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脱了。”
帘内随即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片刻后, 冷冰冰的声音再次响起,“……你这个, 可割可不割。”
医生稍微转个身, 看向另一个,“你这个, 割了好,”顿了顿,“不割也行。”
帘子翻飞又落下, 长廊上寂静,只剩盛夏的蝉拖长了音调,偶有医生和护士匆忙经过,蓝色的椅子上松松垮垮坐两个清瘦的高个少年。
割还是不割,成了问题。
几番眼神交流过后, 其中一个掏出手机拨出去电话。
几声响后, 电话接通, 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
是祈畔,听祈凉几句话清楚后,给出了建议。
电话很快被挂断。
陆时迦看向他, 祈凉将手机一揣,“割了清爽干净, 要不就……割了?”
“祈叔叔怎么?”陆时迦没什么想法, 他心思压根不在这。
“他医生都会往大了,你要是有点需要割的苗头,他肯定是建议割, 要是可割可不割,明没毛病。”
陆时迦觉得有一定道理,“每天洗干净不就好了,我觉得也没必要割……你怎么会想到这个?”
“我查了资料,是会延长时间。”他耸耸肩,“不过是因为不够敏感了,所以时间更长,但是割了更干净。干净了,对对方也好。”
陆时迦当然明白延长的是什么时间,也明白那个“对方”指的谁,但还是实事求是地:“割了不洗,照样不干净。”
“你不想割?”祈凉瞧出他的意思。
“我同意祈叔叔的法,咱俩都没毛病,用不着割。我决定不割,你还要想会儿?”
祈凉清了清嗓子,虽然面前是好朋友,用不着避讳,但要开口还是有点难为情,“咱俩有区别,所以想的角度不一样。”
陆时迦递个眼神,祈凉又咳了咳,“我有女朋友,你没有,所以你不明白。”
见陆时迦面上无语,他索性坦然道:“班堇毕业了,我跟她已经有了算,割了得有一定恢复期,我就想着趁早割趁早好。”
陆时迦仍是面无表情,“不割不是也没问题么?”
“那倒也是……”祈凉仍是有些纠结。
陆时迦想了想,“你预约费交了多少?”
“1000。”
“那你还是割吧,别浪费钱。”陆时迦站了起来,“你看看怎么决定。”
祈凉朝他翻个白眼,“你什么时候这么抠了?又不是不退。”
陆时迦有点烦躁,“你要是割了,这个暑假还能出门么?不是了要去游泳?”
祈凉忽地豁然开朗,站了起来,“对啊,割了得天天光着在家休养,算了,不割了!”他脸上有了光,连蹦带跳地去了另一边,算要回预约费。
下午三四点的地铁,车厢摇晃,人不多,显得有些空旷。
陆时迦一言未发,对着手机发呆。
自从那次中暑后,祈凉就没见他多高兴过。不开心的解决办法之一是转移话题,所以即便不知道症结所在,祈凉每次约他吃饭或者干点什么,都得耍耍嘴皮子,讲讲冷笑话。
陆时迦配合地笑笑,然后继续消沉,继续挣扎。
人生道路由许多十字路口组成,有时候往左往右,殊途同归;有时候却再也不能回头。陆时迦正站在十字路口,原本以为只是一件事,但祈热的一番话,让他开始重视这个问题。
所以祈凉问他到底怎么了的时候,他:“我对未来没有任何规划,也没有特别想学想做的事情,所以一开始觉得选文选理都一样,但其实,可能现在一个选择,就改变了我以后的整个走向。”
祈凉跟着严肃起来,想了想:“得有道理,可是每个人情况都不一样,我就觉得你学文学理都行。我的私心是希望我们学一样的,可是你要是坚持学文,我也没理由拦着。不过你也不用想得那么严肃,祈热到了大学还有机会转专业。那时候要再想学点什么都不算迟,何况你又不笨,还能学不会?”
