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归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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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一瞬, 温禅身上所有的伤痛在这个吻中减弱,心中涌出一股难以言的欣喜。

    他始终相信,梁宴北会在危险关头携利剑而降,将他保护在身后,一直如此,从未有过例外。

    有时候他也想过,曾经为皇帝之尊, 不管是窈窕美人还是俊俏公子,只要他想,自然会有人大批大批的往宫里送, 各种模样都有。

    他坐上了西凉最高的位置,拥有真正的实权,所有东西都唾手可得,但就是非梁宴北不可, 几十年如一日,从没有改变。

    原因太多了, 但此刻的温禅只能想出一个,那就是不管多么危险,多么绝境的困境,只要温禅身在其中, 梁宴北就会义无反顾的踏进来。

    有了他,温禅就无所畏惧。

    梁宴北摸了摸他的头,目光停在他的伤上,心疼得抽气, “别怕,很快就不痛了。”

    他将温禅抱到柱子旁,让他倚着柱子坐。

    “你……”钟国义看见梁宴北便极其震惊,“你不是在另一重幻境中吗!”

    温禅倒不是不相信梁宴北,但看着他的目光不自觉带上了些担忧,梁宴北朝他笑,伸手擦了一下他面上的血迹,什么也没,站起了身看向钟国义。

    神情一瞬转换,他的双眸里似带着利剑,视线投过去时,带着千吨重的怒气,这双眼睛,笑着时是十分漂亮的,但怒着时,却又无比骇人。

    有一股浓郁的杀气,温禅在他身后都能感觉得如此明显,梁宴北的杀气跟旁人不一样,好像一种无形的压力似的,能够让人察觉得到,他在梁宴北的身后尚如此,更何况是正面而对的钟国义。

    他手握着剑,朝钟国义走了几步。

    许是这种压迫感让钟国义感到了恐惧,他忽而一抬手,像先前那样伸出了带着黑雾的利爪,速度凶猛,直奔着梁宴北的面门抓去。

    然而梁宴北不是温禅,他不躲不闪,反手握剑狠狠向上一掀,霎时间将黑爪劈成了两半,将黑雾劈散。

    钟国义大骇,脸痛得扭曲,连连往后退,惊恐的瞪着眼,“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如此近的距离,就连温禅也看得清清楚楚,梁宴北的剑上,有一层极淡极淡的光,那层光在劈上黑雾的一刹那变得明显,泛着金色。

    按照往常梁宴北的性格,这会儿他该笑了,嘲讽的笑,然后些什么话来折磨钟国义,但此时他却异常沉默,不言不语,握紧了剑,脚尖一点跳到了半空中。

    温禅的目光追随这梁宴北,一直抬到半空,只见他白衣如雪,黑发如墨,束起的长发散出肆意的弧度,手中的长剑覆上一层寒芒。

    他看不见梁宴北的脸,但也能想象是如何的摄人心魄,他觉得约莫在后半生里,他会一直记着梁宴北此时的模样,此时的身姿。

    与此同时一阵天摇地晃,巨大的声响自天边传来,钟国义脸色巨变。

    剑刃落下的时候带着怒火和杀意,速度快到看不清楚,钟国义大吼一声,大盛的黑雾将整个人缠绕,像一张张得极大的凶兽巨口,想把梁宴北连人带剑一同吞下。

    梁宴北的速度仍没有半分消减,冲进黑雾之中,没了身影。

    “梁宴北!”温禅见此惊了一跳,想爬起来,但扯动了伤口痛得浑身哆嗦。

    下一刻,钟国义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声音越来越尖,变得刺耳怪异,温禅抬头看去,就见黑雾在以肉眼所见的速度被吸收。

    越散越多,露出了梁宴北的身形,只见他长剑直直的插入钟国义的心口之处,整个身子都被穿透,心口泛出微弱的金光,正是吸收黑雾的地方。

    钟国义的皮肉也在快速干瘪腐化,最后血肉消融,变成了一具浑身枯黄的骨头。

    这不是一具新骨,骨头上有各种脏污和虫蛀,梁宴北的剑刺断了他心口处的骨头,化成齑粉散落一地,它自己也站不住,倒在地上粉碎成沫。

    这是腐骨化成妖。

    一阵强风吹过,所有景色像泼水之墨,极快的模糊消退,月光是第一抹洒下来的光亮,照得地上的雪发亮,温禅身靠在树下,所有的疼痛伤口全部消失,他动了动手脚,从地上站起来。

    身上还是梁宴北温暖的雪白大氅。

    梁宴北收回剑,转身看温禅,见他身上没了伤也没了血,黑沉沉的眸中又带上笑,快步走来把剑丢至一旁,拉着他的手转了一圈,“让我瞧瞧,还有没有哪伤着了。”

    温禅心里满是感动,双眸都有些湿,笑着道,“我没事。”转圈的时候他看见了遥远之处传来的隐隐火光,指着,“那边好像着火了。”

    梁宴北把大氅上的灰尘拍尽,才抬身看了一眼,“咱们走吧,那个什么幻境应该已经破了。”

    “谢昭雪和钟文晋还在寺里。”他倒是没把两人忘了。

    梁宴北根本不知两人在寺中,有些意外,“我们去找找。”

    “别找了。”旁边传来梁书鸿的声音,“我们把他们送下山了,你的两个护卫和阿福都在下面。”

    两人转头看去,就见梁书鸿和楼慕歌一高一矮在不远处站定。

    楼慕歌脸上的不高兴表现的很明显,嫌弃的看了梁宴北一眼,便把视线移开。

    温禅道,“送下去就好,多谢。”

