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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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桃里大学城聚集了除梅城大学外梅城最好的学校。外语大学在大学城外沿, 斜对面是交大跟师大,隔壁是理工大, 再有隔壁, 是紧挨大学城,梅城最好的中学——胡桃里中学。

    祈热偶尔出校门吃饭, 混在三三两两着校服结队回家的中学生中,显得有些形单影只。

    梅城外语大学法语系录取了三个班级的新生,每个班24人。祈热在3班, 班上阴盛阳衰,男生只占总人数的零头。

    祈热宿舍四个人,对床女生毕业于胡桃里中学,入学考试分数排在祈热后面,按她本人所讲, 她入学考试与高考一样, 都没发挥好;另外两个女生来自外省, 性格偏内向,祈热几次喊她们一起吃饭都被拒绝,她们一下课便往图书馆跑, 书包里装厚厚的教材书跟面包和水。

    同样的教材书,祈热的早被她塞进了柜子里, 她带去课堂用的是早前自己用的老版, 上面有她做的笔记,看起来习惯些。带去了也只摊开放桌上,她上课不太听, 只管埋头进行自己的学习计划。

    那个计划表被班上同学传阅了一遍,不消多会儿,全班都知道,班上有只先飞的“笨鸟”。

    “笨鸟”是祈热自己的法,同学问,她也就大大方方解释自己是怎么“先飞”的。她有时候三分钟热度,学法语是她少有坚持下来的事情。

    “那怎么学的啊?”大课间,前后的人围住她,就连台上的专业课老师也放下了书在认真听。

    “我爸给我买了教材,没钱请老师,他就自己先学,再教我。”祈热会自学乐理知识再教祈凉,学的就是祈畔。

    祈畔带她入了门,等她能自学,他学的那些基础也就全丢了,这一点祈热同样学到了精髓,教完祈凉乐理知识,她自己的脑袋也清空了。

    “我爸教得还算标准,所以后来没有花太多时间在纠正发音上,还是要多听吧。”祈热不怯场,但一双双眼睛都放她身上,她多少觉得有点负担。

    末了,又有人跟她确认一遍,“那部启蒙你的电影是叫《法外之徒》?”

    祈热点头。

    后来,所有老师也都知道,新入学的学生里,有个自学成才的学生。

    先前给班上学生取法语名字的老师,因为祈热坚持不用他取的法语名字,对她心存芥蒂,以为这个第一名有些自负,听了后再来上课,第一时间喊她起来回答问题,他用法语问,祈热用法语回答。考完,也就心服口服了。

    这位老师姓花,四十不到,祈热后来才知道,这位才是真正地自恃清高,自有一番才华,但看不惯学校的体系,上课方式有些剑走偏锋,又不屈服于形式,刻意地与学校作对,死活不写用来给申请材料加分的论文,所以,几度申请副教授职称皆以失败收尾。

    也是后来,花自酌从祈热嘴里知道,她不用他取的法语名字,纯粹是因为觉得太难听。师生二人自是又唇枪舌战了一番。

    九月下旬的时候,祈热被校邮政局一个电话喊去,领来了一份快递。她费力把东西搬回宿舍,寄件人准时来了电话。

    祈热接通了抢先问:“你寄的什么东西?怎么这么重?”

    “寄错了。”那边得轻飘飘。

    祈热没听出任何愧疚感,肩膀一塌,人往箱子上坐,“要寄去哪?”

    “寄给家里的。”

    祈热起身,单手又推了推,“这么重,我还得背回去啊?”

    “还有两箱,这两天会到,”不等她抱怨,他先出主意,“放在邮局,我回去了去你学校取。”

    他话中带笑,祈热听懂不,转而问:“国庆你跟Biu一起回来吗?”

    “我先回去。”他简单回答,省去了细节。

    梁碧梧确实联系过他,问他要不要一起回去,但最后两天课少,他干脆请了假,把机票往前买了两天。

    “那你记得喊矮子跟祈凉一起来,你寄的,我可不搬啊。”

    陆时樾应一声“好”,张口还要什么,祈热自己赶着去上课,不等他回答,直接挂了电话。

    急没嘴上的那么急,上英语课倒是真的。

    不少人都有体验,自从学了法语,学英语时下意识会用法语的发音去念单词。祈热倒觉得还好,没有大家的那么夸张。另一些时候又被大家带偏了,英语老师若要问一句“Are you ready”,她也要跟大家一起故意地用法语回:“Oui!”