陆时迦对祈凉的调侃丝毫没放心上,脸上仍有些迷茫,“不是每个人都有改变的资本,资本包括很多——资金、能力、智力,还有运气。”陆时迦得平缓,看向祈凉,“这也是她的。”
祈凉皱眉,“她到底跟你了什么,让你这么纠结?虽然还有改的机会,但是交上去的表上你已经填了理科。你自己想好了,就不用受她的影响。”
“我没想好,”他这些天在电脑前看了很多资料,研究专业和学校,想从中找到自己的兴趣所在,但发现自己没有特别感兴趣,也没有特别反感的,“所以我很羡慕你,目标明确,我就没有方向。”
祈凉有点意外,“也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的目标比较单一,时樾哥学软件不是很赚钱么?我的目标就是赚钱,而且玩电脑听着很酷,我自己又不讨厌,所以现在暂时决定考计算机,也许哪天目标变了也不定,至少现在不后悔就成。”
陆时迦抓取住其中一句,“你也不缺钱,为什么想赚钱?”
“跟你一样啊,你不是也在攒钱吗?班堇学这个专业很不确定的,以后工作了不定还得自己掏钱。我不赚钱,怎么吃饭?以后爸妈都老了,我还想给他们换大房子,还有……”他又尴尬了,“还有祈热啊,虽然她有钱,但是我有钱了,也想给她买东西,”顿了顿补充,“她那么喜欢吃……”
完这么一大段,祈凉觉得浑身不自在,赶紧总结,“很多东西想不清楚的,找个自己能接受的就成,你要是找不到自己喜欢的东西,学什么都一样,就看看学什么可以让喜欢的人开心。”
见陆时迦还是绷着一张脸,祈凉脑袋瓜子转了转,“你跟家里呗,问问时樾哥,他跟祈热的想法可能不一样,不定能给出适合你的建议。我之前选的时候就跟家里了,虽然他们分析了一通对我的选择没有什么影响,但让我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你别一个人瞎想,也不用急,离开学还早呢。”
怕他越想越乱,祈凉转移了话题,“明天就去游泳吧,把他们都喊上,班堇家就有游泳池。”
陆时迦没听进去,“你选的时候,有跟你姐么?”
祈凉挠挠头,他确实了。不过仅仅给她发了条短信,内容简单粗暴,“我选理科,以后想学计算机。”
祈热一个字都没回,像是任由他选择一样。
“那天饭桌上提起的时候她了几句,但也没多。在家里我们都比较避讳在她面前这个话题。”
陆时迦觉得奇怪,“为什么?”
祈凉犹豫了下,表情难得正经,看着陆时迦声音低沉地:“你和我,和季桃,班堇或者我们班上任何一个人,对于未来都还有选择的余地。上哪所大学,学哪个专业,好的坏的,我们都有机会经历一遍。”祈凉手插在口袋里,搅着里面的钥匙串,顿了下,即便不愿提起,还是了出来:“但有一个人却永远没有机会了。”
陆时迦脑袋怔了怔,突然就明白那天祈热为什么那么生气。
那晚空调呼哧呼哧送着凉风,陆时迦躺在祈热的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祈热本来在房间内办公,怕键盘声吵到他,搬去了客厅。隔了半个多时,她进屋去探陆时迦的额头,看没那么烫,稍稍放了心。
起身要走,身后陆时迦拉住了她,“祈老师。”
祈热以为他又难受了,探身过去,声音很轻,“还是很不舒服?”
陆时迦愈发心虚,“没有,没有不舒服。”
见祈热眉头舒展,他摸了摸口袋,里面一张折成方形的纸,是文理分科选择表。他坐了起来,两人的身高差距立刻显露,陆时迦低头看着祈热,“我们要文理分科了。”
祈热点了点头,“嗯,祈凉了,他已经决定选理科,以后学计算机,你呢?想好了么?”
“他他要学计算机?”陆时迦还没听祈凉过。
“嗯,”祈热笑了声,“是要努力赚钱。”
陆时迦立即:“那我也学计算机。”
祈热笑意一收,整张脸一板,“他学什么你就学什么?你以前看那么多书,就没有感兴趣的?”
