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51
起初觉得怪,倒还能忍。
到了后半场,殳蔚脸色憋不住了。
一个钟后。
“好了,合作的方案,明天公司里再看,现在先吃饭。”殳琪拿过明江唐面前的青底蓝纹陶碗,盛了碗浓汤,被他立马起身双手接过,“你们年轻人,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别整天到处应酬就喝酒,多喝汤。”
明江唐的神情和方才迥然不同,整一晚辈对长辈的恭敬礼貌:“谢谢阿姨,今天麻烦了,天气不适,还让你们大费周章跑这一趟。”
殳琪无所谓摆手,呵呵笑看他,眼眸中尽是赞赏和满意:“那会儿还常在殳蔚寄回的照片里看到你,这么多年了,你们都事业有成,阿姨看着高兴。”
这哪里是初次见面?
显然交集不浅。
殳蔚面无表情地伸手去够转盘桌上的茶壶,心下早已滔天翻涌,觉得全程被蒙在鼓中犯蠢微笑的只有她一人。不对,还有一人,就是那唯一跟着明江唐而来的文助理。
好在能跟在明江唐身边的,都是修炼成精、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只不过那时而放大的瞳孔,嘴角越来越僵的假笑,以及频繁灌茶灌酒的动作,出卖了他。
一度静止的转盘桌突然动了,那茶壶不偏不倚停在她面前。
殳蔚抬眸瞄去。
明江唐唇畔有笑,尚在交谈中,此刻正垂下眸来喝汤。端起碗的手腕微动,眼帘自瓷碗后掀起,不动声色地对上她的视线。
他们之间,早已不是多年未见隔着纱,而是他本身就自雾中而来,身上弥漫的皆是朦胧不清,她再怎么凭双眼去看,也无解。
脚踩杭州城这片土地,那晚的最后,话题自然回到家乡故土上。
“这次来,一是为了合作之事,其二,是我久在国外,回国后尚未给亡母上坟,趁着这次机会,想回来看看。”明江唐低声道。
殳蔚心一轻,不由自主地放纵了目光,停在他有光晕笼罩的面容上。
“我记得你母亲。”
“当年蔚蔚寄住你们家中,你妈妈亲自带着蔚蔚回桐乡看我,我都记得。”殳琪追忆往昔,叹了声,“她是个再好不过的人,温柔知性,对蔚蔚更是百般照顾,让我安心甚多。”
明江唐眉眼未动,徒有静默。
“物是人非,”她惆怅万千,注视旁侧的明江唐,“此次回国,是要定居国内,还是待时机成熟,再度出国?”
殳蔚的嘴唇被麦茶烫了下。麻麻的,连带眼底都有了刺痛。她抿唇,手顿在半空一霎,放了茶杯。
“不会再出国,我会留在国内。”他。
殳琪点点头,长辈温和的言语口气:“既是如此,也不用派人替你母亲定时扫墓。你母亲是江南大族,规矩自是比我想的要更多。你是他的独子,这些事,理当由你来。”
明江唐垂眸应道:“是。”
殳琪又转看向一旁不言不语,眼瞳发怔发空的殳蔚:“齐老师与你师生一场,恩情似海,这次扫墓,你也应该跟江唐一道去。”
“我知道了。”殳蔚轻声答。
……
第三日,雨势变,出行自是方便许多。
殳蔚坐在明江唐车里,侧头去看窗外呼啸而过的景色。看那因风势飘于窗户上的雨水、土坡和绿树,在想前夜。
这两日,殳蔚都同母亲歇在市区住所,方便开会。
同明江唐在酒店见面当晚,殳琪聊着聊着,话题就往他身上抛。
“年轻有为,品性端正,样貌随他母亲,也是没得挑的好。”殳琪双手轻拖热毛巾,敷在脸上。眼眸在渐渐染上的雾气中,去看女儿,“你跟他,也算是自相识了,这么多年,就断了联系?”
殳琪并不知殳蔚与明江唐的年少那段。
在殳蔚大学时,她也旁敲侧击地问过女儿有没有找男朋友,答案自然是有,但对方是谁,殳蔚从来不。
见女儿表情寡淡,提不起劲的样儿,殳琪不再绕弯子,直截了当:“趁这次机会,你就没想过,跟他处处?”
“……对象是想处就能处的?”
