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8
当天户外婚宴一切顺利。
进行到第四场时,已是黄昏傍晚,即将入夜。新郎新娘们拍完外景后,转移阵地回到酒店,为夜席做准备。
前两场只有亲朋好友参加,而夜席隆重盛大,除开亲友,更有裴扬安商场上的诸多合作伙伴。
偌大的两层酒店包间,悉数包下。更让来往者艳羡的是,这两层楼的长廊壁画,全换成了新郎新娘各式照片。婚纱照、生活照、童年照……供入席者欣赏。
世纪婚礼,无外乎是。
殳蔚在洗手间的镜子前,把戴了大半天的黑色口罩摘了,顺手搁在洗手池前。就着昏黄的光,去看面色疲倦的自己。
这周超越了她往常极限。跟妆五天,每日睡眠时间超不过五个时,有一日困到和衣而眠,第二日闹钟响在清四点,跟入睡前的黑夜毫无差别,她洗漱完毕只用了十分钟,衣服也不用换,又风风火火地出了门。
水声潺潺,脸被凉水浸湿那刻,听见身后有男人在话。
“舒舒。”
殳蔚一乍。
惊的那秒,是以为在叫她。
有脚步声随后而来,停在身侧。紧接着,是同样水龙头里水流淌过池子的声响。
她抬眼,没有偏头。目光顺着镜子反射,看了眼身旁边洗手边听电话的男人。
男人西装革履,显然是这场婚宴的宾客之一。
“你们不是同趟车?”他语调平平,镜子里撞上殳蔚一秒停顿的视线。在她眼眸低垂后,仍在看她。
铃声乍起。这回,是她的手机在响。
接起的那刻,脸色陡变,转身快步往化妆间走:“我现在回来。”
跑了两步,被人从后拽了手臂。
力道不大,但仍有惯性。她吓了一跳,错愕地去看迫使她停下的人。
“抱歉,”是刚才在洗手池旁的男人。在她回头那刻,他已松了力,递来那只被遗忘的黑色口罩,“这个,你忘了。”
殳蔚一怔,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一定是我的。”
他微微一笑:“戴久了总有迹可循。”完,他顿了顿,手指在鼻梁中的位置,轻轻比划,“痕迹不会骗人。”
她瞬间心叹道这是刑警还是侦探,嘴上却只有道谢,接过它。
把口罩再度戴上,遮得只剩一双秋水翦瞳。她眼睛弯了弯,示意先行。
“篮球。”那人冷不丁冒出二字。
殳蔚诧异回头,见他眸底意味不明,微妙感更甚,袭上心头。
裴青默了半晌,却又是一笑,冲她摇了摇头。
回到房里,只有贴身伴娘、助理还有新娘子三个人。
潘倪还是她刚出门时,身上那套简便睡衣。
“礼服怎么回事?”殳蔚蹙眉靠近,边检查她脸上的妆,边担忧问着,“灿也不在。”
“她把礼服拿着走了,有人能处理。”助理三言两语重现殳蔚离开时,房间里发生的事,“本来没有问题,刚起身时绊倒,扯到了。”
殳蔚蹲下身去看潘倪的膝盖:“摔倒哪了?”
潘倪疲惫难掩,女人做新娘子这天,美与累并存。她挥手摇头:“没磕到,就头晕,没站稳。”
伴娘端了甜点果盘来,照顾潘倪吃了点垫腹,毕竟晚上还有重头戏。
殳蔚瞅着墙壁上挂钟,又反复去看腕表,不放心地掏了手机:“把灿电话给我,我去找她。”
贴身伴娘在跟潘倪重复今晚宴席的流程,裴扬安上来了一会儿,了解到礼服情况后,当即要亲自去寻,被殳蔚劝住了。
他今日不比潘倪轻松多少,尤其这场晚宴,更是电话响个不停,前前后后脚步没停过。
正巧铃声突来,他同殳蔚一道下了楼。
“人到了,下两层。”裴扬安报了个房间号,“他们在重改,你去看看。 ”
殳蔚点头。
同他分岔而行,穿过长廊去看一串串门上的数字,心下思索裴扬安方才的“他们”。能这么快找到处理婚纱问题的人,明TS派来的还不止一个助手?