陆时迦想了想,老实:“我不知道,”又:“我考梅外好了,跟你一个学校。反正也不知道学什么,到时候随便选好了。”
祈热一张脸愈发冷了,语气也严重起来,陆时迦不由紧了后背。
“你已经不是孩子了,得对自己的人生负责。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有可能影响你的一生?而你觉得可以随便选择的事情,在很多人看来都憧憬无比,他朝着那个方向努力,可是再也……”
祈热努力压着情绪,眼眶却已经红了。话未完就已经后悔,陆时迦脸上的茫然无措,让她很快清醒过来。
她又有什么资格可以心安理得地将自己的想法强加在他身上?
她平复了情绪,再开口时十分平静,“你自己好好想,我不希望你随便对待自己的未来。人生岔口前每一次的选择,这辈子都有且仅有一次。即便有可能再重来,也不是原来的样子了。”
“没有人会为你负全责,只有你自己。”
这一次谈话之后,陆时迦很久没找祈热,一是因为这次谈话的内容让他陷入长久的思考,二是即将期末,他得好好复习。此外最重要的一点,祈热忙完期末之后就去了梅大进行封闭式培训,手机也一定程度上被禁止使用。
培训时间不算长,但短短两个礼拜也把祈热累得够呛。
结束培训后徐云柯开车送她,目睹她这两周专注的样子有些慨叹,既是自叹自己不及她上进,又从她刻意的模样里看出点逃避的意味。
徐云柯不用猜也知道,祈热的那根弦仍绷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断。
车子停在院门外,祈热道了声再见便伸手开门。一拉开不了,扭头看见徐云柯有话聊的表情,便明白他没有放她下车的意思。
“我觉得你还是不对劲。”他大有一副要好好交心的样子,伸手开了音乐。
祈热将安全带解了,靠在椅背上,开玩笑般:“青年危机知道么?压抑,迷茫,焦虑,自我怀疑。”
徐云柯细品这几个词,然后笑着看向她:“都不应该出现在你身上。”
祈热扬眉一笑,“确实没到这种程度,就是觉得,快乐的东西越来越少了,提不起兴趣。”
徐云柯点了点头,“好像是这样,去年我刚入职的时候有一阵子就是这样,现在想开了,也就没那么困扰。”他将音乐的声音开大了一些,“我来帮你分析分析,你最近经常想起的是谁?”
祈热脑海里立即出现了一张脸,她眼睛聚焦在面前的挡风玻璃上,缓了缓:“他已经走了。”
徐云柯听她提过,所以知道是谁,“你为什么会想起他?”
“因为……”
因为那次跟陆时迦谈话,提起了文理分科。
她停了停,“前段时间去扫墓了。”
徐云柯又一次点了点头,“想起他什么了?”
祈热动了动,试图让气氛不再那么严肃,语气也故意轻松了些,“他家是开汽车公司的,他对机械特别感兴趣,很早就决定学机械自动化,所以文理分科的时候没有犹豫。因为我学法语,他觉得我应该去法国,要跟我一起去,其实他自己想去东京大学。本来我都有信心跟他商量,让他之后去东京,可是太突然了,再也没有机会了。”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徐云柯又将音乐的声音调了一些,“你一直觉得很遗憾。”
祈热没有肯定,亦没有否定,“要遗憾,全部都是遗憾,只是最近正好碰到,所以想起这些。”
徐云柯没有忘记开导她的使命,“碰到什么?学机械自动化的学生?”
祈热摇了摇头。
“文理分科?”徐云柯见她没否认,预感这是正确答案,“你弟弟他们现在高几了?”