    “堂哥,你头上的耳朵是怎么回事?”梁宴北突然开口问,他的眼睛盯着梁书鸿的头顶。

    温禅和梁书鸿闻言都愣了一下,这时候的梁书鸿,头上分明什么都没有,是凡人的模样。

    一瞬的惊诧之后,梁书鸿道,“此事殿下知道,就烦请他给你解释吧,我这次来是向你们道别的,我要走了。”

    “你去哪?”温禅追问。

    “我要去妖界,这位神仙告诉我妖界入口在东望,我要去那。”他,“我需得想办法变回凡人。”

    “你真的要去找妖王?独自一人?”温禅有些不放心,“万一他是个脾气暴虐的妖,不愿意帮你该如何是好?且一路前去那么危险,你身上的血又那么珍贵,被其他的妖盯上……”

    越梁书鸿越觉得害怕,他忙制止,“九殿下千万千万莫要了,我好不容易才下的决心。”

    温禅叹一口气,“一路心。”

    梁书鸿看样子都快哭了,“堂弟,你一定要安顿好我爹娘,告诉他们我去了远方修行,很快就回来。”

    梁宴北还没话,楼慕歌就道,“快不了。”

    几人一同望向他,他道,“你以为妖界那么好进?有些妖会迷失在妖界入口,短则百年,长则千年,等你回来,你爹娘的墓碑都成祖坟了……”

    梁书鸿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双眸一湿,“此话当真?!”

    “那当然……”

    “好了好了,还是少点吧。”温禅再一次叹气,对梁书鸿道,“你既上路,就应该断了牵挂,这一条路有可能是有去无回,谁知道路上会发生什么,再者那妖王……”

    梁宴北见自己堂哥被两人的瑟瑟发抖,忙转开话题,指着楼慕歌道,“殿下,你的大氅被这孩捡去了。”

    温禅的话一顿,想起先前骗梁宴北自己大氅丢了的事,再看看楼慕歌,干笑两声,“是啊。”

    楼慕歌哼声,“这可不是我捡的。”着一把将大氅扯下来,敞着白净的肚子,“你要想要就拿回去!”

    “算了算了,你穿着吧,别冻坏了!”温禅摆手道。

    “堂哥,你放心好了,你大伯和大娘我会好好照顾的。”梁宴北解了围,又对梁书鸿道,“你且安心去吧,万事心。”

    梁书鸿的脸色终于平静了许多,,“离开京城之后,我就不再是梁书鸿,我在外面做的任何事,都与梁家再无关系,如若我此去不归,让爹娘别惦念。”

    不惦念是不可能的,几人心里都清楚,梁书鸿这一走,最挂念的还是他的爹娘。

    但也是没办法的事,梁书鸿如今已不再是凡人,迟早有一日他会完全妖化,变成真正的涂山狐狸,或许会成为叱咤一方的大妖怪,或许会成为风光无两的神仙,或许……死在去往妖界的路上。

    可不管如何,梁书鸿都必须前去,否则他留在这里,将会亲眼见证身边所有人的岁月消逝,朝代更替。

    临别的时候,梁书鸿还是洒下了几颗泪豆子,十分不舍的跟着楼慕歌离开了,这一去,又不知是否有归期。

    温禅久久的看着两人离开的地方出神,梁宴北静等了一会儿,看着身后火势变大,拍了拍温禅的肩膀,“殿下,咱们下山吧。”

    温禅点点头。

    梁宴北从岩香寺的房内找了一盏灯,点亮之后两人走出寺庙,夜间的风很冷,温禅有大氅倒是不冷,只是有些担心梁宴北。

    不过梁宴北的身体自就与众不同,倒不怕这点寒风,手比温禅的还要暖和,紧紧的拉着他的手不放。

    两人走过一段长路,到了石阶之处,见上方的雪都被扫尽,倒不难走,只是路有些滑,下的时候还需心。

    两人相互扶着,慢慢从石阶上往下,走到下面时,阿福就痛哭流涕的迎上来,“殿下啊!您可算是平安回来了!奴才快要吓死了!”

    琴棋书画没有阿福那样夸张,也同样是一脸担忧,见到温禅的那一瞬才放松下来,站在一边不话。

    “没事了没事了。”温禅无奈的摸了摸他的头,“别哭,大冷的天里心脸冻坏了。”

    阿福还是忍不住在哭,一个劲的谢梁宴北,是发现温禅不见之后立即狂奔去了梁府,把还在午休的梁宴北硬是从床榻上喊起来。

    最后还是梁宴北阻止了他,是天太冷,站久了容易寒气入体,于是纷纷坐上马车准备回宫。

    阿福从梁府借了一辆马车出来,自己照看还在昏睡的谢昭雪和钟文晋,梁宴北和温禅一辆马车。

    坐进温暖的马车中,温禅一瞬恍惚,一个念头冒出来,令他全身轻松:终于结束了。

    “殿下。”梁宴北突然低声喊。

    声音响在耳边,温禅才发觉他不知何时靠得那么近了,手从一边悄无声息的摸过来,缠上了温禅的手指,他问,“怎么了?”

    “我想……”梁宴北越凑越近,炽热的呼吸在他的脸上,给他的耳根染上热意,“亲你一下。”

    话音一落,他就低头,吻住温禅微凉的唇瓣,手顺势穿过大氅,环住了他的腰背。

    温禅从容的闭上眼,慢慢的回应,凑近一点把梁宴北抱住,一种拥有的满足感达到空前高度。

    这一刻,温禅心想,面前的这个人,就是独属于他的梁宴北,既不是守护西凉的大将军,也不是肩负重担的梁家嫡子。

    只是他的爱人,现在的,亦是以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