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绝
阴云四合,雨珠淅沥,方才还熙熙攘攘的街巷,此刻人丁寥落,踏步流星。岚音自疏雨斜窗的湿润中抬起雾濛濛的眉眼,沾染了雨珠的鬓发服帖在颊边,凌乱而頽美。
她不依不饶的等到了现在,等来了倾盆不复的绰约楼阁,等来了身死魂消的孤寂悲怆。她在想,这人世的薄情寡义是不是就是这般滋味,凭栏独坐,黯然神伤,从日初等到日暮,再从日暮泣泪到天明,她恍惚想起那些在勾栏中,苍凉迟暮的美人们,那衣不蔽体的皙白中满是顾影自怜的哀婉,腮边凝下的垂泪,包含了多少相思成疾的无奈。
岚音的胸襟已经被雨水浸湿了一片,饱满的曲线丝毫没有柔媚了这个凄怨的少女,反而将她的飘摇无助展现的淋漓尽致。
孤光点萤,帘雨潺潺,烟雨朦胧的步道上,浮光跃金,水浸赛雪。
一人白衣胜月,纸伞落梅,玉带裹腰,广袖翩翩,那端在腹间的臂,箭袖凌厉,皓腕凝辉,虚握成拳的指,远远瞧上去修长细腻。
岚音从委顿的恍惚中骤然清醒,一双饮泣的雾霭秋眸,顿时春光乍现,悸如瀚海,她有些失控的奔到门前,豁然拉开那紧闭的门板,像个等待丈夫归家的新妇般。殷切而无措。
她先是捋了捋胸前湿透的衣摆,在抚了抚鬓边韶华不复的海棠,一双卓卓素扭捏而慌乱的不知该落向何处。双交叠环与腹部,会不会显得造作?那垂在背后束起来,会不会不伦不类?要不还是规规矩矩的垂在两侧得了,可岚音雀跃的太过紧张,反而像个失了牵线的木偶,呆滞而僵硬。
就在岚音目光灼灼,身体乱摆的时候,那白衣的公子已经缓缓行过了这间气息诡异的酒馆,复行不过几步,倏尔又在女子诧异且惶怒的视线里,自若而优雅的回过头来,清凌凌的凝视着门口怒不可遏的少女。
这一回首,霎时天光暗淡,暮气沁凉,近前的丹楹刻桷,四时的琼林玉树,皆不及眼前这男子的冷艳芳华。他跟江予辰实在太过相像,无论是举止步态,还是穿衣錧发,就连那眼角眉梢的淡淡忧愁与丝丝妩媚,都潋滟的入骨三分。他身上的谪仙之气比之江予辰来还要浓烈许多,孑立在油纸伞下的身形清癯修长,衽襟高叠的延颈秀美挺拔,他面如霜玉,眸若琉璃,一双匀长剑眉凌厉,英气有余,柔美不足,整个人姿容清隽,神情威仪有度,不似江予辰那恰到好处的阴柔俊美,砭骨冷漠。
岚音是既惊艳又失望,她盼来盼去,只等来一个八分相似的替代品,她很想发怒又欠缺一口喷薄的勇气,她似乎一瞬间被剥离了恣睢的猖狂,乖顺的像只被抛弃的野猫,不知该如何自处了。
那男人伫立在雨中许久,凝视着岚音的眸中溢彩流萤,他面上的清隽冷淡逐渐消解,缓缓浮上一层润泽的柔美来。别,他这一绵软了神情,更加像那被师傅欺负狠了的江予辰,岚音顿时色由心起,绞着胸前垂下的帛带,含情脉脉的道:“公子,天色将晚,雨水湍急,不如进来喝杯水酒暖暖身子吧!”
男子倏尔垂眸凝眉,似是腹诽这妖娆的少女是否居心不良,不过这暴雨却是肆虐凶猛,寻个地方落落脚亦是好的。
“那多谢姑娘了!”
男人展唇浅笑,移步而来,岚音似乎被那魅惑人心的舒然所桎梏,她想要保持理智去挣扎,却如那落入蛛的飞蛾般无力,只能等待着被猎鲸吞蚕食。
湛屿百无聊赖的抬,接着檐下潺潺的流水,他的掌心已经汇聚了一汪浅浅的水洼,凌厉的掌纹浸润在水底,潋滟着灯火杳杳的璀璨。
江予辰依靠在潮湿且寒凉的墙壁上,中提着一盏莲花纸灯,那是湛屿在市集上非要买的,当时他觉得一个大男人提着这样一盏粉莹莹的花灯,太过别扭怪异,不打算去接,可湛屿非这花灯跟自己相配,不管自己怎样的怒视着他,他都笑的一脸狡黠而灿烂。他就这样提着花灯逛街,在一堆不怀好意的目光中,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湛屿将中的雨水覆落,湿漉漉的指尖白皙通透,“今年的端午怎么这么爱下雨啊!我还打算带你好好玩玩呢!”
