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栖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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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栖惨白着一张脸,目光先是飘忽到怔愣,然后整个人开始心悸般的提不上一口气来,她在巫澈冷冰冰的注视下瘦的身子一抽一抽的飘摇着,一副马上就要气绝身亡的模样。

    她装的实在不像是要当场昏迷,反而是受惊过度的肝胆俱裂,巫澈就这么满脸鄙弃的看着她装,一只掌上缠绕的瘴息氤氲的愈来愈浓,仿佛一团燃烧的墨绿色火焰。

    就在南栖抽搐的真要憋住一口气的时候,巫澈猛然间将脸凑到她鼻梁一寸处,道:“你倒是赶紧晕倒啊!再抽搐一会儿,我怕你真被这口不上不下的气给憋晕过去!”

    骤然凑近的俊颜,带着草药的寒凉与血液的腥甜铺陈在眼前,将少女所做的伪装倏忽溃如决堤,她一瞬间忘记了呼吸,忘记了抽搐,飘忽的双眼逐渐恢复了焦距。

    如此之近的距离,她连这个男人纤长浓密的睫毛帘子都能数的清清楚楚,还有他那清浅的呼吸,沁凉的仿佛在口中含住了一块寒冰,而那冰上似乎还燃着一捧透明的火焰,瞬间将少女白皙的面容烘至火热,仿佛天际边最艳丽的一抹云霞。

    南栖感到此一刻,她的心脏跳的实在过快,她好像真的要心悸晕倒了。

    巫澈瞪着她,继续道:“这把装的到是像,不过你若是现在晕了,那么待你再次醒来之时,便是站在奈何桥上看风景的时候了!”

    果然,这个男人只是空有一张好面貌,实则心肠冷硬,睚眦必报。

    南栖不打算再装下去了,她将凝视俊颜的眼眸移开,怯生生的望了望那白花花的一盘子,随后视死如归的从一堆雪白里抽出一根羊排,闭紧眼睛开吃了。

    我去你娘的!就这一口撕进齿间,咸到舌尖发苦,苦到舌根发麻,南栖长这么大是很少哭的,哪怕在面对万千妖魔军,被魔兵击穿腿骨的时候她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然而此刻,她却不受控制的流下泪来,有心想要阻止,可根本就控制不住,这眼泪根本不受她的意志左右,流的像条屋檐上潺潺融化的雪水溪流。

    见她痛苦万分的咀嚼着,巫澈那腔愤懑了许久的怨气终是消散了大半,若折磨人的招数,这个腹黑阴险的大祭司可谓花样百出,层出不穷,惹怒了他,纵使你逃到天边去,他也会将你捉回来痛痛快快的折辱一番,方能消恨。

    湛屿望着隔壁这出欢喜冤家的打情骂俏,笑的眉峰抖动不止,但又不能当着人家的面放肆大笑,只好忍着腹腔的抽痛,将一杯弥散着浊息的冷茶饮了下去。

    巫澈抱着双臂阴沉着脸全程监督,南栖连一粒掉下来的碎肉都不能放过,她已经吃到满嘴咸苦,吃到泪流满面,吃到清凌凌的鼻涕都跑了出来,可这个心冷的男人也不肯放过她,依旧指着她掉落的肉渣滓恶狠狠的呵斥着。

    许是江予辰感觉到腹中饥饿,他自回廊之上缓缓将至,白衣胜雪的凭栏独立垂眸向下而望,便被巫澈与湛屿察觉到灵元的波动,两个同样姿材俊秀的男人纷纷转头凝眸向上望去。

    而这一望,便将两个男人的目光牢牢攥紧,不动分毫。

    江予辰就是有着能让陋室蓬荜生辉的艳丽,他只是面容孤冷的垂眸一瞥,便深深撰住了两个男人的心魂,湛屿还好,毕竟得到过,朝夕相处过。

    可巫澈却镇定不了,他实在惊骇不已,思腹不得,一个人是如何能做到将圣洁与阴邪两种气质得完美融合?这个男人清冷中透着邪气,孤傲中透着癫狂,他就像一块冰里裹着一团火,生人勿进的气场之下是阴暗汹涌的偏执与怒焰滔天的赍恨。