祈热刚要话,被一阵篮球撞击地面发出的“咚咚”声断。
随之而来的,是两个少年相互追赶的脚步声,嘴里的大概是刚才结束的球赛,用一些篮球专业词汇,挡拆,盖火锅儿,抄截……
他们很快跑了过来。
“咦?凯迪拉克SRX4,去年的车!”祈凉左右手换着传球,“停在咱们家门口,让我看看是——”
要低头往车里看时,车窗同时下摇,一张有些陌生的脸露了出来。
祈凉跟徐云柯大眼瞪眼,一时止了声。
“谁啊?”见祈凉呆在那,后头陆时迦跟了上来,双手插兜,在他身后弯下腰来,往里一看,先跟副驾驶座上的祈热四目相对。
陆时迦怔住,前两天在地铁上,祈凉她要这周末回来,没想到提前回来了。
后备箱里还放着行李箱,片刻的失语后,祈热使唤两人,“你们俩把后备箱我行李拿进去,季老板在家吗?”
祈凉又瞅两眼面露笑容的徐云柯,回祈热的话,“不在啊,跟柳阿姨一起出去了。”
他直起身来,刚要曲腿用膝盖顶陆时迦,一转身没见人。
人已经去了车后,开后备箱,把那只贴纸有些褪色的行李箱拎了下来,一路进院子去了。
祈凉又开后备箱检查一遍,运着球跟在了陆时迦身后。
祈热看一眼院门,回过身来,徐云柯正看着她。
“怎么了?”祈热朝着他笑。
徐云柯摇了摇头,“后面那个是你亲弟弟?”
祈热点头。
“哪个?”他问。
祈热摸不着头脑,“什么哪个?”
“哪个让你心情不好了?”徐云柯见她微张着嘴,笑了笑接着:“不对,应该问,哪个被你拿来跟你高中时候的男朋友进行比较了?”
祈热张了张嘴,半晌才缓缓:“我没有想拿任何一个人和他比,只是……”
“只是觉得太遗憾了,所以不希望他也留有遗憾,对么?”
祈热的表情已经给出了答案,徐云柯没再看她,“你的想法没有错,只是出发点有些偏差,你确实希望他慎重选择,但是避免不了把私心掺杂进去;而另一方面,你太希望他好,所以他一旦跟你的预期有了落差,你就接受不了。以你的性格,恐怕你生气,多半气的也是自己。”
“我不知道我得对不对,如果对的话,那么你的私心,你的气愤,都很正常。因为你既忘不了你高中时候的男朋友,又很喜欢你那个弟弟。”
“他们不一样……”祈热下意识否认。
徐云柯笑出来,“我的喜欢不是那个意思,姐姐喜欢弟弟,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么?”
“其实你不用想那么多,你刚才看见他们,心情好多了,至于是因为见到哪个,我就不知道了。”
徐云柯手一挡,“别这么看着我,我上次就过,你潜意识进行了自我保护。其实大可不必,顺其自然就好,我还是习惯你洒脱一点。”
他将音乐声调高到要将人声淹没,“下车吧,祈老师,我得回去了。”
祈热连续被噎得不出话,现在又被“赶”,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
中控锁一按,徐云柯做出了“请”的姿势。祈热盯着他看了几秒,最后败下阵来,开门下了车。
进了家门,只见祈凉一个人坐在客厅,开了电视正看球赛。问他行李箱去哪了,他眼睛没离开电视机,“上去了。”
祈热便转身上了楼,还没进屋,已经开始去脱外面一件防晒衫,刚解开两颗扣子,停了手。
屋子里,行李箱旁边,陆时迦站在那儿静静等着她。
祈热稍微一停顿,继续往里走,开口试图制造出一种随意感,“你们去球了?”
她开衣柜要从里面拿换洗衣服出来准备冲凉,身后就蹭过来热乎乎一个人,她又关上衣柜,往书桌边去,身后的人也跟了过去,再一路跟去了窗户边。
祈热哭笑不得,回头看向他,“跟着我干什么?”
陆时迦垂着脑袋,“我错了,你别生我气了。”
“谁生你气了?”她转过头,将开了一半的窗子全部推开。
陆时迦又往她身边挪一步,“那我错了。”
祈热不知道那一丝丝的愧疚感是不是徐云柯给服出来的,她回头看他,“什么错不错的,那天就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交流,你也不用多想什么……现在文理分科表已经交了吧?”