有门半掩。
殳蔚抬头,门牌数字和心底重合。是这里。
她轻扣两声,没有人应。
推了门,还扬声喊了句“灿”。慢悠悠往里走,空无一人。客厅茶几处地毯上有剪刀和块白纱,像是剪裁过的。那张茶几桌子被移至一旁,尚未归位。她往里处房间探了头,也没人。
难道已经弄好,拿上去了?
殳蔚从包里翻找手机,拨了助理的电话。不知名的彩铃在耳边一阵阵唱着,很有过年喜庆的味道。
线路那头刚传来接通的声音,身后某处的门不轻不重地“砰”响一声。
响动陡现。
这是她今日第二次被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到,回头时眼底还有惊有慌。
陌生的脸。再看,熟悉的痕迹纷至沓来。她忽记起洗手池旁偶遇的男人的那句话:“痕迹不会骗人。”比起十几岁时的少年俊朗感,现在的那双眼睛里,是处变不惊的沉稳和淡然。身段更硬挺,模样愈发周正英俊,白衬衣黑西裤能衬人,却也挑人。此刻的他,是年华正当的倜傥男人。
殳蔚忽觉很遥远。
电话那头的助理“喂”了半天,见没人应,还以为是信号不好,听不见殳蔚在讲话:“灿已经在楼上了,给新娘子试改过的礼服,改过的完全看不出痕迹,更好看……不对啊,你不是去找人了吗,找到哪里去了? ”
明江唐的手从洗手间门把上撤下,关了里头的灯。再眸光看她时,步伐也朝她而来。
殳蔚仿佛中了定身咒,挪不开步。眼睁睁看着他横跨客厅,越走越近。
她嘴唇微张开,记起这通尚未挂断的电话:“我……我就在楼下,一会儿上去。”
话音刚落,因揿灭手机而垂下的目光里,出现一双黑色皮鞋。
她心慌到眼前发晕,不敢再去看他。生怕是自己认错,又怕真的是他。骤然想到自己此刻戴了口罩,又是最蓬头憔悴的几日,他或许根本认不出她……
人在最茫然无助时,总会用各种心理暗示来安慰自己。
她也不例外。
扶在门框上的手,因紧攥的力,指甲盖泛白。她所有余光里只有白衬衣,强迫自己开口时,赫然发现声音提不起力,闷在口罩里更显低:“对不起,可能走错……”
有什么出现在眼前。
脸上一轻,是和空气接触的微凉感。
他摘了她的口罩。
……
所有言语堵在喉咙,在这一秒被悉数粉碎。
殳蔚惊到抬头,陷进那双看过千万遍的眉眼里。是他,是明江唐……
明江唐眼眸垂得很低,好似也因太久没见她,想把她的此刻和过去在脑海中重叠:“不认识我了?”
她不出话。想笑,也无能为力。
“怎么会,”终于找回了失去数秒的声音,压不住那浅浅的颤意,“记得的。”
他默不作声,朝她又近了半步。
殳蔚忍住想要退后的**,听见他低声道:“再一次。”
声音也有了变化,比年少时更低沉,更有质感。是在未露面时,女人也会隔着屏幕幻想的声音。
她不明白自己错了什么,只觉两人都古怪得很。她是中了魔,他是猜不透。
“记得啊。”殳蔚声重复。
有门被撞开的声音。
“明——”
长卷发女孩风风火火地冲进来,望见两人时,停了脚步。
殳蔚眼底惶惶,迅速扯上口罩,快速了句“先走了”,和门口的女生擦肩而过。
……
进了门,她还游走在失魂落魄的边缘。
潘倪已换上迎宾婚纱,在跟伴娘们拍照。灿丢了手机,迎上来:“你去找我了?”
殳蔚点头。
新娘子的目光投向她,殳蔚接了,心猿意马地扯了扯嘴角。
“问题不大,都已经解决了。”灿不知她所遇何事,娓娓道来,“幸好今天我们老板也要来参加宴席,不然再急忙赶来,恐怕时间真得耽误了。”
灿偏头看她:“我走时,我们老板还在。你见到他了?”
“嗯。”
灿又笑,话语中有了调侃的味道:“我们老板帅吗?”