    今世的江予辰没有前世的记忆,他不记得前世靖无月夺了巫澈的身体,用这张阴邪透媚的一张脸爱过他,恨过他,逼迫过他,欺辱过他。

    他只当这个审视着自己的男人是个伴妻打尖的食客,淡然扫视了他一眼,便优雅自若的从阶梯之上踏了下来。

    湛屿目视着江予辰缓缓而至,忽然感到一种重回前世的诡异悚然。前世的靖无月,前世的湛屿,前世的江予辰,他们踏破宿命的轮回终聚一处,在静默温暖的午后徐徐向着自己靠近。

    靖无月依旧阴晴不定,湛屿依旧满眼柔情,而江予辰则依旧云淡风轻,白璧无瑕。

    只是曾经那个悲天悯人,纯善似雪的璧人,成了今世不择段,暴虐残忍的正道叛徒。

    谁能想到同样的一张脸,同样的一个人,前世的他为了天下苍生委屈下嫁,痛苦隐忍,最后为了唤回另一个人的良知决绝自戕,他以一身傲骨为脊梁撑起一方苟延残喘的天地,为了无辜弱甘受欺凌鞭挞。

    这样一个心怀救世,慈悲为怀的圣人,散尽了尊严流尽了鲜血,换回来的是什么?

    换回的是今生双亲抛弃,同门欺辱,恩师玷。污,正道逼迫!人们怀揣着狎昵的心思,猥亵着他的傲骨与尊严,就连他湛屿自己,不也是用深爱做了掩护,强行退下了他的衣衫,的他满身虐伤吗?

    回忆种种往昔,湛屿凝视着江予辰的眼眸倏尔湿润,他很想跪立在他的身前乞求原谅,又怯懦他得知真相后的背影决绝。

    他真的好怕江予辰的再一次离别,因为每一次都只留给自己一抹挥之不去的背影。

    太痛!太难熬!

    江予辰捻袍落座于湛屿的对面,将视线从那涕泗横流的少女身上收回,抬提过那绘着繁艳牡丹的白瓷茶壶,斟了一杯温凉的涩茶,随口问道:“坐在这里半天了,你不饿吗?”

    湛屿将思绪从回忆里拽出来,莞尔一笑,稀松平常,“我再等你啊!”完瞄了一眼隔壁的痛苦吃相,低声:“这不是刚上演了一出好玩的戏码耽误了去唤你嘛!”

    江予辰又将视线投向了那边,恰巧巫澈亦回望了过来,两人视线相撞,一个探究一个平淡,江予辰本没有心情去琢磨这个男人讳莫的眼神,可他的目光一直灼灼的追寻在自己身上,没来由的惹了他一身厌烦,眉宇倏尔蹙起,面有嫌恶之色浮过。

    湛屿恐他二人之间溅起味,忙一把拉住江予辰握着杯子的,将他的眼睛唤回到自己跟前,他道:“别理他们,当丈夫的管教不听话的媳妇呢!”完咧嘴一笑,“今日你想吃点什么,不如我们也尝些江南菜吧!我刚刚听那店伙计背了冗长一篇菜谱,似乎还有些你能入口的哦!”

    “你看着来吧!”江予辰道:“不用迁就我,我是对吃食不感兴趣,但也不是挑三拣四什么都不吃!”

    “我知道啊!”湛屿笑的一脸灿烂,将伸出去的规规矩矩的缩了回来,“你总是这样体贴入微,不骄不躁的,最好相处了。”

    江予辰端着茶杯的蓦地一凝,他抬眸望了一眼湛屿的没心没肺,面上稍纵即逝了一抹疑惑。

    湛屿招唤过那抖如筛糠的二,又让他舌头打结的背了一遍菜谱,随即从中选了四样招牌菜,便放他继续蹲在柜台后面哆嗦,一张脸苍白的像个没上色的纸扎人。

    那边南栖总算咽下了最后一口羊肉,整个人哭的眼仁泛红,鼻峰发皱,十根指上沾染着白花花的盐巴,她现在既不能用拂去鼻涕,也不能用衣袖抿去眼泪,就这样糊着一张脸,痛苦的胃里翻江倒海,喉咙处刀挫猫挠。

    她很想吐!那些强咽下去的冷肉,此刻全数化为了刀子狠狠的戳着她娇嫩的胃壁。

    巫澈眼见着南栖的脸色不对,她的喉咙一抽一抽的似要呕吐出来。这个一项面冷肠硬的男人,霎时嫌恶到磐石粉碎,只见他豁然站起,快速的向后退去,颇不淡定的怒吼道:“你要是敢吐,我刚刚过的话就不算数了!”

    本就忍不下去的南栖,飘忽的眼眸霎时凶光毕露,此刻她什么也顾不得了,不就是死吗?她根本没在怕啊!