陆时迦点头,“我选了理科。”
祈热“嗯”一声,“选了就好好学。”
陆时迦又点了点头,“祈老师,对不起,是我太随便了。我知道你那些话,都是为我考虑。”
他语气十分诚恳,祈热心里那一丝愧疚感生根发了芽。她对这样的情绪有些回避,故作嫌烦地开口:“差不多行了,我的那些你要真的能明白,我就没白。”
陆时迦愣了愣,脸上随即有了的笑意,他憋着,“那,明天跟我去游泳吗?”
祈热心咚咚快跳两下,顿了两秒,手落在了他脑袋上,“什么叫跟?跟你?我跟你,是谁跟谁?”完才觉得绕口,立马换了个“字”,“我和你,是谁跟谁?”
陆时迦笑了出来,“你想谁跟谁?”
“我问你!你还反问我?”祈热抬脚踢在了他腿上。
陆时迦没躲,忽地伸手抓住她半截手指,“我跟你。”
这是祈热需要听到的标准答案,可他真的出口,她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愣了愣,才将他手甩开,“走开,我去洗澡!”
陆时迦践行着那句“我跟你”,紧跟在她身后,趁她手臂往后摆的时候伸手再次抓住。
祈热不耐烦了,“干嘛?”
他将她手微微举起来,大拇指指腹在她先前烫伤的地方左右摩挲几遍,“快没有印记了。”
祈热将手抽回,避开他看过来的视线,“时间久了,自然就没有了。”
她转身拿了衣服进了洗手间,陆时迦却还站在原地。
陆时迦钝钝地想——时间久了,真的自然就没了吗?
他看着那扇合上的门,听着里头传来的水声,忽然意识到,他不希望过去的一切不留痕迹,那些鲜活存在过的人和事,他不希望祈热忘记。
夏天里冲一个澡,总归比不上在泳池里痛痛快快游几回。
班堇家的泳池足够借给奥运会世界锦标赛办一场游泳比赛,而她请来的朋友,也足够组成一支观看比赛的拉拉队。
祈热以为自己又要是最老的那个,看到大一些辈分的人时有些惊讶,惊讶于班堇广泛的朋友圈。
班堇解释是教她乐器的老师。她任由大家在她家的大房子里穿梭,自己则优哉游哉坐在太阳伞下,多半都在跟祈热话。
“你会开车吗?”她突然问。
祈热摇头,“不会。”
班堇看上去有些失落,“晚上去兜风,我还想你当我们司机呢,”着又笑起来,“不过没事,我刚拿的驾照,你们都来给我当白鼠好了。”
祈热听了莫名有些不安。
晚上吃过饭,有人先挥手头阵,一大伙人就都涌上院子外停靠的几辆豪车。
班堇喊上祈凉和陆时迦,抓着祈热上了自家的车。
先跑出来的那群人闹闹,一会儿四五个人站在班堇她们车外,一个跟班堇话,另外几个直接开了后排车门。
下午有人车来的,这会儿坐不下,后面几台车已经挤满人,最后还剩下这五个。
一个往前塞,剩下四个全进了后排。
有男生嘴甜,喊祈热“姐姐”,“姐姐麻烦你往那边去一点啦。”
祈热便往里挪了点,紧接着第二个弯腰钻进来,看着就比祈热大,也喊祈热“姐姐”,麻烦她再挪点。再是第三个勉强挤上来,最后剩下一个没了位置。
班堇回头,“你们就不能来个瘦点的么?待会儿被抓谁负责啊?”
