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栖
店伙计还在喋喋不休的为自己家的招牌贴金,少女听的多了便面有嫌弃,目光里露出浅显的鄙薄,好在大户之风的修养不允许她当街失仪,只好勉为其难的跟着二哥走进了客栈,一双滚圆的眼珠子滴溜溜的乱转打量着。
二麻利的将桌子板凳摩挲了一遍,迎了少女入座,搓着询问道:“姑娘想吃点什么,我们家江南特色菜都做的不错,要不来条新鲜的松鼠鳜鱼,再配上桂花糯米藕,雪花蟹斗,油闷春笋,我们家的文思豆腐那也是一绝啊!还有龙井虾仁,醉鸡,三套鸭,狮子头”
二一溜烟的报出一长串的菜名,听的少女是眼眉直跳,忙抬打断他道:“我不吃甜食,你们家有烤羊腿吗?”
二哥正陶醉在背菜谱的沾沾自喜里,猛然被少女的烤羊腿给噎在了当场,提起来的一口气不上不下的差点没将他憋晕过去,是以眼泪汪汪的苦着脸道:“姑娘!您在江南地界,不尝尝江南菜吗?”
少女摇了摇头,道:“抱歉,我自生长在边地烟平,吃的都是飞禽走兽,住的是山巅飞宇,口味粗犷惯了!”
店伙计彻底为难了,他还从未在介绍菜色的时候被这样要求过,一脸踌躇的不知道该怎样委婉的回答。
见店伙计无话,少女站起身来,道:“若是没有,那女子就告辞了。”罢对着店伙计抱拳以礼,“叨扰了!”
那二许是不想放过少女口袋里的银钱,忙展开胳膊一把将抬步欲走的少女拦住,急忙道:“姑娘,烤羊腿是没有,但是淸煮羊肉行吗?我在给您上碟细盐,您将就着沾着吃吃还不行吗?”
那少女本就不饿,只是策马途中恍惚有了一种诡谲的预感,似乎前方有什么蛰伏的危险在候着自己,她到底是女孩子心怯,这一路上也只有这家客店还能歇歇脚,是以便折返了回来,又恐自己的要求平白惹店家气恼,便在门口踌躇起来。
居住在江南烟雨里的百姓,玲珑秀致,口味清淡,不似她这般的江湖儿女,粗狂豪放,看到二哥这般为自己着想,她也不好再言辞拒绝,便点了点头,退回原先那张桌子前坐下,百无聊赖的品着清淡的龙井茶,等着二上菜。
少女所坐的位子正好跟湛屿落座的相反,他二人算是隔着两张桌子,面对面互相斜对着,只消稍稍抬头,眼角的余光里就会映入彼此的侧脸。
湛屿目不斜视的品着杯子里的冷茶,额前垂落的一缕发丝,恰好挡住了他讳莫如深的眼角,他握杯的指冷白修匀,微微前倾的下颚秀润光洁,脖颈处凸起的喉结凌厉性感,举投足间张扬着霸道邪魅的野性。
他这样一个艳光四射的美男子居坐在那,很难不勾起旁人的瞩目,少女顾盼的眸锋只消一瞬的刮过,竟被牢牢的恍住了心神,便再也挪不动视线了。
湛屿的唇角不自觉的勾出一道诱人的弧度,他转过头来笑若狐媚,桃花眼里满是万种风情的缥缈烟霭,将杯子举在眼前,施施然做了一个邀卿共饮的动作。
他的轻浮落进少女的眼中,霎时慌的她不知所措的低下头去,面上快速的漫起了一泓霞晕。
就在少女低头的一瞬间,湛屿的笑容淬上了一抹浅显的残忍,他复又将头转向了大堂之外,目光灼灼的等待着。
当二将清炖的羊排端上来的时候,少女的脸颊都是红彤彤的,她正意乱神迷的恍惚着,一个玄衣浸霜的男人便毫不留情的坐在了她的对面,带着血玉扳指的掌不轻不重的拍在了她面前的桌面上,好看的像樽釉白胎瓷。
顺着那骨节分明的背看上去,是巫澈那张似笑非笑的疏冷俊颜,眉目间隐隐透着股蝎子般的魅惑阴毒。
当少女对上那双缠毒的杏眼时,顿觉汗毛倒竖,神魂飞升,瞪大了眼珠子僵坐在凳子上,忘了该怎么奔命了。
巫澈翘起食指敲了敲桌子,笑着道:“揽月山庄的南栖大姐,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南栖蓦地吞了一口口水,嗓音难掩轻颤的道:“巫,巫澈!好,好巧!”