江予辰转着花灯的提线,道:“还好这场大雨救了我,不然提着这丑死了的花灯,陪你再逛上一天,还不被人笑死。”
“你既然嫌弃它丑?”湛屿假装不悦道:“我的眼光你竟然嫌弃?”
“本来就丑,还不让人了?”
“是,是,是,它丑行了吧!”湛屿一把扯过那旋转的莲灯,作势欲扔向雨中,“那我扔了它好了吧!”
江予辰闻言,一把攥住那纠缠在一起的提线,冷呵道:“还给我!”
“你不是不要嘛!”
“我只是嫌弃他丑,又没要扔!你勤快个什么劲!”江予辰将那莲灯护在怀中,仿佛护住了割舍不下的赤子诚心。
湛屿不禁笑道:“你你,就是嘴硬心软,表面嫌弃,心里却喜欢的不得了,偏偏还死要面子不承认。”
江予辰凤眸乜斜,单托起那莲灯,冷冰冰道:“那是不是该如你所愿,扔了便好?”罢,霜袖浮飞,那粉白的一朵便飞进了雨中。
湛屿飞身跃起,足踏回栏,只见长臂一伸,便将那嫩瓣染露的莲灯抱在怀里,立在雨中,哀嚎道:“我你这人怎么这么不禁逗,怎么脾气来就来,是不是打算着跟我共度余生,连基本的涵养都懒得伪装了?”
江予辰抱臂嗤笑,“怎么?这就开始嫌弃了?余生还很长,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湛屿一抹脸上的雨水,嚣叫道:“我反悔个屁!我告诉你,这辈子你都别想甩开我,我赖在你身边赖定了!”
“恬不知耻!”完,江予辰便撑开莲生结界自顾自的走入了雨中。
湛屿见状,尾在其后,跟了一段路程,委屈巴巴道:“予辰!你放我进去呗!”
“多淋淋雨,有助于清清脑子。”
“你真忍心看着我淋雨啊!我的结界主杀戮,不像莲生是护的力量,我里又没把伞,你就行行好呗!”
“不管。”
“我错了!”湛屿立马作媳妇状,道:“我以后再也不言语轻薄了。”
江予辰凤尾淬情,眉梢轻佻,不为所动。
湛屿就这样一路喋喋不休的求着,江予辰则一路宠溺的笑着。
待二人回了那客栈,此时寂静的大堂嗖嗖的刮着那秽风骤雨,柜台上潦草的账簿被疾风掠的猎猎作响。
江予辰衣袂干爽的步入堂内,铜炉上袅袅的檀香掺着丝丝缕缕的馨甜,那通往后院的帷幕之下,是灯火不明的晦暗,仿佛整间客栈了无一人。
湛屿抱着湿透的莲灯,渡进门来,一身**的寒凉,顿时被骤风的劲道拂出了一层粟栗。不等他将额角垂落的湿发拂上去,耳边一道箭矢破空的嚣叫,划破雨幕直直没入那朱漆立柱之中。
湛屿蹙眉回首将中的莲灯淬灵,向着箭矢飞来的方向旋转而去,那舒展的莲瓣优美且有力的将经过的雨水尽数拂开,疾行不过几丈,“砰”的一声水花与裱纸四散,那竹篾的框架竟兀自在半空燃烧了起来,灼灼的黑炎诡谲而冰冷,映的周遭阴暗重重。
江予辰自袖中捻出三张蓝盈盈的符箓,并排悬浮于身前,双结咒淬灵,只见无数蓝色冰剑自符箓之中激射而出,密密麻麻迅疾如电般向着那团黑炎冲去。
对方倏尔冷炎高涨,一道通天彻地的黑色屏障垂立与天地之间,无数的冰剑与屏障相撞,发出乒泠泠的脆响。
湛屿骤然间眸中红瞳大亮,抬招瀚雪在,掌中霎时灵流如电,缠绕着瀚雪澄白的剑身,将这柄耀目的宝剑淬的锋刃颀长。
与此同时,空气中馥郁的馨香越发甜腻,这就像某种动物的标记,又像勾栏院惑人心性的脂粉。江予辰顿觉下腹邪火灼烧,阵阵酥麻的无力感攀附上四肢百骸,盈蓝的符箓霎时忽明忽暗。
湛屿执念噬心,隐隐有入魔的征兆,他似乎没有受到熏香的迷惑,整个人虬筋绷起,血脉突张,一双桃花眼猩红密布,仿佛林间蓄势待发的猎豹,虎视眈眈的凝视着雨中的猎物。
对方身形不露,魔息高涨,隔着茫茫雨幕镇定自若。
