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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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3年的NBA总决赛在高考前两日开, 马刺最终击败网队,获取总冠军。远在乡下的球迷陆时樾没机会看见, 马刺队举起奖杯时, 他正坐在门口的木板台阶上,手上拿着螺丝刀修一台出了毛病的电风扇。

    旁边三颗脑袋凑得近, 两跪一蹲,似在围观什么稀奇事。

    两天前,四个学生被陆正午送来乡下, 房子是以前陆正午爷爷奶奶留下来没拆的,扫之后仍能住,陆正午把四个孩安顿好,留下充足的食物,又开着车走了。

    提议下乡的是祈热, 她城里无聊。非典已经不似先前严重, 梁碧梧跟家里去了外婆家探亲, 李妲姣在家里帮她妈妈做手工活儿,祈热要去帮忙,李妲姣死也不愿意, 她没处去,随口问祈畔能不能下乡, 祈畔一嘴答应了下来。

    衣住都有现成的, 几个学生要自行解决的是食与行。

    在那之前,顶着炎炎夏日,得先解决扇叶转不动的电风扇。

    祈热用手拨几下觉得卡涩, 从工具箱里翻出把生了锈的螺丝刀,陆时樾见了接过活儿,先拆了电风扇护罩,旋转电机轴困难,他便刮掉上面的锈迹,刮干净了,祈热提着一大瓶食用油走了过来。

    “没找到那种润滑油。”祈热把油瓶放下,耸耸肩。

    就当是死马当活马医,陆时樾把油往上倒,试着多转了几圈,再把护罩装了回去。接电一按开关,扇叶仍没动静,祈热拿着根细柴火拨了拨,风扇像抬老爷车,吱吱呀呀地运转了起来。

    三个人凑在跟前,祈热朝着旋转的扇叶张嘴“啊”了两句,喊完,让祈凉也试,祈凉开口是一句短促的“啊”,祈热又揪着陆时迦的衣领把他往前拉,陆时迦紧抿着唇不配合,祈热捏着他下巴,“你试试。”

    陆时迦抵死不从。

    两头牛各自钻着牛角尖,直至其中一头的肚子开始咕噜咕噜叫。

    祈热摸摸肚子,吆喝着两个孩去帮忙。

    剥毛豆,择青菜辣椒,数出几个农家鸡蛋,剥蒜洗葱,几样活儿,祈热都交给了两个孩,她自个儿拿了把菜刀,从装了清水的棕色瓷缸里捞出一条肥美的草鱼,刚抓着到了厨房口,草鱼尾巴一摆,从她手里滑出去,跌进了台阶下的草丛。

    祈热往下跳,手里的刀往鱼的脑袋上用力拍,每拍一下,从屋里跑出来看热闹的两个孩便眯着眼缩一次脖子。

    也不知鱼死没死,她斜着刀刃往鱼身上刮,鱼鳞掉得磕磕巴巴,半片的一片的,好一会儿才堆出一摞。

    鱼鳞还没清理干净,又急着给鱼开膛破肚,里面的内脏一股脑儿被她连着血肉掏了出来,血滴滴答答往下落,祈热才觉出自己的残忍。

    整理“烂摊子”的是陆时樾,他重新刮了鱼鳞,洗净鱼肚,仔细地将鱼肉分离出来,头跟骨留晚上作汤,鱼肉切片,用料酒跟鸡蛋清腌十来分钟,再跟着豆芽海带黄瓜豆腐一块儿煮熟,加上花椒辣椒油,做出一份水煮鱼来。

    四个人,四个菜,兴许是自己做的,尝个鲜,最后吃得盘光碗净。祈热自觉地算洗碗,临时又起玩心,从行李箱里找出一副牌来,三个人陪着她玩抽王八,几盘老千出下来,输的是陆时迦。