“前面兜快点咯。”车外的那人最终还是弯腰挤了进来,歪斜着身子,一半都坐在旁边人身上。
车门堪堪关上,班堇这个新手便开始了她人生的第一次开车上路。
后排六个人近乎排成一堵肉墙,车子转一次弯,有人动两下,都是哀声连片。
祈热是最瘦的那个,也是被挤得最惨的那个。
班堇一个十分不熟练的转弯之后,祈热再一次被左边的人压得喘不过气,而被她压着的陆时迦,显然也有些不好受。
很快又是一个红绿灯,车子停了下来。音乐大声地播放着,另外几个人皆大声跟着唱了起来。
祈热已经被挤得不行,想着这副憋屈样子还兜什么风,不如直接下车走人。
刚要开口,被挤得没有一丝缝隙的腰侧钻过来一只手。下一秒,有热气喷在她脖子上。
陆时迦将她往自己身上揽,避免她再被旁边人挤到,声音很轻,却足够让她听清楚——“祈老师,你坐我腿上吧。”
祈热没反应过来,腰上那双手用了力,一把将她从车座上提了起来。轻轻一拽,她人就侧坐到了他腿上。
她的位置一空,另一侧的人立即压过来填满空隙,身子一倒,又要贴上祈热。
祈热本能地往后倒,脑袋磕在了车窗上。与此同时,左腰处的手臂一推,将倒过来的人结实挡住。两人像是进入了隐蔽的私人空间。
又一次急转弯,祈热身体跟着不稳,下意识伸手扶住他的肩。
几个动作在几秒内就完成,快到祈热没来得及拒绝,本能地就配合了他。
一首歌还没结束,红灯已转,车子继续往前开。
旁边唱着歌的男生注意到变化,空出几个节拍没哼,转头朝着陆时迦比出一个大拇指,“学到了,下次跟女朋友做一遍。”
没人回答他。
一直到车子开出市中心,驶上笔直的公路,两个人也没话。
有人大喊出声,“班堇,敞篷车的功效发挥起来!”
“好嘞!”班堇应下。
车顶架起掀开的那一刻,呼啸的冷风扑面而来,车里的人连声尖叫。
祈热有些冰火两重天,前方吹过来的风冰凉如水,而另一侧,手紧贴的地方不断传来陆时迦的温度。
她早就想开口话,以化解现在有些尴尬的氛围。可旁边有外人,她喉咙像堵了样东西,怎么也开不了口。
所有人都望向前方的时候,陆时迦抬头看一眼夜空,接着低下头,贴在祈热耳边,“祈老师,有星星。”
祈热跟着抬起了头,夜空里稀稀落落几颗星星,发着黯淡的光。
“昨天没告诉你,”陆时迦双手搂紧了她,“我决定好以后学什么专业了。”
祈热在昏暗中侧头,撞见一双比星星还要亮的眼睛。
“什么专业?”风过于猛烈,往后翻飞的发丝尽数贴到陆时迦脸上,祈热将头发拂开,认真瞧着他。
陆时迦笑了起来,那双眼睛似乎更亮了,语气也愈发坚定,“我算学机械自动化。”
祈热表情忽地僵在脸上,只听他继续:“以后可以的话,我还想去东京读书。你要是愿意来看我,春天的时候我们可以去一次浅草寺,到了夏天,再一起看烟火大会。”
祈热看着他,再一次觉得喘不过气,心口又酸又涩。
陆时迦看她的眼神没有闪躲,赤诚而深沉。她停顿了很久,两人就这么对视着,直到头顶似乎已经斗转星移。
“为什么想学这个专业?”祈热终于问出口。
这次换陆时迦,他伸手将贴在她脸上的头发拂开,指尖捻住一缕柔软的发丝,一字一字落在祈热心上,“因为喜欢。”
因为喜欢你,也因为,做了这样的决定,你也许能少一些遗憾。
那颗星星再也不能做到的事情,由他继续。
他没有铺就浩瀚星海的野心,没有计划宇宙漫游的虚妄,只想做她在黑夜中行走时,手里那盏不灭的灯。
或许微不足道,或许不够灿烂辉煌,但那一条属于祈热的路,他陪她一起走。
披星戴月,直至世界尽头。
作者有话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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