“不巧了!”巫澈以中指沾了点洁白的细盐入口,寒啧啧的道:“你还真是让我好找,天南地北跑的比兔子还快。”
南栖忍不住打了个夸张的寒颤,身体剧烈的抖动将桌上的杯盘都震响了,“都怪我当年不懂事,您大人不记人过,何必跟个女孩子计较呢!”
什么时候该认怂,什么时候该硬气,南栖还是很有分寸的,她知道自己打不过巫澈,只能先服软装,企图拖延时好继续逃跑。
巫澈面露鄙夷,嘲讽道:“南栖大姐何时成了女子了?当年您一柄神弓拉的是力拔山河,密集的寒霜箭差点没把我钉成筛子,这番巾帼英雄的壮举,您这么快就忘记了?”
攥紧的拳头蓦地的狠狠的砸向了桌面,震的杯盘具跳,细盐撒泼,他目眦欲裂,恶狠狠的道:“我告诉你,我可一点都没忘!”
南栖将身子向后极力的躲避着,眨巴着眼睛,瑟缩道“当初也是情非得已啊!你要我揽月山庄的玄素遗墨,这不是强盗闯门,强取豪夺吗?我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拿走我家的镇宅之宝吧!”
此言一出,盛怒的巫澈顿时没了脾气,当初他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闲来无聊想借玄素遗墨观瞻观瞻,他活了几百年,对于男女情爱,房中之术本就无感,却偏偏自听雨阁铸剑室故人重逢之后性情大变,他觉得人活一世不能啥也不尝试,是以他生平第一次逛了妓院,点了馆中最妩媚风情的姑娘来伺候,却不想提刀上阵,马有失蹄,屡屡冲锋屡屡挫败,多年来的清心寡欲,将他男人的本能都寡没了。
那宽了衣裳的姑娘虽没有嘲笑他,但是眼角眉梢的惋惜还是刺激到了他,巫澈觉得应该找点什么来唤醒他蛰伏的男子雄浑,他便快速的披衣上身逃也似的连夜奔出了妓院,跃上另一家风月场的屋顶,掀瓦偷窥。
一连偷窥了几日,就跟平日里见两条灵蛇交蚺似的毫无冲动,就在他索然无味挫败的认定自己不是个男人的时候,屋内那名白皮修士发话了。
“道爷我厉害吧!我这些花样都是从揽月山庄的玄素遗墨上学来的!这江湖都盛传玄素遗墨能让九天神明堕欲魔,再不行的男人看了那术法卷轴,都能夜御十女啊!”
夜御十女大概是每个男人生平最辉煌的战绩了吧!巫澈趴在房顶忍不住想道。
后来那个男人跟又了些什么,巫澈就没侧耳细听了,他满脑子都是揽月山庄的玄素遗墨,他觉得有必要去趟烟平借来看看了。
能将一本房中术当作镇山之宝的大概只有这驯鹰遛鸟的揽月庄了,当时巫澈如入无人之境,像个没头苍蝇一样把整个山庄乱翻一通,最后在浩然正气堂的匾额之下找到了这卷惊天地泣鬼神的卷轴。
巫澈窝坐在庄主的鎏金宝座之上,翘着二郎腿颠过来倒过去的看了不下十遍,也没看出什么血脉贲张的冲动来,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这冒失失的大姐顶着一脑袋鸡毛走了进来。
二人的双眼复一对上,一个波澜不惊,一个惊为天人,然后天雷勾了地火,皮相之下的怒火登时就炸了。
随着南栖大姐的一声惊叫,山庄内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祖祖辈辈,子子孙孙,提着扫把的,拿着擀面杖的,拧着湿衣服的,嘬着烟袋锅子的,通通欢聚一堂。
几十双眼珠子瞪着放浪形骸的巫澈,差点没把他的皮从骨头上扒下来。
随后就是一场混乱的追逐之战,那些看似单薄的老弱妇孺着实让尊崇无比的大祭司吃尽了苦头,什么下三滥的招数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你受不到的,
最后巫澈被逼急了,化为瘴蝶想要一举毒杀了这帮匹夫,然而千钧一发之间,这大姐搭弓射箭,百余发清灵霜箭扑杀而来,差点将他的神魂击散。
巫澈对着心翼翼的南栖嗤笑道:“谁想夺那不穿衣服的图画,我不过是想借鉴一下,你们置于全庄上下拿我当过街老鼠一样喊打喊杀吗?”