    她不至于真让矮子一个人洗,剩下两个又被她撺掇着来了一盘,她一心要让陆时樾输,祈凉看不下去,头一回作了弊,帮他时樾哥赢了他亲姐。

    祈热把手上剩下的最后一张牌丢了,起身去外头的水池旁帮忙。她做事向来风风火火,又不失条理,几下就把碗筷洗好,又将厨房扫干净。

    两个房间,只能躺一块儿公用唯一的那台风扇,祈热把席子拖到客厅,四仰八叉地躺上去,眯着眼一会儿就睡了。

    迷糊中听到开关声,风扇哗哗作响的声音停止,紧接着腹上一沉,时不时的风送过来,将她脖颈跟胳膊扇凉。

    她睡沉过去,再醒来时屋外仍烈日当头,旁边两个学生眯着眼还在睡,她起身,把身上的薄毯掀开,轻轻地往靠墙的那面移。

    陆时樾单膝曲起,靠着墙睡着了,手边放一把竹编扇。祈热屁股着地慢慢挪过去,一会儿到了他面前。

    扇子捏到手里,她慢慢扇了扇,手撑地转个方向,跟睡着的人坐到了同一侧。

    手里捏着扇子柄,她人往后靠,脑袋贴着冰凉的墙面,人瞬间十分清醒,侧头看过去,陆时樾微歪着头,一张脸全落入她眼里。

    她视线往下,落在他搭在膝盖上的手上。不知是不是这只手,在每一次她趴着课桌午睡时,拿了什么给她送风。她从来不知道他扇风用的工具,也奇怪,他总不午休,下午怎么就不会困得睡过去。

    她指腹摩挲着扇柄上一节节竹骨,冲着陆时樾的脸想得出神。

    屋外树上蝉鸣阵阵,偶尔传来一声狗吠,祈热低下头,把手指按得凹出一块,也没理清头绪。

    “不睡了?”左边传来刚睡醒的一句。

    祈热闻言抬头,陆时樾不知何时睁开了眼,他咽了咽喉咙,手撑地站了起来。绕过凉席去了厨房,再过来时手里端了杯水,杯子递给祈热,他重新靠墙坐了下来,喝过水,声音清冽了一些,“乡下好安静。”

    祈热抿一口水,“嗯。”

    确实好安静,她觉得她若是咋咋呼呼,都要破坏掉那一份美感。

    “晚一点的时候出去走走。”陆时樾像是发出一份邀约。

    祈热仰头把水喝光,“我们去看牛吧。”

    来时,村口粗壮的老树下,几头牛趴着,眼睛炯炯有神,祈热开了窗户跟其中一头对视,那牛忽地摆膝站起来,吓得她忙按下窗,催着陆正午开车。

    要到下午五点多,地面才没那么烫,祈热穿T恤短裤,从屋门口跑出去,脚上已经被杂草扫出几条红痕。

    她头阵,后头跟两个学生,陆时樾关了屋门走最后。

    祈热一路跑往村口,甩出后面几个人老长一段距离,起初没见着牛,等陆时樾他们跟上来,她已经望见山坡脚下正吃草的几头黄牛。

    她沿着坡道往下冲,半道上又停下来,弯腰采起了山花。

    山坡脚下,几个村子里的孩儿本来聚在一起玩石子,见到眼生的人过来,捏着石子声议论几句,断定他们就是今天从城里来的人。

    祈热主动靠近,“你们好”,几个放牛娃怯生生地没搭话,她直接蹲到他们旁边,指着地上画出来的棋盘问:“这个怎么玩?”

    他们普通话不利索,讲了好几遍,连晚到的三个人也明白了玩法。

    手心手背一翻,几个人分成两家,祈热起初兴趣浓厚,玩了几盘又觉得没意思,眼睛时不时瞟一眼绕着圈埋头吃草的牛。

    几个娃怕牛跑去稻田跟菜地,又想着要玩点什么,绳索套在树桩上,牛便跑不了了。

    祈热瞅着不远处的树桩,绳索拴得很松,仿佛下一秒就要套空。可断续看了几眼,绳子仍旧勒着,她只觉手痒,破坏欲钻出来,想立刻跑过去把绳子给解了。

    “轮到你了。”蹲她对面的人提醒她。

    祈热捏着手上的石子,随意往线条上一放,旁边的同伴“啊”一声,了一句什么,祈热没听懂,也知道是觉得她放错,在替她懊悔。

    “牛!”对面的娃抬头后忽然喊出声,几个娃跟着回头,立马全跑了出去。

    祈热晚一步往后转,她刚才盯着的那头牛没跑,后边那头倒直接崩断了绳子,撒开腿往另一边跑远了。

    祈热把手上剩下两个石子一掷,拔腿跟了上去。她跟在那几个娃后头,多跑几步,累得停下来喘气,她双手撑在膝盖上,听到后面几道脚步声。

    “它要跑去山上。”

    祈热回头,看向话的矮子,“谁?”