    她上英语课比上法语课还认真,边记边消化,积极踊跃地提问跟回应,班上人总拿这当好笑的事情谈论。

    一个星期后,坐她旁边来蹭课的陆时樾也发现了,看她真挚的半边脸,没来由觉得有些好笑。

    陆时樾跟祈热是踩着点进来的,祈热知道他要来学校,一早起了压榨的心思,谁知他自发地带了她爱喝的奶茶跟零食来,她便喝着奶茶带他在学校溜达了一圈。

    到了教室,虽然了上课铃,这么一号存在感强烈的帅哥坐那儿,教室里的学生都没法忽视,离得近地八卦,“祈热!男朋友?”

    祈热挽住陆时樾胳膊,一脸笑,“帅吧?”

    前面几个人一齐竖起大拇指,其中一个看向陆时樾,开玩笑道:“帅哥我跟你讲,祈热就是一拈花惹草的体质,你得看住她。”

    “什么呢?”祈热挥着手让人转回去听课。

    几人确实转了回去,过会儿,中间那个侧回头,“开玩笑开玩笑,追她的都被她拒绝了,我们都喊她‘铁娘子’。”

    祈热这回直接把书往女生头上拍,女生笑着回了头。

    讲台上是花自酌,往这边警告性地看一眼,几人顿时都消了声,认真听起了课。

    几年前,时任中华人民共和国主席的江-泽-民跟法国总统希拉克共同决定:2003年10月到2004年七月,“中国文化年”在法国举办,下一年则在中国举办“法国文化年”。

    作为法语系的学生,当老师的自然要提醒学生关注新闻,顺便地让大家就这一事件试着写一篇论文,课上一时哀鸿遍野。

    下课铃响之前,花自酌又给大家透露消息:学校最近在跟法国的学校谈合作,有望实现两校学生交换进行学习交流。

    “一般是大三的时候去交换一年,你们大一,机会难得,都好好做准备。”话到这个份上,明合作几乎板上钉钉。

    花自酌在班上扫一圈,特意在祈热身上多停留了一秒。

    祈热埋着头,拿了笔在书上胡乱画几笔,似是没听见。

    下了课,她默默收拾东西,等背了包要往外走,外边的陆时樾坐着没动。

    “算出国么?”

    祈热扯了扯书包带,看似没什么兴趣,“再吧,还早呢。”

    陆时樾站了起来,“我学的专业,欧洲那边也有交换的项目。”

    祈热轻轻把他往外推,“你学计算机,出国学习挺好的。”

    陆时樾被她一路推到教室外,看不见她脸,也知道她在逃避问题。她学语言,能去母语国家自然更好,之前她也提过要去巴黎。

    “我们食堂有点难吃,还是带你去外边吃。”祈热断他的思绪,带着他往校外走。

    校广播在放一首韩文歌,开头是“Just one 10 minute”,祈热会有印象,是因为中秋晚会的时候,被这首音乐震醒,台上跳舞的学生穿露脐装跟超短裤,据台下坐第一排的领导第一时间都别开了脸。

    祈热把这事儿拿出来跟陆时樾,比起大胆的穿着,陆时樾更好奇她怎么会在乌泱泱一片人的礼堂中睡过去。

    “前一晚去找大脚,跟她聊到半夜才睡,第二天困得半死。”话里困,她当真又了个哈欠。

    陆时樾想起国庆的计划,“她国庆有没有假?”

    “财务那份工有,但是得兼职,比平常还忙,我本来约了她,也没办法了,干嘛?要请我们吃大餐?”不出三句,又开起玩笑。

    陆时樾两三句话一解释,祈热来了兴趣,反应在他预料之中,“去啊!必须去!”

    要去的,是因非典推迟举办的第四届迷笛音乐节,一起去的,还有两个学生。

    连续三日,四十多支乐队全部义务演出,迷笛校园里每天都有几千名观众进出,纵然是听惯了聒噪摇滚乐的祈热,也觉得有些吃不消,几个人站音响边,耳膜都要震破。

    祈热在乐队交换的间隙揉着耳朵,低头见着一头毛,手掌按上去,“你能喜欢这么闹腾的歌?”

    陆时迦往下蹲,试图摆脱她的“魔爪”,旁边祈凉顺势拉着他往后退,台上乐队在调试乐器,声音有些大,祈凉便朝他姐吼:“他天天听这些歌!”

    祈热扬眉,冲台上点了点,“现在台上的乐队叫什么,知道么?”

    陆时迦早认出来了,“痛苦的信仰。”

    “知道得还不少……”祈热低声嘀咕。

    她闲得无聊,于是每换一支乐队便问陆时迦,陆时迦认识七/八成,什么二手玫瑰、脑浊、谢天笑,回答得认真,听得也认真,认真得一丝不动。

    出来时,祈热便教育他,“来听现场,就得蹦起来,你这么听有什么劲呀?”