殳蔚抬眸,这回看的,是潘倪。正巧,她也在看殳蔚。
助理凑到跟前,八卦眼睛雪亮:“你们老板也来了?设计师?天,今晚指给我看,我要见见。不对,谁有空帮我录个视频。对了,满盈,满盈你帮我……”激动万分地跑去扒潘倪姐妹团中一女孩儿的手。
潘倪跟明江唐只有一面之缘,还是七八年前她同明江唐在车站拦下她的事。何况当日情况激烈,她或许根本没正眼瞧过明江唐,更别记住他的模样。
要更早,就是曾经被她藏起的那三封信上,她见过明江唐的名字。在TS定制婚纱,不可能没有设计师、老板的名片,如若她还有印象,那么其实她都知道……
或许她知道得更多。
他何时归国,有没有女朋友,那个叫他“明”的女孩她是不是认识。那身上穿的赫然是姐妹团伴娘服,但白天时却从未见到……
还有,替潘倪试妆当晚,她的朦胧辞,是否是因为知道了什么,所以才试探她,有没有在等明江唐。
越想越偏,直到手被人握住。
潘倪眉眼如画,挽住她的手臂:“姐,跟我照一张。”
助理眼疾手快举过手机,连拍了几张。
她忽然抱住殳蔚,声音低低地压在耳边:“姐姐,今晚的捧花,我要给你。”
殳蔚几欲落泪。
她轻拍新娘子的肩膀,咽回那股翻涌的情绪,趣道:“我可腾不出手去抢,还得背着包跟着你。”
殳蔚拿过口红,替她重又补了嘴角残缺块:“倒是你,今晚肯定会哭花妆。别像时候,嚎啕大哭就行。”
***
从迎宾开始,殳蔚就站在距离潘倪不远处。视线能捕捉、却又不挡人的地方,注意着她的妆发。待过了一波宾客,再上前替她理几分,让她时刻保持最佳仪态。
那晚她才得知,洗手池旁遇到的男人,是裴扬安的堂弟,叫裴青。
而当裴青和明江唐同时出现,又与裴扬安熟稔交谈时,她才微微醒悟,不仅是因为这次妻子潘倪的婚纱定制,裴扬安早就与明江唐认识。
而裴青身上的那份淡淡的相识感,加上他的那篮球二字,她更加笃定。这裴青她曾经见过,是高中时和明江唐一同球的朋友。并且,他也还记得她。
兜兜转转,回到最初。
姐妹团中有一伴娘晚间有事,提前离去。那位在明江唐酒店房间看见的女孩,是新伴娘之一。她和满盈在迎宾入场的空隙,偷跑出来看新娘子。
彼时,殳蔚正在为潘倪范围补妆。
“扬安哥哥,嫂子,新婚快乐!”女孩眼似月牙弯弯,梨涡浅浅,容貌妍丽,“新娘子好美。天呐,这婚纱百闻不如一见,单单实物又和穿上完全不一样!”
有一只手从后而来,将她与潘倪的距离轻扯开。
裴青面无表情:“你别乱碰,好好去里面迎宾入座。”
女孩朝他吐了吐舌头,目光显然看见了一旁的殳蔚。殳蔚自是恪尽职守,却没有回视这道视线。默默替潘倪补完妆后,又跟助理准备靠角落旁站。
“这位姐姐是嫂子的化妆师?”女孩笑意晏晏,一句话将众人注意力转移,也让殳蔚只能定在原地,“姐姐是哪家化妆室的?这妆画得真好看,我以后结婚也要找你。”
裴青脸色一沉。
潘倪淡淡笑了:“这是我娘家亲姐姐,别人我不放心,专们找她跟妆的。回头我把她们工作室的名片给你。”
话毕,又跟殳蔚介绍:“这是扬安和裴青的妹妹,章舒舒。”
原来她就是舒舒。
这么来,也算是不亲不近的自家人了。
一旁默不作声的裴青,突然开口:“我们家是重组家庭,舒舒跟阿姨姓。”
殳蔚没料到他会作此解释。
她同章舒舒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笑着圆了这场亲戚互认谈话。
很快,新宾客携祝福而来,大家也心照不宣,散回各位。
……
果不其然,新娘子在仪式上落了泪。