    “牛,那上面有很多巨菌草。”陆时迦指指另一座山头。

    “巨菌草是什么?”祈热问完又觉得多余,直起身就要追过去。

    身后陆时迦边跑边喊住她,“那边有条路,近一点。”

    祈热顺着他指的方向果真见着一条路,她算是开了眼了,矮子的观察力还挺厉害。

    她不再跟着那几个放牛娃,换个方向朝着路跑过去。上了路,起初那几个娃的声音在她头顶,往上多走一段距离,声音到了脚底。越往上,越听得清牛扫过杂草发出的沙沙声。再过一阵,沙沙声变成咀嚼声。

    祈热慢慢摸了过去,没注意脚下,觉得奇怪时低头,惊得往前跑出几步,怕出声惊到牛,急忙捂住了嘴。

    她方才跑过的地方,是个坟包。

    她对着那儿连连拜了几下,转身继续往上走。拨开丛生的杂草,见到了正往上翘着的牛尾巴。

    只剩半截儿的绳索被牛的后蹄踩实,后蹄抬起再落下,又重新将绳子踩稳了。

    祈热左右查看,走出几步,找到根还厚的树枝,伸出去,试图把绳子勾过来,想也有些徒劳,牛蹄不动,只有树枝断了的份儿。

    树枝一丢,她拍拍手,靠近几步,到了牛屁股后,手掌一伸,她拍了拍牛身,没动静,她只好又拍一下,这回迎过来的是牛往后踢的蹄子,眼看就要踢上膝盖,祈热尖叫出声,转身便跑,那牛快速掉头,竟追了过来。

    祈热回头时吓一跳,再也不敢往后看,拼了命地往下跑,四只蹄子沉沉往地上压,祈热只觉脚下的地都在震。杂草跟树枝擦过,跑一会儿,脚上火辣辣地疼。

    那牛疯了似的跟着跑,慌里慌张间她竟有空后悔不该穿红裙子出来,身后冷飕飕的,她没时间合计,看准了道边一个大坑,喉咙吼出一句壮胆,与此同时,人眯着眼便往坑里跳了下去。

    摔了个狗啃泥,祈热摸着地站起身,见牛蹄子消失在视野里,拍了拍身上的土,抓着杂草往上爬时气愤地想,她也是“斗”过牛的人了,即便胆子被吓破半个。

    那草浅浅扎着泥,只消一扯,就能连根拔起,祈热气得奋力一扔,刚要喊人,听见一串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那脚步很快,祈热往泥壁上靠,抬眼就见到一双脏了的匡威鞋。

    陆时樾尽力平复着呼吸,他盯着狼狈的祈热看了一会儿,眼神犀利,蹲下时更近,又如鹰眼似的,祈热抓住伸下来的两只手,“你不知道,这牛太野了。”

    陆时樾双手用力,几乎是将她悬空拉上来的,祈热整个人被提上去,人往前摔,挨住一片胸膛,腰上也被一双手掐紧了。

    “也不知道是公的母的,要是母的,我该,这妞儿也太野了。”祈热抓住他胳膊,没往后躲,反而开起了玩笑。

    陆时樾那双眼一变又变,最后溢出笑,他松了手,帮她把头上沾的叶子拿掉,又帮她拍掉背上的泥。

    两人一起下了山,还没到刚才玩石子的地方,祈热定睛一看,有点哭笑不得。

    跑下山的牛这会儿温顺得很,分离的绳子重新接上,牵着绳头的,是陆时迦。

    高大的牛,矮的人。祈热对着这副景象笑弯了腰,回头朝陆时樾要手机,“我给矮子拍一张。”

    旁边那几个守着牛的娃惊魂甫定,又听祈热邀请他们去家里玩,更是羞得脸都红了。

    祈热走前再三嘱咐,喊他们一定来。

    晚上吃完饭,祈热没等来新认识的朋友,倒等来了停电。

    陷入黑暗那一刻,祈热耳朵嗡嗡作响,只觉安静得厉害,她一伸手,糊到了谁的脸上,手心被什么东西一扫一扫,她觉得痒,把那颗脑袋给推开了。

    往外摸出几步,屋外也是墨色的黑,抬头只见满天的星星,远处有萤火虫一闪一闪,池塘里青蛙呱呱乱叫,安静中十分热闹。

    身后闪过一道光,祈热回头,陆时樾拿了个手电筒出来,“整个村子都停电了。”