    巫澈觉得这个大姐此刻的眼神之中透着同归于尽的浓沉决绝,他觉得再不脱离此地,这个少女就会做出什么让他崩溃的事情出来。

    然而不等他拔足狂奔,南栖以奋起发力迅速的一把箍住巫澈的腰身,心满意足的将隐忍到极致的一张脸埋进了男人的怀里,痛痛快快的吐了他满身。

    电光石火间,生勃勃的大堂豁然退变成了死气沉沉的苍凉大漠,在场的诸位,除了月白风清的江予辰,全部瞪大了眸子屏住了呼吸,眼睁睁的看着那少女狼狈而痛快的发泄着。

    巫澈觉得他受到了报复,他的躯骨被深深玷,污,尊严被生生践踏,他觉得自己仿佛再一次被丢进了满是蛇虫鼠蚂的竹笼子里,那些滑腻的,酸臭的,冰冷瘆人的触感一瞬间将他刺透冰穿。

    他觉的自己八成是身退步了,才会一次又一次的栽在这个无缚鸡之力的丫头片子身上。他觉得他很有必要再从回蛊罐里闭闭关,修修练,或者趁着靖无月不备,在将他一口吞了,总之他很是恼火很是悲愤,他究竟做错了什么,要忍受这样的屈辱对待。

    南栖彻底将胃里的腥膻油腻,咸苦胆汁都呕了干净,这番相拥呕吐她自己也是无法幸免,紫色的衣襟上亦是污秽不堪,酸腐的气味直冲灵台,但见到对方也不比自己好到哪里去,一张惨白模糊的脸虽难掩余悸的痛苦,但仍强撑着一双泪朦朦的大眼睛,痴痴的笑了起来。

    震惊过后的湛屿,忽而朗声大笑,他以掩面身躯僵硬,笑的毫无顾忌,笑的狂放疯癫,他似乎是瞧见了能让他心奋不已,狂笑三日不止的乐子,他笑的太过夸张笑到威仪有损,到最后,竟是眼角含泪,脊背弯曲,一扶住桌子抽搐到快要断气。

    他的笑声,落在巫澈的耳中是奇耻大辱,落在南栖的耳中是鼓励赞赏,而落在江予辰耳中却是莫名其妙,诡异至极。

    他用看傻子一样鄙弃的眼神盯着湛屿酡红的俊颜,一张口带着醇酒辛辣的后劲,道:“你与那对夫妻是旧相识!”

    江予辰的语调不是疑问而是斩钉截铁的肯定。

    湛屿将笑容努力的收敛好,抬试了试眼角的晶莹,道:“我只是觉得好玩罢了,我怎么可能会认识这类倒霉的人物。”

    “你从不是个在陌生人跟前刻意表露情绪的人,怎么如今彻底转变了性子?”

    湛屿惬意的挑了挑眉,端正了歪斜的坐姿,“时间总是能抹去一个人的些许棱角,我都快三十而立的人了,只想接下来的日子,过得洒脱恣意点,何必端着那虚伪的雅正,将自己束缚在那些条条框框里,自己憋屈,旁人看多了亦是厌烦!”

    江予辰注视着湛屿清明不复的眼眸,那里面裹缠着许多他望不透看不穿的情愫,这个男人眼角眉梢的风雪,浸透了多少尘世的无奈与辛酸。

    曾经的他困囿在赍恨里,覆着伪善的面具总是教着湛屿的言行与单纯,如今,这个成熟稳重,满腹心事的男人彻底沦为了当年的自己,言谈之中若有似无的疏离感,昭示着两颗心之间的距离,从未接近过。

    “哎呀!”湛屿眸锋一转,讥诮与热络浮了上来,他笑嘻嘻的道:“这几年我在外除魔,接触的人少了,既然率性而为,无拘无束,时间长了觉得这样的生活才是自己想要的,你又何苦老是揪着当年的我不放呢!”

    江予辰将目光投向一边,不作言语。

    他不明白自己究竟在刻意强调些什么,他只是感觉到湛屿变了,变的陌生,便的阴沉,便的有些——偏执凶戾!

    这边笑声渐落,那边怨戾频生,巫澈现在顾不得湛屿的讥笑,他怒叱着俊颜,眦裂着眼眶,一双修骨匀称的握的青筋凸起,血脉贲张,他咬牙切齿,一字一句的吼道:“南栖!我非将你丢进蛇窝里,享受万蛇裹缠而死!”

    声声碎裂,字字铿锵,南栖在巫澈的滔天愤恨里陡然间打了个剧烈无比的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