饶是他心里憋着一口气,接受尊崇了一辈子,被奉为神灵了一辈子,何时虎落平阳被犬欺过,太丢面太丢份了。
南栖自知理亏,其实借鉴也不是什么非要闹到打杀的地步,而是当时她误以为这个男人想要轻薄自己,谁让他不言一语的就从宝座上走了下来,抬抚摸自己的鬓角,虽然等喊完了之后才看到他里竟然捏着一尾鸡毛。
“后来我知道是误会了啊!再次重逢不是跟你道过谦了嘛!你怎么心眼这样,老是追着我打打杀杀的啊!”
巫澈白皙的指上倏忽缠上了一条冰冷的斑花蛇,那长虫昂扬着的三角脑袋,嘶嘶的盘绕着吐着鲜红的芯子。他目视着鳞蛇笑如鬼魅,阴恻恻的道:“对啊!我一个五毒圣,有没有心眼还两呢!”
“别,别,别!”南栖后仰的身子都快跌下凳子了,她慌里慌张的恳求道:“巫大人,你老人家海涵,就不要跟我一般见识了好伐,我给你当牛做马还不行吗?”
南栖面对伸过来的蛇头,都快吓哭了。
巫澈操控着蛇一下复一下的向着少女惨白的面颊突进,但就是恰到好处的不让吐出的芯子刮到脸上,这番吊命的戏弄让南栖紧绷着身子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一双惊骇滚圆的大眼珠子盯着蛇都快瞪直了,额上的冷汗涓流如瀑,不消片刻内衫已经濡湿,她感觉自己快要被吓的肝胆俱裂了。
堂内吃饭的食客见状,纷纷丢下银钱麻溜的贴边逃了出去,生怕那个玩蛇的玩不好,在连累无辜之人被咬。
湛屿一副看好戏的神情旁观着,中的茶杯里袅袅的弥散着紫黑色的浊气。
巫澈玩了一通,顿觉无趣,蓦地将那蛇化散在指尖,一团墨绿色的瘴息如轻纱般萦绕在他的衣袖间,久久不散。
见那蛇没了踪影,南栖顿觉回魂,抚摸着胸口狼狈顺气。
巫澈一双阴冷的眼睛四处探寻了一番,便将视线牢牢盯在了那盘冷透的羊排之上,良久之后,一抹诡谲的微笑缓缓浮上俊颜,他抬首向着柜台后战战兢兢的店伙计兴奋叫道:“去把你们店里所有的盐巴都拿上来!”
“好好好”二哥屁滚尿流的爬去了厨房。
过了许久端着一托盘的瓶瓶罐罐,哆哆嗦嗦的放在了巫澈面前的桌子上,连滚带爬的滚了回去。
巫澈将所有的盐巴都撒在了羊排之上,还不忘用将这些盐巴抹匀入味,然后心满意足的对不明所以的南栖道:“大姐,只要你把这些羊排,一根不剩的全给我吃下去,我与你的帐,今日就一笔勾销了!如何?”
南栖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望着满盘子白花花如被积雪覆盖的羊排脸都黑了,这么多盐巴吃下肚去,会不会被咸死?还是会被腌渍成人型咸肉?
这摆在眼前的分明是两条死路啊!吃会被咸死,不吃会被他玩死!南栖从未像今天这般后悔为人过,都怪她把人心想的复杂,以为是个男人多望她一眼就是不怀好意,垂涎她的美色,殊不知她还没有眼前这个男人好看,哪里来的自信倾国倾城啊!
南栖盯着这一盘咸腥白雪,久久无法回过神来。
“你吃还不吃,给句痛快话!”巫澈所有的耐心都在等待之中耗完,他没有必要在继续陪这个丫头片玩了。
南栖狂咽着口中的口水,带着哭腔道:“我,我吃!”
巫澈忽而笑了,笑的像朵开在尸山血海里的罂粟般残忍,“本祭祀亲为你腌渍的羊肉,好吃到不要流泪哦!”完将盘子推到南栖的跟前,又附赠了一句,“不准给我喝水呦!”
南栖觉得她有必要立刻装昏,能搪塞一会儿是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