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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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必修六·未走过的路】

    时近四月,寒日渐暖。在各大型考试中被摧残消磨的学子们,又迎来校一年一度的文化艺术节。

    宁西市一中极负盛名的艺术节活动,为期三日,内容丰富。除了各班的文艺汇演、十大歌手、环保时装秀等大型集体比赛外,还有插花、书法、绘画、乐器、四驱车、作文、英语竞赛等十余个个人项目。

    这三天,没有强制晚自习。

    整个校园,充斥着比校运会还要热情高涨的氛围。

    殳蔚和言想参加完书法比赛,在回形楼正好撞上插花结束的胡利云。三人绕着各层室内教室,走走聊聊,被一处乐器声吸引,走到一间教室窗外。

    前后门紧闭,里头的学生靠墙围坐一圈,教室空间大,摆满了各式乐器。

    架子鼓的男生下场,几名老师在纸上写写画画,凑近相互交流了几句。这个闲散功夫,殳蔚偏头瞅见那架子鼓男生落座后,他身旁的河玺起身走来,朝评委老师微鞠躬,坐上了钢琴位。

    殳蔚稍显激动地暗捏言想手臂,想着这回运气不错,终于让言想给碰上了。而身旁的言想,双手搭上窗台,早已目不转睛。

    指尖与黑白琴键亲吻,音符缓而悠扬流泻。殳蔚盯着那侧对窗口的剪影,手指在琴键上飞快滑动,不禁再次由衷感叹:全能人才。

    “这曲子可真好听,好耳熟啊,是什么?”胡利云探头探脑地问道。

    殳蔚单手支在窗台边沿,撑着下颌:“你该问言想,她钢琴九级。”

    “Una Mattina。”有风溜进窗口缝隙,那窗帘贴上,光影明昧。

    仿佛来到了佛罗伦萨的金色麦田,音符在麦穗上迎风流淌;偌大的赞美广场上,白鸽飞起。

    “你念了什么,音乐的名字吗?”胡利云问。

    “触不可及。”有声音轻答道。

    言想的眼底,映出河玺身上光线。殳蔚望去时,恰巧刮来一阵风,险些让人迷了眼。

    ……

    班里静悄悄的,六十几双眼睛,全锁在外语科老师身上。

    她轻推鼻梁上眼睛,目光在名单上来回逡巡,停顿在了某处。

    “陈菁。”她念了个名字。班上刚呼了口气,又听她道,“刘文坤。”

    最靠里的组内,胡利云呵了声,压着嗓音嘲笑:“我们班这回可是输了,竟然点到了英语渣渣。”

    班级必参加项目中,有一项英语默写和背诵。默写是由外语科老师随机从名单上抽男女各十名,指定英语课本中某个段落进行默写;而背诵,则是抽男女各一名,给十分钟准备时间,背完指定一篇段落。

    由外语科老师批阅份,最后加进班级艺术节总分中。

    陆惜曾话里话外在班上告知过:外语科老师只管抽人,而班级只管出人。这抽到谁,出的谁,只有班上同学才知道,究竟是否对号入座。

    话外之意,能挑大梁者,身先士卒。

    班上一片寂静,外语科老师折叠名单,抬头望来:“那陈菁,还有刘文坤,准备一下,跟我出来。”

    陈菁率先起身,望前门走去。

    殳蔚表情寡淡,眼珠一转,瞟了眼刘文坤的位置。他低垂着头,身子微微动了动,没起身。

    外语科老师还在等候“刘文坤”的出现。

    眼前突然被黑影笼罩,还有凳腿摩擦地面的声音。

    殳蔚微诧,盯着明江唐朝前走去的背影。外语科老师领着二人消失后,班上隐隐躁动,有的长舒了口气,有的相视会意一笑,有的窃窃私语……

    “明江唐这意识,很有大局观了。”言想由衷一叹。

    “陈菁和明江唐的英语成绩在班上数一数二,我们班的分数是没问题了,”胡利云仍对上次之事耿耿于怀,哼了声,“但看不见某人出丑,我心中遗憾。”

    周恒俊难得回头低语:“还好没抽到你,不然可算完了。”

    胡利云虚掐上他的脖子,使劲摇晃。

    外语科老师带来最终成绩:陈菁和明江唐在十分钟限时英语短文背诵中,双获满分。

    ***

    春去夏来,几番轮转。下半学期期末考试的结束,为大一生活拉下帷幕。班级组织的分班聚餐上,乍然生出几分初中毕业时的感觉。

    有惆怅,有萧条,也有对新生活的憧憬。

    几罐啤酒下肚,有人脸颊坨红,有人千杯不醉。

    二楼大厅内,几桌摆开,哄热吵闹。

    有埋头只顾吃的,有桌与桌间乱窜聊天的,也有互相嗨酒,留联系方式的……搞得像一场再难相见的送别会。明明只是高一分班而已。

    分班。殳蔚低头口口抿着汤,眼神发滞。

    “殳姐,咱这六人,就我俩选了文。”胡利云豪气拉罐,替她开了瓶啤酒,搁在手边,“来,为咱们剩下两年的同窗缘分,干了它。”

