉的雪,从凌开始,下得断断续续。枯树枝头挂满了白色雪花,她伸出手,等着一朵雪飘落手心。
太过纯洁宁静的事物,往往凸显人的**和杂念。
她没由来地感到迷茫,对学习、对生活、对心情……种种交杂,让她萌生逃离现世的心。
想念桐乡,想念母亲殳琪。
想念那些无拘无束,畅快淋漓的年少光景。
……
明江唐抱着一大沓本子拐进长廊,侧头朝死胡同里瞧了几眼,果不其然,瞄见了殳蔚的背影。
他低声同秦逸瑜交代了句,抱着那沓作业本,和她往反方向走。
悄无声息到了殳蔚身后,隔了一米的距离,不敢太大声,出了门就是教室,压着嗓子叫了她的名字。
没反应,也没回头。但不可能是没听见。
明江唐停了两秒,走到她身侧。刚欲再开口,声音在喉咙眼噎住。
她的眼底是雾气的潮润,犹如屋外那纷飞落地,融化的雪。
知道来者是他,她偏头,朝上轻轻看去一眼。
这一眼,他切实感受到了,在这一方空间里,她比这苍茫大地,漫天飘雪,还要寂静的孤独。
怎么难过成这样。
……
她别过脸,不再去看他的眼睛:“你从哪里冒出来的。”
“跑出来干什么,”他也绕开那茬,闭口不提,“看雪?”
殳蔚垂眸扫了眼他手里的东西,心倏地一轻,复而平视前方:“接水,玩雪。”
两人并肩站着,没有谁再话。
殳蔚站不住,回忆起刚才被他撞见的情绪,脸颊也渐渐烫了起来。她想离开,又被他的声音拽回原地。
“玩雪,那雪呢?是化在了你手掌心,还是融进了你眼底。”
他的声音清淡无波,很轻很近,又似远在天边。
殳蔚从未见过这样的明江唐。
他本就有一身清风霁月,傲然独立的气质,这样的人最适合念情诗。因为一字一句,都是令人着迷的性感。只是他从不肯过多外露,多半被那刻意为之的慵懒包裹。
他安静又凝神的模样,足够吸引所有人。吸引她。
在那淡然的音调里,仿佛天地一色,大雪漫漫。而她和他是遗世独立的,唯二之人。她在他身侧,根本移不开眼。
“手,伸出来。”明江唐转过身子,面朝她,“把手给我。”
殳蔚犹豫几分,还是照做。掌心摊开,伸到他面前。
明江唐调整抱着本子的手部姿势,单手架着那堆重量不轻的作业本,另一只手在裤子口袋里兜兜找找。
顿住。掏出时是拳头,伸到殳蔚掌心上方,五指将将松开。
掉进掌心的是一颗水果糖,还有……他的手。
他横向拽住她的手掌。第一次,超过了无意触碰的一秒,毫无阻碍,除了那颗糖。属于他的,掌心的温度汲来,燎原之火,蔓上她皮肤骨骼,五脏六腑。
心跳声重如雷鼓,不出一句话,一个词。
“没有什么事,是一颗糖解决不了的。”
他盯着她的双眸,突然,轻轻笑了。
“如果有。”明江唐松了拽着她的力,手腕轻转,滑向她的手背,替她收拢五指。
他按着她的拳头,去贴紧她心脏:“那就直问你的心。问它,想要什么,想做什么。”
“或者,找我。”
……
——明江唐,你一个男生,怎么口袋里不是巧克力就是糖?
——哄人的。有人脾气不好又爱哭,总得多备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