    祈热“嗯”一句,没再作声。

    陆时樾手里照出一道光,借着这道光,他看见祈热脸上的笑容。

    “待会儿我们出去吧。”祈热那颗躁动的心也跟着不工作的电路一齐熄灭下去,多出几分安分。

    陆时樾跟着她一块儿往外看,“嗯。”

    乡下的路总不分明,好像走哪儿都是对的,祈热在前,脚下是身后手电筒照过来的光。乡下的草也总不分地方,漫山遍野地疯长,扫过白天的旧伤,祈热时不时要抬脚摸一摸被割伤的脚踝。

    她直走到一条田埂上,手伸出去要扶住电线杆,身后的人跟上来,捏住她手腕,再走两步到了她身前,屈膝蹲下去,侧头示意她往前。

    祈热笑出来,不客气地趴上去,双手扣在他身前,身下的人直膝起身,她也跟着高出一截。

    头顶片片星光,祈热从没见过这么多的星星,密密麻麻像一只只金鱼,亮而矮,似乎伸手就可以捉下一只放在手心。

    她也真的伸出了手,自然是遥不可及。

    “陆时樾。”祈热喊得十分平静,是不太常见的方式。

    “嗯。”走出一段距离,陆时樾停了下来。

    祈热笑了笑,“我好久没这么想喻星淮了。”

    “我们以前,要一起看星星。”她像是喃喃自语。

    陆时樾抬头,星河璀璨,美得有些不真实。

    “不知道南方的星星是不是也这么亮,”她低下头,“等去了兰城,记得要多跟Biu联系,她其实不太爱话,我怕她受欺负了也不。”

    陆时樾不答应,她便用力拍他肩膀,他这才应了一声。

    梁碧梧的志愿填的都是兰城的学校,这让很多人都意外,最意外的当然是祈热,可联系她的估分,又情有可原。

    祈热直觉她估低了,可没有试卷,她不知道她答得怎么样,没办法给出意见,眼见她填了几个录取线比她平时成绩低了不少的学校,又什么也做不成。

    有时候,直觉太准确也不好。

    等几个学生从乡下返城,过几日便到了查分的日子。

    祈热卡着点出电话,听到数字后回头告诉给祈畔跟季来烟,“607。”

    又过3天,学生们去学校拿成绩单,一对比,就能发现祈热几乎是班上估分最准确的,陆时樾原来估分560,成绩出来竟多出20多分,梁碧梧就差得更多了,她估的470,真实成绩是513,不止她一个,很多学生都估得不准,这也意味着,录取会受到很大的影响。

    结果也如此。

    7月中旬,非典基本结束,过不了几日,各大高校开始了招录。

    祈热以最高分进入梅城外语大学的法语系,陆时樾顺利被第一志愿兰城大学录取,梁碧梧虽也被第一志愿录取,可分数与分数线一对比,实在是亏了。

    这一年这样的情况过于普遍,胆的往低了报,胆大的“高攀”,导致很多高校因招生人数不够大大降低了录取分数线,就连全国最好的几所学校,在某些省份的录取分也降低了五六十分,反倒是平时分数线低的学校,报考的学生爆满,他们不得不把分数线往高了提,以至于一些学生名落孙山。

    祈热听了很多悲惨的事例,再难过,到底是别人的事儿,除了惋惜,也做不了什么。

    也是录取结果出来后,班上才开始组织一些活动,次次是散伙饭,也次次都有下一次。

    非典基本结束,大街上也恢复了久违的生机勃勃,肆意过暑假的学生们走在街上也有心情去听店里放的歌儿。

    2003年的这个暑假,大街巷最常听得到的有两首,听得让人耳朵腻,甚至有些反胃。

    那日她们约好去喝新开张的街客奶茶,店里放的就是《晴天》,等奶茶的间隙,她们一块儿猜,下一首出来的果真也是孙燕姿的《遇见》。

    祈热也在某一天同时拥有了手机跟电脑,而墙上的空调,是一个月前就被祈畔买来的格力。她再也不用去别家蹭空调,坐在自己房间的椅子上吹着凉风,开上电脑,WindowXP系统启动,出现的是往后最经典的蓝天白云壁纸。