    殳蔚举起那半杯可乐,和她的啤酒罐碰了下:“我开车,不宜饮酒。”

    胡利云噌的又坐下,硬是把那罐啤酒往她手里塞:“得了吧,谁不知道你就那辆红单车,得像你开了加长版豪车一样。”

    言想笑得前俯后仰,三人闹成一团,一人喝了几口啤酒。

    头顶悬着的酒店式奢华水晶灯,散下的是昏黄的光。杯影摇晃,有人走了过来。

    身旁的座位不知何时空了。此时,又有人重又坐上。

    “喝了多少。”明江唐偏头瞅她的脸,扫了眼桌面五六个啤酒罐,蹙眉摇晃着她手心的那只,没有了,“你醉了?”

    殳蔚双手托住脸,头越来越重,越来越低,最后干脆贴上那冰凉的大理石桌,舒服地吁口气:“……没,我就喝了两罐,脸烫。”

    他的目光扫过她两颊红晕,往下是嫣红的嘴,微撅着,还泛着水光……顿了顿,他压下喉口突涌的干涩,对上那飘忽的视线:“言想呢,怎么就你一个人?”

    “隔壁,15班也在。”她扭了头,下巴抵在大理石桌上。隔了会儿,把手伸向新一匝啤酒……

    “喝这个。”明江唐转起转盘,那匝啤酒眨眼间到了另一头。他往她手里递了白开水,忽悠着,“白酒,这个更好喝。”

    殳蔚严肃地盯着那杯子,还凑到鼻尖嗅了嗅。

    ……

    已经有一半的人先行一步,大厅里各桌零零散散坐了些聊天的,拍照的同学。胡利云一回来就对着二人疯狂揶揄,几罐啤酒下肚依旧生龙活虎。言想匆匆赶回,了几句话,又快速离去。

    殳蔚知道自己意识尚还清醒,只是完全不胜酒力,头有些晕乎,反应迟钝罢了。

    她靠坐在椅子上,耳边声音忽近忽远的,听胡利云从隔桌带来的八卦:“刘文坤直接举了罐啤酒到明江唐跟前,扬言从高二开始一定会努力学英语,势必单科超越他。这子,二话不,直接就灌完了那瓶酒。”

    “刘文坤这人,也是知错能改,总算让我看得起了一次。”她哼哧点评。

    殳蔚又变回双手托腮的姿势,歪头皱眉:“这算是,另外一种形式的道歉?”

    “冰释前嫌了呗,刘文坤成绩也不差,讲不准会分到尖2班,以后也是竞争班级。”胡利云倒是佩服明江唐的大气,三百六十度疯狂夸他,“你猜明江唐了什么?”

    殳蔚摇头。她现在的状态,想什么都想不出来。

    胡利云嗖地又站起,模仿明江唐的姿势和神态,举着手中的啤酒佯装和空气碰杯,压低嗓门:“我等着。”

    “是不是太耍酷,太装∣逼了?但是他有资本啊!”胡利云猛地拍掌。

    ……

    殳蔚熬不过那阵又晕又热,起身扶墙去了洗手间。哗哗的凉水冲着手掌、手腕,浸过脸颊。她盯着镜子里眼神潮润,双颧染红的人,出神了一会儿,慢悠悠荡回大厅。

    路过安全通道口,门虚掩着,辨出有两人在谈话——

    “我不喜欢你,抱歉。”那声音果断清淡,制止一切旖旎的往来。

    殳蔚往内挪了挪,挨上墙壁。这声音,可真耳熟……

    “我猜到了。从那天,你追出去,后来你们回来,什么也没……我就彻底懂了。”那女声柔软,夹着苦笑,“是……谁的意思?没出是我。”

    门缝透出里头的光线,还有半个人影。殳蔚眯了眼,哦,是秦逸瑜。

    另一头,看不见……

    “是她的。”耳熟音再次开口。

    “谢谢你们,我是真的。谢谢。”这是殳蔚离开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

    夜幕低垂。

    殳蔚乖乖地站在酒店后门口,等着那个要送她回家的人去车棚“取车”。

    黑暗中,有人影晃着,跨上几层台阶,到了她身边。

    “我再问你一次,”明江唐无奈地呼了口气,“你真的,骑车来了吗?”