    陆时迦心里想着,他人没有蹦,心蹦了,嘴上只回答:“我在认真听。”

    “磁带里早听过了,现场不蹦等到一个人的时候蹦?”

    陆时迦又不话了,反正怎么也不赢她。

    祈热便开始教育祈凉,祈凉的态度与陆时迦别无二致,她只好转向陆时樾,陆时樾仔细听她分析,任由她什么,他也同一副表情,最后是祈热自己投了降,觉得没趣,闭嘴不了。

    国庆节后,李妲姣调休,祈热正好没课,背上睡衣就往她住处去了。

    李妲姣住很的隔间,只容得下一张床,书跟衣服杂乱堆在床上,她人蜷在里面补眠,人床一体,快要分辨不出。

    地上几双鞋子摆到了门口,窗台上摆的一盆绿植是之前搬进来时祈热带来的,太久没浇水,已经黄了。厨房跟洗手间都是公用,环境算不上好,祈热用杯子接水给植物浇上,再把房间大略收拾一番后,踢掉鞋子一块躺到了床上。

    李妲姣翻个身睡到她旁边,慢慢吸了一口气,迷糊道:“热热,你真香。”

    祈热毫不客气地把她脑袋推开,作出呕吐状,“发.春呢?”

    李妲姣被推个清醒,睁开一只眼,“你得庆幸我是个女的,要是换了谁,早扑上去了。”

    祈热鸡皮疙瘩起一身,翻身起来拿了枕头往她身上拍,“没完了?”

    也是闲得无聊,两人还起了枕头战,又躺着聊会儿天,到晚上,两人算煮火锅,出了门去超市买食材。

    李妲姣在菜品区挑火锅料,祈热推着个购物车去了别处。她手脚快,一会儿就拖了满满一车东西去结账,李妲姣晚一些出来,见她拎了三四个袋子,有些无奈,“你买这么多干嘛?”

    “我饿啊,天天上课,都没好好吃饭。”

    李妲姣跟在她身后,“你买一袋餐巾纸当饭吃?”

    祈热晃了晃那提纸巾,“吃饭还能不用餐厅纸?”

    李妲姣停了脚步,等祈热也停下来回头看,她看着她笑出来,“我爸妈知道我刚工作没什么钱,给了我钱的,是我自己想省点。”

    “那不是刚好。”祈热艰难地动了动手,示意李妲姣赶紧走。

    李妲姣过去接下她手里满满一袋零食,“怎么刚好了?”

    “刚好我有钱啊,等月底我没钱了,你想吃都吃不到。”

    李妲姣笑笑不了,她知道,了也没用。

    两人慢悠悠回了住处,李妲姣负责做汤,祈热则把买来的东西一一安置好,空了的牙膏扔了,换上新的,床头碎了的镜子也用新的替换,又在门后粘上几个挂钩,把包跟几件衣服挂了上去。

    两人动作都快,一会儿便洗好菜坐到了客厅的餐桌旁,锅里热汤咕噜咕噜响,几样肉类放下去烫,再裹了酱料送进嘴里,两人一会儿就吃出满头大汗。

    李妲姣跟她讲阴阳怪气的同事跟刁钻的老板,讲有趣的保安大叔跟穿搭奇怪的人事,祈热也挑了班上同学的几件囧事讲,两人哈哈大笑一阵后,又同时收了笑。

    是同时想到了另一个人。

    “也不知道Biu在兰城到底怎么样,陆时樾跟她不在同一个学校,没办法天天过去。”祈热拿着筷子戳碗里的辣酱。

    “你还想让陆时樾天天过去盯梢呢?”李妲姣喝一口可乐,“应该是学习比较忙吧,不是大学上课时间都不一样么?可能我们发过去的时候她在上课,下课又被其他事儿给耽搁了。”

    除了这样自我安慰,也没其他法子。

    “要不什么时候我们去兰城吧?”祈热嘴里塞一个丸子,突然提议。

    李妲姣辣得鼻涕直流,抽了张纸巾出来,“真要去啊?那我都替陆时樾觉得冤,之前他一直让你过去玩,你不是也没去?”

    她用力一擤,对面一双手过来摁住她,她忙往后躲,“行行行……我不了!”

