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七十 兵戈 一
到了下午,守卫东门的指挥佥事齐峰来报,流贼大军已至,孙伯纶立刻邀请绥德知州周士奇与自己一道视察城防,周士奇自知推脱不得,穿上官袍,在孙伯纶的陪同下,直接去了东门。
众官将登上城楼,极目望去,一片焦土,满目残垣,城外无一百姓,入眼所及,除了远方几处升起的烽火,就是一片荒凉。
绥德城位于大理水和无定河交汇处,出城不到三五里,便是无定河边,此时流贼已经用抢来的船只木板搭建浮桥,孙伯纶等站在城楼上,只见流贼蜂拥过河,渡河之后,在城东一土丘扎营,那里有一破败庙宇,本是河神庙。
河神庙已经有了年头,虽然年久失修,却因这盛夏时节,树木郁郁葱葱,遮挡住不少流贼的势头,忽然,城楼上,一百户喊道:“知州大人,快看,贼首的旗帜。”
周士奇抬头望去,只见一三丈高大旗在风中肆意飘扬,纯黑缎子所制的旗面上有一巨大的王字,大旗随风飘荡,周围俱是骑兵来来往往,人声鼎沸,足有千余众,定然是流贼三十六营盟主,紫金梁王自用的老营。
紫金梁全身罩在黑袍之中,防止伤风,饶是如此,仍旧咳嗽不止,好不容易进了河神庙,脸上菜有了些血色,庙里摆了几把椅子,紫金梁居中而坐,下首皆是麾下各营头首领。
见人都到齐了,紫金梁沉声道:“诸兄弟都到了,俺便先,这绥德城不好打呀。”
此话一出,便定下了调子,众人皆是相互看看,不敢言语,紫金梁道:“这城周长七里,高三丈二尺,全部包砖,四门皆有瓮城,围城一周有敌台一十八座,马面就不用了,城外护城河宽三丈,深两丈四尺。新上任的守备徐白云,练兵打仗不行,这修城挖沟倒是好,倒是麻烦的紧。”
“盟主,诸位哥哥,革里眼送来的信儿,城中只有绥德卫一部和巡防营,一千三百余人,但不知何故,城中缙绅出钱出粮助守,从饥民中募集数千丁壮,而且所有饥民都被有序安置,咱们里应外合,突袭夺城的想法怕是废了。”一年轻头领脸色不悦的道。
“早知道不听革里眼的了,回陕西这穷山窝窝干甚,不如南下汉中咧,俺听那里冬天也不甚冷。”当下就有流贼头子表达不满。
紫金梁知道此时已经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道:“革里眼也是好心,帮咱跳出官兵的合围圈子,只是眼下骑虎难下,打绥德,不好打,不打吧,军中无积蓄。”
对于去过中原的流贼来,是不愿意回到陕西,特别是陕北的,现在这股流贼数千人,又裹挟了近万丁壮,若在富庶之地,攻城略地,不到一月便可聚众数十万,但是陕北贫瘠,绥德左近百余里罕见城池,少有的诸如青涧、米脂之地,也是民少粮乏,都是鸡肋之地。
冲天柱一拍大腿,站起来:“不管咋,咱们义军到了,先围城填壕,官兵什么德行咱们还不清楚吗,许见咱们便散填壕完就一哄而散呢,再者,就算打不下来,革里眼和几百个弟兄在城里呢,盟主还有啥身居要职的内应在呢。”
此时的农民军起义虽然有了规模,但因为主要头领都是泥腿子,与正规军作战又是输多胜少,对于攻城这等高超战术更是一无所知,在场又多是臭皮匠,商量了一阵也没有法子,只得按照老路子来。
紫金梁也是老行伍,围三缺一,主要兵马放在东、南两侧,西侧出城便是沟壑黄山,只派少数兵马骚扰,至于最容易被绥德选择退路的北面,则未立营寨,却埋伏精锐骑兵到了无定河一带。
此时东门城楼,周士奇眼见流贼大军无边无沿,浩浩荡荡向河神庙两侧铺开,又有其余城门来报,流贼在城外立寨,做出围城之态。
东门面对正是流贼主力,紫金梁亲自压阵,督领千余精锐向前逼近城墙,最前面是从吴堡一带裹挟来的流民,正扛袋担土,作势就要填护城河,望着流贼密布平川,宛若蝗虫一般,周士奇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压力,脸色变了不,全身都开始发抖。
不光是他,其余官将也是面带胆怯,窃窃私语,这种怯懦的情绪很快传染开来。
绥德卫的官兵本就少见战阵,见上司们都慌了,身上也是没了胆气,孙伯纶忽然站上女墙,拔刀在:“绥德城防,皆系于我等,谁再敢妖言惑众,定斩不饶!”
众人皆不敢再出声言语,见孙伯纶动了真格,周士奇低声:“孙大人啊,若是军中无了胆气,怕你英雄盖世,也守不住这绥德城啊。”
孙伯纶久经战阵,当然知道士气的重要性,微微点头:“知州大人提点的是,各位大人也且看着,先让我绥德卫虎狼给这些流贼一个下马威。”
罢,他对身边的几个亲卫提点了几句,亲卫抱拳而去,不多时,东门大开,十余骑兵奔驰而出,过了护城河,傲然列在流贼阵列一箭之地。
一亲卫纵马向前,他一身精良铁甲,身披红色披风,腰配弓箭、胡禄,一把长刀在,此人本是榆林卫中一把总,闻孙伯纶营中军饷不缺,待遇优渥,特来投效,其武艺娴熟,几次考验,得以进入亲卫队,此时孙伯纶命其出前挑衅,与流贼单打独斗,正合其心意。
亲卫勒马高呼:“三十六营的贼人听着,虽官兵与贼势不两立,但某以为,尔等多是陕西乡党,本无仇怨,何苦战阵厮杀,平白伤亡无数,知州大人让某前来,与尔等较量军中战技,一对一,以武艺决出高低,某身边有勇士十人,若尔等胜得五阵,知州大人愿意献出绥德,州衙现银十万,尽归尔等,也少了一场兵戈之祸,岂不美哉?”
这亲卫声音极大,听者甚众,流贼之中起了骚乱,不少人高声呼和同意。
不多时,消息传到紫金梁口中,紫金梁对诸首领道:“我等大军围城,兵锋极盛,麾下又数倍于敌,此等阵前单挑,若是不应,有损军心士气。”
“盟主的是,俺愿意前去迎战!”冲天柱第一个站出来。
紫金梁知道冲天柱本就是技艺娴熟的老兵,微微点头:“好,就辛苦老弟,各营选出几个善战勇士前去迎战,告知弟兄们,胜一阵,俺赏纹银三百两。”
如此重赏,自然有人愿意,不多时,冲天柱带着几十骑冲出阵列。
“看来官兵也不全是没有卵蛋的,你叫什么名字,俺是义军三十六营首领,冲天柱!”冲天柱高喊。
“哼,若能从某刀下存活,再告知姓名不迟。”那亲卫喝道。
“无名辈,你去会会他。”冲天柱自恃身份,对身边一骑灰色战马的头目道。
那头目应了一声,打马向前,亲卫亦不退缩,驱动战马迎了上去,头目弓马娴熟,一根短矛在,便掷了过去,亲卫低头俯身,如鹰之眸死死盯住,忽然探出右,竟然抓住那根短矛,随挥击,打翻另外一根,右臂伸直,短矛前刺,两马交错之间,锋锐矛尖刺入那头目嘴中,从后脑钻出。
咣当一声,流贼落地。
亲卫翻身下马,斩下头颅挂在腰间,双舒展,高声问:“还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