潘志文将潘倪的手交给裴扬安,漫长的时光都在此刻静止。没有人会催促一位父亲在彼时对女儿的嘱托,对女婿的托付。直到他下了场,坐回主位。
殳蔚在光线最暗的角落,看见潘志文在抹眼角的泪。
捧花被章舒舒接到。
她喜上眉梢地回了座位,献宝似挨个儿展现那捧花。那桌都是裴家的亲戚,裴青坐在身旁烦不胜烦,眼睛却一刻没离开过她。
仪式后,饭菜上桌。
铃声在包里震动。
殳蔚让助理先跟着新郎新娘走,嘱咐了几句,自己到厅外接电话。
五分钟后,她将手机兜回口袋。凭着记忆,想绕过台阶,找电梯口。
“反了。”有声音在背后。
明江唐手臂搭着西装外套,没系领带,衬衣扣子解了两颗。人站在半明半昧的灯光下,仿佛透着层光圈。他身后是楼梯,蜿蜒而上。
“朝这走,上了楼梯,再往右手第一道门进,就有电梯。”他指了指背后。
“哦。”她讪讪应了。
转头照着他的指示跨上台阶,哪知脚尖一磕,重心不稳朝前栽——
一双手稳稳扶住她。
“心点。”声音扑在耳畔,年轻男人的气息。手肘蹭过他的衬衣袖子,冰冰的,是初夏夜里的薄凉水汽。
不用想都知道此刻有多尴尬。
一层台阶,她竟然能被绊倒,还是在他面前。总给人一种故意崴脚,投怀送抱的心思。
他好似笑了。
不同于少年时的清风霁月,现在的笑,像雨点砸过平静无波的湖面 ,涟漪一圈又一圈,很能抓人心弦:“是不是脚崴了?”
殳蔚倏地想到什么,慌得急忙道谢直了身,推开他的手匆匆离去。
……
最后一场,是新屋闹洞房。
裴扬安的房子买的复式洋楼。屋内也是早就布置过的,礼花气球装饰屋檐,甜点酒类布满长桌。
留下的多半是熟悉的发和商场上的好友,众人闹着玩了几轮游戏,情绪高涨,丝毫没有想放过这对新人的意思。
殳蔚陪着潘倪先脱了敬酒服,换了身轻便的中式旗袍。刚休息不久,伴娘喘着气跑来,直称自己顶不住了,叫潘倪下楼。
助理困得直哈欠。殳蔚笑问她想不想去看他们玩游戏,被她摇头拒了,了没几句话,倚在布艺沙发上盹。
她下楼,想去厨房拿点果盘上来。转着转着,才发现厨房后门通着后院,有一处花圃,旁边还搭了一个秋千。
心下八百次暗叹潘倪的好命,这裴扬安究竟是宠老婆还是养女儿。这一个愿一个愿挨,就是天作之合了。
凉风吹来,她缩了脖子,准备回屋。
“今天我接到捧花了!”刚大学毕业的姑娘,声音也是不染世俗的干净愉悦。
是章舒舒。
人在拐角处,就隔着道墙。
“我看到了。”另一道声音响起,有浅浅笑意。
殳蔚脚步僵住,从未有过的巨大矛盾。既想飞快逃离,心底又疯狂地想听那道声音。想听他话,听他笑。
“这么,我是不是很快就能嫁人了?”章舒舒问。
他低低沉沉地笑了:“才多大,姑娘这么早就想嫁人。 ”
“嫂子不也才二十三岁。”
“那也得有人娶你才行,哪里是嫁就嫁的。”
“想娶我的人多了,”章舒舒哼了声,“你是不是?”
“心被你哥听见修理你。”他的声音隐于风里,“成天不务正业,就想着嫁人结婚,一辈子偷懒。”
“那你呢?”章舒舒丝毫不惧,笑嘻嘻追问,“你想娶——”
烟花声骤响。
后面是什么,殳蔚再也听不到。
她在一片欢呼起哄的混乱中,仓皇逃离那闷到窒息的厨房。
作者有话要: ……
……
……
……
裴青章节指路chapter28
算了下时间线,明江唐离开是2016年,现在是四年后,也就是是在未来的2020年重逢了。
这章从下午2点开始写,断断续续写到现在,头发要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