    祈热坐回凳子,李妲姣把纸巾扔了,望过去,不话,一会儿叹着气拿起了筷子,自言自语般一句:“好可惜的。”

    祈热垂眸,张了张嘴,终是没回声。

    第二日,两人被八点五十分的闹钟准时吵醒,眯眼穿好了衣服去客厅,开着电视找了好一圈也没找着直播。

    祈热揉着眼睛,“什么情况?”

    电视很旧,信号也不太好,屏幕里闪着白杠,跳得人眼睛受不了,李妲姣把遥控器扔了,往凳子上瘫,“不直播了吗?”

    两人特意早起是为看神舟五号载人飞行的直播,要是成功了,中国将成为继前苏联和美国之后的第三个国家,也是中国首次将人送上太空,意义非凡,祈畔老早就嚷嚷着要在出版社跟大家一块儿见证,眼下,两人却没找到直播的频道。

    直到中午,李妲姣的一个室友回来吃饭,两边一交流,才知道央视取消了直播。

    祈热边听边睡眼惺忪穿鞋,她要赶着去上下午的课。昨晚两人聊到四五点才睡,早上又早起,之后又没怎么睡好,两人看上去都像经历了暴晒过后的腌菜,病恹恹的。

    她摇摇晃晃出了门,到教室直接往桌上一趴,正大光明睡过去两节课。

    一觉醒来,教室差不多空了,她揉着眼睛抬头,手放下,恰好对上讲台后花自酌的视线。

    “老……老师。”祈热有点心虚。

    “睡醒了?”花自酌皮笑肉不笑。

    祈热嘿嘿傻乐,迅速把书装进书包,起身便要跑,“老师,我赶去上下一堂课,再见!”

    “给我回来。”花自酌嘴皮子淡淡一分一合,把人给喊了回去。

    祈热摸出脸上一条印子,手掌一遮,到了讲台边。

    “睡觉这事儿再有下一次,我让你辅导员找你谈话。”

    祈热连连点头,“保证没有下一次!”

    花自酌冷着一张脸,丢给她两张纸,“回去好好填,名额就一个,争取不到照样找你辅导员。”

    祈热把纸接到手里,掉正了个儿开始看,边看边问,“这……去非洲?”

    花自酌下课前给全班人解释过,现在又给这位没有听课的学生复述一遍,“往复杂里,你是去给人当翻译,顺便当行政助理,简单点,就是去杂。”

    “是杂,要求很高,全梅城的学生里就招这么一个人,你大三大四的师兄师姐也不太敢报,别抱太大希望,填好了晚上交给我。”

    祈热仔细阅读完第一张上的招聘信息,再大略扫一眼第二张申请表,当下立断,“我现在就填,马上交给您。”

    “不是赶着去上下一堂课?”花自酌眯眼笑。

    祈热赶紧往座位上跑,背上一阵发凉,“没……没课了老师。”

    花自酌也懒得多,“不急,填仔细点。”

    祈热应一声,埋头开始填写。

    招聘的是家国企,这次做的是国家对外的援建工程,公司有外派的高级翻译,或许是考虑跟学校进行长远地合作,这回算多带只“菜鸟”过去飞一飞。

    历时两个月,没有工资,但奖金丰厚,还能为履历表镶金,祈热本该好好想想赴非后的安全问题,毕竟非洲乱这样的法不是空穴来风,再不济,至少得跟家里先商量,她能这么快就决定填,摆明了是算先斩后奏。

    还有一点原因是,她其实也没多大信心,别的学校她不清楚,但隔壁班有个男生,最近在系里很有名,跟她一样,老早就学了法语,甚至要比她有优势,她是野路子,人家是正经法语老师教出来的,两相对比,自然是后一种更能让人信服。

    祈热懒于想那么多,表格一交,在花自酌的提醒下开始准备面试的内容。面试过后是复试,紧接着是终面,终面由领导亲自来校把关。

    祈热算是一路过关斩将,顺利获得与领导面对面谈论的资格。

    几日后,知道成功争取到名额的时候,她自己也有点稀里糊涂,稀里糊涂接收了消息,又稀里糊涂上交了自己的证件,很快拿到办好了签证的护照,再稀里糊涂坐上了去非洲的国际航班。

    也不知道能不能是巧合,亦或是冥冥注定,她走的那天是10月24日,在飞机上,她听旁边的工作人员,曾是中华民国第一夫人的宋美龄在美国逝世。

    两个月后回来,是12月30日,下飞机后她得到的第一个消息是,香港著名女歌手、演员梅艳芳因癌症病逝。

    祈热拖着行李箱往家走,有些似梦非梦。

    那不大不的行李箱里,装几顶从非洲带回来的“特产”——假发,还装一封分量十足的推荐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