殳蔚头大三圈,欲断母亲念想:“更何况他是什么样的层次段位,又不是随便相亲见到的那种。”
“你们这又有儿时情分,又有合作关系,一来二去的,不就有联系了。”
殳蔚怎会不知母亲言语之下的担忧和试探。
女儿到了试婚年龄,却连恋爱都不谈,倒像是被曾经分手的前男友困住,心魔解不开,放不下,白白让年轻好时光肆意挥洒。
如果她知道,那个令她女儿魂牵梦萦,不愿再爱的前男友就是明江唐,不知她该惊该笑。
殳蔚默了半晌,彻底粉碎母亲的算盘:“他有未婚妻了,你女儿没机会。 ”
***
阴雨天,又是大清,天灰暗暗,雾蒙蒙的,墓园更甚。
殳蔚撑着伞,亦步亦趋跟在明江唐身后,随着石阶蜿蜒而上。雨水落青苔之上,他回头嘱咐她当心脚下,怕她滑倒。
行于更高阶,明江唐回头询问她是否需要搭把手,被她摇头婉拒,终是寻于墓前。
她把捧于怀中的菊花,弯腰添至墓碑旁。凝视碑上黑白照片人的眉眼,鞠了三躬。
再起身时,眼眶有了热意。
“齐老师,我毕业了。抱歉,这么久才来看您。”她轻轻道。
“我找了个和新闻八竿子不着的工作,但我很喜欢。以后,我也会继续做自己喜欢的事,对自己喜欢的人好,热爱他们,热爱生命。”
明江唐在她右侧半步外,比这六月细雨还雾朦的目光,无声地笼罩住她。
“我……”
殳蔚眉心微蹙,眼下有了水渍:“我有好好喝牛奶,虽然喝得慢,但是都有喝完。我很听话的,您放心,您放心……”
细细的抽噎声不知从何处而来,在这雨中愈显凄寒。
她被这悲凉感惊醒。
怕情绪收不住,伞微微倾斜遮了半,正好挡住他看她的视线。呼吸渐稳后才身子侧转,眼眸低垂对他:“我就不多占时间了,先下坡等你。”
他们母子,总该有话要。
“不用,”明江唐摇头。这次是他独自前来,带了她。过几日家族祭祖扫墓,他自是要回来一次,“这里路太滑,你不要一个人走。”
“那我就在亭下等你。”她指了指斜后方几十米处休息亭,各退一步。
明江唐这才应了。
……
归途,再逢大雨。
墓地风水极好,胜在依山傍水,地处偏僻安静。但在此刻,却成了麻烦。
暴雨造成山区泥石流塌方,好几处道路不通,不得不重寻归路。好在他们二人见天色不对,下山尚早,未被困于山腰间。车内广播传来紧急播报新闻,有行车被泥石流砸中,已出现死伤。
雨幕铺天而来,车窗上的雨水如源源不断的滚桶泼水而下。雨刷摆动,那水褪了又蔓上,像死循环。
手机最初还是电量不够,现在却连信号也搜索不到,全然进入了与外界隔绝的盲区。
车厢内的广播声也是电流不稳,一阵忙音一阵响,被明江唐索性全关了。
车外大雨如注,车内寂静似永夜。
殳蔚歪头在想窗户外。天色早暗,绵密的水印子一道又一道,什么也瞧不清。
此时无声胜有声。
她仿佛能透过沉寂封闭的车厢,没有阻挡的,听见外头雨水砸落、轰鸣似雷的巨响,如末日倾塌。
“在看什么?”沉默的车厢,终于有了话音。
“外头这么黑,看见什么了吗?”明江唐又问她,笑了声。
“在看这雨,”她别了眼,有种被识破的困窘,“现在这么大,不知今晚会不会停。”
“橙转红暴雨预警,应该会持续一夜。”他。
殳蔚不再吭声。
半晌,见她悄无声息,动静却无,明江唐侧目观察她:“害怕?”
“不怕。”她摇头。
若是她独自一人,遇上道路堵塞,暴雨倾袭,又是毫无信号网络与外界隔绝的状态,那么她定当会有心慌焦虑,害怕种种不可控因素。然而现在,不止她一人独行。身边的人,还偏是他。
并非是刻意被安排独处,有意停留如此时长。而是同座一辆车中,共遇这场狂风暴雨,所有的一切,都似在为她留住此刻,且心安理得。
“你饿么?”殳蔚记起包中存有几块巧克力,低头窸窣翻找着,“先垫腹,你开车需要集中精力,不像我,困了还能睡。”
身旁的人无回应,却也有了动静,不知在寻什么。
殳蔚摸索到巧克力,从包里拿出。
肩膀之下有了轻轻重量,她先低头,看见的是一床便携软被。
再抬头想去看他,一道白光划破云层,一秒亮如白昼。
殳蔚手臂一颤,紧闭双眸。
有一双手,比她更快,替她捂了双耳。
雷鸣巨响,如虎如龙,俯瞰万生。
她感受到的,只有不再惊魂的闷响,还有那热烘烘的掌心。
……
“还是怕雷?”他低声在问。
黑暗中四目相对,又是只有一拳相隔的近距离,心在胀大。
双双凝视不语,熬过了十秒。
寂静之地情潮暗涌。暴雨,惊雷,体温,眼眸……都是催情剂。他的气息压在她鼻尖,捂贴她双耳的手,慢慢的,朝前滑了几分,变成轻捧她的脸。
殳蔚呼吸骤短,心下惴惴。
难以启齿的眷恋,弥散在双眸之下。从没有这样一刻,心酸着倾心,疯狂地不受控制。
让犯错留在雨夜里,她只要这一秒。
“刚才不是,不怕吗?”明江唐声线低低,左手两指滑过她耳廓,轻捏她的耳垂。
她不敢动。
殳蔚背脊时冷时热,声音呐呐:“怕……”
这回是他顿了顿。
她好似完全被蛊惑了,他就是她的罂粟,是旧梦的源头。杂念悉数被勾起,灵魂出窍变成另外一个她:“你的未婚妻,会怕雷么?”
手下的力道有了实感。
明江唐低下头,扣住她的脖颈压向自己,吻住她的唇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