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龙生九子
一秒记住本站:9身轻如雁的人,总是走得很快的。
赫连灼转眼就走到了巨蟒面前。
“你既不让我走,为何不些我能听懂的话?”赫连灼很自在地着,就像和一个多年不见的朋友叙起了家常。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已把巨蟒当作了朋友。
世上能够一见如故的人,往往有着相同的命运。
但赫连灼现在还没意识到这一点,他只觉得眼前的巨蟒没有恶意,而且似乎有话要对他。
“你相不相信这世上有龙的存在。”人声再次传来。这次的声音赫连灼听得更分明了:是一个偏沉的女声但带着几分孩童的尖,听起来年纪很大了。
“也许我会相信,但起码时至今日我还未见过龙。”
“那你今日见到了。你眼前的就是龙。”
“什么?”赫连灼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面前这明明就是一条蟒蛇,只不过比寻常的更长更壮些,但它仍然是一条蛇,“可你明明只是蛇的模样。”
赫连灼好像无条件相信了巨蟒的话,不然他也不会用“模样”这个词了。
“龙也有老去的那一天。”人声中带着些悲凉,好像是某个人想到了伤心往事情不自禁出的话。
听到这话赫连灼突然心里一紧。但他当然不是因为什么老去。他还年轻,哪里懂得老去的滋味,但他明白人声中的悲凉。
他不会不明白。因为他也经历过这般悲凉的世事。
那你可否讲讲你从前的事?
赫连灼心里这句话几乎要脱口而出,可是话到嘴边还是被他咽了下去。他明白一个人回忆往事的苦,虽然眼前的巨蟒与他非亲非故,他也不绝能让它受这般煎熬。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赫连灼明白这个道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那你且我在想什么。”赫连灼倒想看看这巨蟒到底是何方神圣。
“因为你的从前也同样凄惨,所以你不忍听孤的往事。”
赫连灼不语。巨蟒确实到了他心里。
人声再道:“但既然是孤召你来的,孤已经做好了准备。孤会把从前的事,全部都讲给你听。”
赫连灼忽地盘腿坐下,也不管这洞内干不干净,道:“那晚辈就听着。”
巨蟒一直在用“孤”自称,赫连灼直认为它以帝王自居,然当今皇帝早被废除,赫连灼为了表示尊敬便用了“晚辈”自称。
然而后来赫连灼才明白,眼下这自己的揣测竟大错特错。
“你知道‘龙生九子’吗?”
“当然。龙生九子,各有所好,但皆不成龙。”赫连灼隐隐觉得巨蟒接下来要讲的会是一个寻常人难以接受的故事,但蛇既然都能话了,好像也没有什么事再是赫连灼不能理解的了。
“孤也曾有九个孩子。”
这个“曾”字就代表孩子们已经不在。但龙的孩子怎么会死去呢,赫连灼既为它伤悲又带了些好奇。
“孤的长子名唤囚牛。许是它取了一个并不吉祥的名字,不然为何它一辈子都要被囚禁在琴上呢?”
“怎么?”
“孤的所有孩儿中,就属它性情最为温顺。它明明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只因它专好音律能辨万物之声,就被人捉了去做成了琴头。而它若是不死,这一生也都只能与那把琴为伴了。多少年过去了啊,孤还真是有些想念它呢”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本就是人的强词夺理。赫连灼不语,他似乎已不忍再听下去。
但是巨蟒还在着。
“孤的次子名唤睚眦。比起老大的温顺,它就显得十分凶恶了。它性情暴烈,凶狠好斗,而有这样性格的它,必是活不长久的。它也十分叛逆,还未完全长大的时候就弃孤而去,后来没多久,就被人捉去刻在了剑柄吞口之上。它虽然残暴,但毕竟是孤的孩子,也是一条性命,就因为它的性格能为兵刃拔升战力,就被无情的人们夺去了肉身。”
“问鼎剑。”赫连灼突然开口了。
“是啊。传获得此剑的人就能获得问鼎天下的力量。当年多少人为之疯狂,又有多少人为此而死,可是最后发现这把剑根本不存在。”
“既然不存在,为何还要追逐?”赫连灼不解。
“谁都想做皇帝,谁都想拥有无上的权力,而为了这些就算没有的东西他们也会去追逐的。直到有一天他们发现只有熔入睚眦的精魂才能够做出问鼎剑,于是孤那孩儿也就”
赫连灼低下了头,不敢去看巨蟒的神情。
“孤的三子名唤嘲风,也和它的哥哥们一样,不过因为江湖术士它有威慑妖魔清除灾祸的作用,就被皇家的人捉去做在了宫殿之上。封建的神鬼迷信害死孤儿,可是孤却无能为力。”
见赫连灼低头,巨蟒停顿了一会儿,许在努力平定心情。随后它继续道:
“孤的四子名唤蒲牢,因为好鸣,被人捉去铸成了钟钮;
五子狻猊,因为它的皮能卖大钱,就被人残忍地削去。也不知它现今流落何方;
六子霸下,是一只龟。传言它的壳能保人长生不老,于是它就被人截去了龟壳,而失去了龟壳护佑的它,也因此丢了性命。这世上又怎么有长生不老之人?愚蠢的人类总是做着不死的美梦,可怜孤那霸下孩儿,多好的一个孩子
七子狴犴,自幼在不咸山莫涯长大。可因为它能吃的都被人吃了,而莫涯泉也被人污染,就死在了饥渴交迫之下;
八子负屃,也许老八是所有孩子之中长得最像孤的,它好文,它儒雅,是所有孩子中最可爱的。可即使是这样,也没逃过被束缚在石碑上的厄运。只因那皇帝认为自己功盖古今,需要一个世间仅有的石碑来昭示他的功绩。人死化作一抔黄土,还要拉下孤儿陪葬,也不知道人的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
九子螭吻”
如果之前的言语中还带着些忿恨的话,那么此时此刻巨蟒已泣不成声。当悲伤盖过了憎怨,山也就崩塌。
赫连灼的山似也要倾颓。他绝没想到眼前这非凡之物竟也有和他一样的惨痛回忆。而那九子的死,也定然是最残酷的。赫连灼已不忍再听下去,所以他沉默,而他的泪水眼看就要夺眶而出。
他的亲人都已亡故,而巨蟒的所有孩子,也已殒落。
赫连灼似乎终于明白巨蟒自称“孤”的原因,什么权位,什么尊号,这岂是它想要的,它想要的,只不过是最普普通通的亲情,而恰恰是这最寻常的亲情,人间竟也没给它丝毫会!
它现已孤身一人。
若能比较的话,赫连灼看起来还好些。他起码还有朋友,还有师姐的照顾,而眼前的巨蟒,却是孤苦伶仃的。
从前的人“惶恐滩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岂非就是为这条巨蟒而作?人间就是它的惶恐滩,它无时无刻不在为自己的孩儿担惊受怕,然而即便是这样它也没能保住孩子们的命。没有人给它会,没有人有情,最后它也只能遁入这零丁洋里终老一生。
洞里陷入一片死寂。
就好像方才这里的所有话都没有存在过。
“不要害怕。”熟悉的人声再度传来。
赫连灼随便拭了拭眼泪,仰头望着巨蟒。
“不必感伤。都已过去这么多年,孤早看淡。”
可是人声中仍然带着哽噎。
丧子之痛,又岂是时间所能够抚平的?
再长再久的时间也不能够。
赫连灼明白,于是他想到了自己的父母。其实也过去好些年了,他自己也不过十几来岁,可是他的伤口始终作痛。也许他最多只能偶尔忘记,但这创口却是一辈子都无法愈合的了。
而虽然对象不一样,但都是亲人。那么巨蟒的创口岂非也同赫连灼一样,千年万年都无法愈合?
“你知道孤为什么唤你前来吗,就是因为你同孤一样命犯孤星,还犯的是克亲人的那颗。仅从这一点来,孤与你就是一类物。
其他人也许不会明白其中的伤痛,但你定然明白。而孤现已风烛残年,不定哪天就要去会孤的孩子们,孤不愿孤的力量就此绝传,孤决定传功于你。”
“好。”
没有人会想到赫连灼竟答得如此干脆。
他岂不知风烛残年的巨蟒若再散去一身功力定然逃不开死去的命运,但是他只能接受。
这不是一种馈赠,而仅仅是一种请求。
赫连灼不懂得怎么拒绝别人,而这请求他更是只能答应。
他当然不希望巨蟒死去,但他也不希望它郁郁而终。
所以他与其三辞,不如立马就下决断,也省去了巨蟒再费一番口舌。
巨蟒却不惊讶,因为这是它选择的人,它清楚他的秉性。
“不要害怕。”这四个字再次传来。
“孤的神力已大不如前,甚至连龙形都无法变回了,还望你不要嫌弃。”
赫连灼不语,他已低头做好了准备。
“在这之前孤还有话要对你。”
“在下听着。”
“吾二人皆是天煞星下凡,若交合在一起只怕会更为凶险,即使是这样你也愿意吗?”
赫连灼不语。他确实需要巨蟒的力量,因为他有一件非做不可的事情在等他。
他需要变强。
可这变强的代价若是牺牲其他人的话,那赫连灼宁可不要。
然人总是有邪念的,尤其是当他只为某一件事而活着的时候,他就必然逃不开邪念的侵蚀。
赫连灼已混乱一片,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挣扎。
还好就在他最迷惘的时候,人声响起了:
“你是一个好孩子。孤就告诉你吧,克亲人永远只克亲人,你已没有亲人可克了。”
是啊,我已没有亲人,还怕什么孤星?
“但是爱情总有变成亲情的那一天。”
就像一个饱经沧桑的老者,突然对孩子出了这么一句话。
那我是不是就不配拥有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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