就在双方焦灼之时,那委顿在柜台之下的二狗子,豁然睁开了浑浊的眼珠,他仿若邪祟入体,四肢并用的从地上弹跳而起,抬抽出一支竹筒里的木筷,向着猝不及防的江予辰背心刺去。
江予辰眼前乾坤倒转,色彩纷呈,体内躁动的邪火攻入肺腑,灼的他燥热不安,五感混沌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眼见着二狗子的木箸距离背心只有一寸,湛屿倏忽降至一剑削下了他的臂。他似乎感知不到疼痛,眼见着双臂以失,倏尔浊瞳怒睁,白齿森森,向着江予辰旧伤未愈的脖颈愤而咬下。
“唔!”刺穿皮肉的钝痛,霎时驱散了眼前缤纷缭乱的虚幻,江予辰雾眉紧蹙,唇齿微张,抬一张驱邪符拍上了店伙计的脑门,顿时将这头发了疯的畜生制服当场。
二狗子的面上刚缓出一道凝痛的表情,湛屿便一剑解决了他的性命。
江予辰顾不得脖颈咬穿的伤口,就被湛屿赤瞳阴煞的戾气降在了原地,不等他做出任何反应,湛屿已经提剑狂奔,冲进雨幕之中与那不露山水的诡谲之人交了。
江予辰捂着脖颈的伤,只见湛屿快如闪电,剑拔山岳,对方浊息如潮,排山倒海。双方自暴雨之中万钧相撞,灵流飚散屋舍,无数碎裂的瓦块石砾,木片丝帛如夜空中爆散的火树银花。
而如此激烈的缠斗竟引不来一人围观,江予辰顿觉这街巷诡异的仿佛幻境。
云间酒馆
岚音与那酷似江予辰的男子,在一堆尸骸污秽的厅堂之中,尤花殢雪,交颈缠绵。
遍地的血腥与肮脏也阻挡不了两个人**的热情,随着桌椅猛烈的摇响,少女娇媚的喘息渲染到了浪潮的巅峰。窗外万绦垂落,凝碧如洗,静默了良久,男子将衣袍穿裹上身,骨理分明的锁骨上,一枚带血的齿痕暧昧且性感。
激情退却后的空茫与懊悔漫上心头,岚音浸染着水雾的眸子顿时泪盈于睫,她有些慌乱的用裙子遮覆住青紫的身躯,神情凄婉的好似刚被的无辜少女。
那男子稍稍打量了一番酒馆的陈设,面对着满地的尸骸亦是泰然自若,他捡了一张还算干净的凳子坐下,松散的白衣大敞着,裸露着大片皙白如玉,线条凌厉的胸膛。他望着少女饮泣的恍然,眉梢眼角淬着阴恻恻的冷笑,“姑娘这是何意?在下不过是应了姑娘之邀,缘何好似做了那趁人之危的登徒行径?”
岚音垂着眼睫亦是无话,她心里喜欢的是江予辰,最想交付的亦是这个寡淡疏离的男子,可她竟然面对一个有着他八分长相的男人便意乱神迷,竟然毫无羞耻的勾着他行了这等苟且之事。
她实在恶心极了自己的放荡,虽北冥魔物是没有羞耻之心的,可她太想做一个普通不过的凡人,不为污浊之身被鄙弃,不为人魔殊途而隔阂,她极力模仿着人间女子的姿态涵养,就为了能配得上江予辰的一丝垂帘。
可如今,她都做了些什么!
她亲将自己珍藏的美好与纯粹,拱给了他人!
男人见岚音久久不曾言话,指尖一簇凝聚的冰雪霎时化作了一朵晶纯的莲花,的一朵不过杏子般大,却精致的仿若天地孕养。
那朵袅袅着青霜的莲花,自男子指尖缓缓旋转,便兀自飞落在了岚音膝前,片片莲瓣上映射着岚音泪眼婆娑的容颜。
岚音将那朵莲花捏在指端,抬眸不解的望向刚刚还耳鬓厮磨的姘头。
男人偏头凝笑,颊边一抹梨涡深深,漆黑的长发随着动作缓缓流泻至肩头,目光温柔而狡黠,“略施技,送美人一朵花,不哭了哈!”
岚音望着他讨好自己的模样,什么愧疚嫌恶通通一扫而光,她破涕为笑,娇嗔乜斜了那姿容无双的男人一眼,扭捏的别过头去。
然而就在她侧首的当口,那刚刚还笑面款款的男人,此刻倏尔眸锋淬毒,一丝嫌恶攀爬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