    殳蔚望着天,好似在努力回忆着。明江唐瞅着她这迷糊样儿,已经猜到了八|九成。

    她踌躇片刻:“我记得,我停在了车棚,因为没注意,还碰倒了一辆蓝黑色的山地车……”

    明江唐默了半晌:“你的,应该是昨天下午在学校的事。要不是我帮你及时扶住了,那一排车都要倒。”

    殳蔚恍然地“哦”了声。对、对的,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刚去车棚晃了一圈,那一排废旧单车里,寥寥几辆常用的,其余积灰不少,愣是没找到她那辆又矮又的“红驴子”。

    走回来的路上,心下估摸着她是喝傻记岔。人走近了,瞧着她仰着头,朝他萌萌涩涩地笑,百分之两百敲准:肯定傻了。

    “走回去,还是去坐公交车?”明江唐低头瞟到了她的双手,露出的截手腕又红又冰,没忍住,蹙眉替她放了袖子。

    “唔,我今天是走来的。”她总算记起,今天没有骑车。

    他淡淡“嗯”了声。就当作……是在回答他的问题,而不是还停留在上一个“车怎么没了”的事上。

    “那就走路,送你回去。”他迈下了台阶。

    殳蔚用力地点头。单脚下了层楼梯,另只脚才跟上踩了下来……如此反复,十足是个三岁朋友,终于下完了十几层台阶。

    明江唐立在灯杆下,望着酒醉的她。全程都是……耐心地等,无声地笑,伴着那朦胧的白炽灯光,笼罩着她。

    夜里八点半,天早已黑透,偌大的城市灯火通明。

    他们漫步在春天的那条林荫走道上,穿过大街巷,路过一间又一间店铺,一栋又一栋高楼。天南地北地,闲聊着。

    “文科更适合你,这个决定不会错。”他突然开口。

    殳蔚心突突地跳,借酒壮胆,毫不犹疑地问出:“那要是,我跟着你选理科呢?”

    唔。

    明江唐细品了“跟着你”那仨字,思索片刻,复而笑了:“不管选哪个,都需要加倍努力。”选理科,能和他同班,自然最好。但……这是她未来的人生,他不能因为一己私欲,误加指点让她迷了方向。

    殳蔚重低了头,不吭声。

    明江唐侧下眸子扫了她好几回,见她闷闷地缀在他半步后,不话。检讨着是不是自己哪儿又踩着她了,约莫一分钟后,他又:“以后不是同班了,没有我监督,也要好好学习。”

    “嘿,”殳蔚郁闷地指摘他,“我又不是朋友。”真讨厌,他又提分班不同班的事。好难过,但……都是她自己选的。

    心情跌落谷底,被酒精放大的感性,让她的悲伤和惆怅全写在脸上、眼底。

    明江唐突然停下。

    他指着臂环稻杆的中年大叔,低声问她:“冰糖葫芦,想不想吃?”

    ……

    “我妈妈,以前我时爱哭,她就拿这个哄我,一哄一个准。”殳蔚站在他身后,盯着他付钱接过糖葫芦的背影,闷闷开口。

    他老是把她当孩。

    “是吗?”明江唐挑眉笑了,左右看了眼那串红彤彤的糖果子,递给她面前,“那我试试。”

    殳蔚没听懂,倒是伸手去接了。

    他左手举着那串糖葫芦,倏地朝后幅度挪了。在她左手抓空时,右手从口袋里探出,握住她的左手。

    那卖糖葫芦的中年大叔,似乎在笑。

    牵着男孩来买糖葫芦的年轻阿姨,瞟了他们一眼,目光好像也停顿在了他们交握的手上,又后转开。

    全世界,只有她胸腔口,心脏猛烈跳动的声音。

    沉闷朦胧的醉酒感,一时之间,消散殆尽。她从没有现在这么清醒过,又好似,是在做梦,一切都虚幻得不真实。

    等她回过神来,明江唐已经牵着她,重又走在了路上。

    “心情好点了吗?”他偏过头,去瞅身旁已经呆滞的“朋友”。

    他的手掌心很热,不过牵了几分钟,别是那冰冷的手心,连同她的后背都发烫发麻起来。

    “……你还没给我。”殳蔚低声嗫嚅着。那糖葫芦,还在他左手。

    他笑了,这回是真递给了她。但右手,仍是紧握着,也没松下。

    她哪里还有心情去吃,只庆幸冬日夜晚的街道,行人稀少。却觉得每每路过他俩的,都会往这瞄上几秒,目光顺势就移到了,他们的手上。

    殳蔚试着轻挣脱了下,被他察觉,力道松了几分,却还是握着。侧头问:“不喜欢?”

    她支吾着,脸像被一把火烈烤:“……隔墙都有眼,何况这露天大道,我怕被看见。”想到什么,又声加了句:“不是的。”

    原来不是不喜欢。

    明江唐笑着,手掌往上挪了挪,再次将她的手包裹紧:“那就偷偷的。”

    作者有话要:  妈耶。。。。

    改了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