    那个夏天的末尾,陆正午请两家人出去吃牛排,祈热也不必再听那两首腻了的歌儿,餐厅里放的,变成最近爆火的《Super Star》。

    这顿饭吃到最后,祈热才吃出点践行的味道。

    陆时樾还没走,柳佩君一提起便要抹泪,这次尤其凶,哭得牛排也被淋湿了。

    九月初,各大高校陆续开学,兰城大学自然也在其中。陆时樾走的那天,两家人开车送他去机场,祈热终于体会了一把柳佩君的心情。

    机场里,柳佩君倒不哭了,脸上带笑,给陆时樾整理本就齐整干净的衣领,话也不多,手上的东西交给他,便默默退到了一边。

    两个爸爸笑着拍他肩膀,只叮嘱他到了电话报平安。

    轮到两个学生,换陆时樾叮嘱他们,左不过两三句,要他们好好念书,劳逸结合。

    祈热排在最后,低头走到他跟前,陆时樾不见她抬头,揉她脑袋,弯腰见着她一对通红的眼睛。

    “该的,那天都了。”祈热故意歪头,不让他手压着。

    陆时樾笑了笑,把手收了回去,“你的,我都记着。”

    “我努力。”他这话,面前断断续续的眼泪往地上砸。

    祈热索性不管了,捂着脸呜呜哭出声,“惨了……哭一次,又要少穿一次裙子了。”

    陆时樾笑不出来,旁边两个爸爸故意开玩笑逗她玩。

    指缝中她笑眼里还含着泪,陆时樾心一阵阵抽痛,往前一步,扣住她后脑勺,将她按进了怀里。

    他们话里提及的对话,是发生在乡下停电的那晚。

    那一晚,他背着她在月光下直行,星光铺了满路。

    没有走多远,祈热让他原路返回。又走半程,祈热再次喊了他。

    “陆时樾。”

    蛙鸣四起,陆时樾在一阵喧闹中听见她:“把我放下吧。”

    他脚步一滞,整个人也跟着怔住。

    头顶继而传来一声笑,祈热晃晃腿,手撑在他肩头,“听到没?把我放下,我要自己走。”

    陆时樾继续愣了片刻,她又问一句:“听到没?”他才弯腰将她放下了地。

    脚踝上的伤口止了血,仍隐隐作疼,祈热隐在他身前的阴影里,化作一团触不可及的墨。

    夜里风还是凉,她话有了鼻音,“去外地了,要好好照顾自己。”

    陆时樾看不清她的脸,没应下她的话,沉默片刻,转而开了另一个话题,“前年国足出线,赌你输了,你还欠我一件事,记得么?”

    他不提,祈热自然不记得,提了,她便记了起来。

    见她点头,他笑了笑,“先欠着,以后要你兑现。”

    祈热跟着笑一声,“你这是掐着时间段提醒我别忘记呢?”

    陆时樾不否认,微微一低头,黑暗中伸手牵住了她。

    紧紧握着,剩下的路,他都不算放。

    “陆时樾。”祈热今晚喊他喊得有些频繁。

    被喊的人回头,手上被她扯了扯,他便再一次停下脚步。

    这一回,他看清了她的脸。

    祈热生了一双笑眼,眼角一扬,就能让人移不开眼。

    祈热也看进他的眼睛,“我过,你喜欢什么,都逃不过我的眼睛,这话,我一直都有信心。”

    陆时樾察觉到她面上与话里的不一样,呼吸跟着一紧。

    祈热要的,是憋了很久未出口的话,“没有一个人像你这样对我好,以后也不会了。”跳脱出平常神经大条的模样,她从未这么笃定,话语里也隐隐透出几分遗憾。

    “我永远把你放在心上,”她扣紧了他五指,“以后,还会有其他人进来,也希望你,把心上的一些位置留给别人。”

    那个人,只要不是她便好。

    “好么?”她静静看着他,等待着一个势必是肯定的答案。

    陆时樾不用回答,他可以什么也不用做,面前的人就能明白。

    “好。”他终究还是回答了,手微微用力,将她往自己身前拉了一步。

    待他卸了力气,面前的人又主动往前一步。

    他忘不了这一刻,在六月的某一日,在某个与他有些关联的村庄里,在刮着夜风的一片田野上,他的女孩,踮脚亲了他一侧脸颊。

    他明白,这个吻,比天上的星辰珍贵。

    比任何一只萤火虫都纯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