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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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这样欺骗自己有意思吗?”湛屿倏忽将瀚雪自剑鞘之中抽出,直指着他的咽喉道:“那他去了北冥之后,你为何日日枯守在他的窗前?你又为何不允许任何魔物接近他所静卧的居所?还有那只名为岚音的魔物,你宁可生生扯碎自己的一片神魂也要助它凝化成形,无数个日日夜夜你吸取着岚音的记忆,回味着他人生的点点滴滴。当得知他被云峥强。暴,你悔恨的一夜之间砸碎了半座城郭!”

    “就因为你是魂体,你出不去!所以那个整日窝在瑶碧幻境,守着一幅又一幅画像,一座又一座玉雕痛哭流涕的那个男人究竟是谁啊!”

    “你告诉我是谁啊!”

    声声嘶哑的质问传递过去,如棉花浸水,无所回应。

    神洲之上忽而卷起一阵阴冷的朔风,随后是长久的静默!茫茫无垠的苍凉大地死一般的寂静着。

    他江予辰在靖无月的心中,是清冷绝世的虚辰神君,是儒雅温驯的美人师兄,亦是今生悲苦凄惨的刽子,可他就是不愿将今世的江予辰当成前世的那个人。

    他见惯了那个男人清清白白的样子,忽然间白衣染墨,赤心流疮,他服不了自己将这个与他别无二致的男人当成心底的那捧白月光。

    他不清比湛屿更加惧怕的心境,是出于对往昔的怀念,还是一策划的愧疚。总之三辈子了,这个清风月霁的男人都栽在了自己的中。

    他时常对着北冥铅灰色的天空遥想,中的一壶佳酿随着时间的流转早已散掉了原本的醇韵,他就是想不明白,这一切缘何会走到今日这般田地,究竟是自己害了他?还是他江予辰害了自己!

    好像冥冥之中,自有一份运数将他二人拉扯到一起,无论是昆仑墟清冷的千年孤寂,还是两世轮回的念念不忘,他与这个男人的命始终纠缠在一起。

    他不知道自己是期望着就此分离,还是希冀着永生永世的纠缠。他想要无私的将他在迎回神坛上去,又自私而狎昵的想要将他囚禁在尘世间许许多多个一辈子,总之他矛盾极了,也懊恼极了。

    既希望江予辰圣洁,又希望他辗落尘埃,最好如前世的师兄这般成为自己的禁脔,那就再好不过了。

    此刻的靖无月是茫然而困顿的,他的目光深远而阴冷,里面裹着酣畅淋漓的**与绮念迭起的刻毒。在这片共生的天地间,靖无月的心思湛屿多少是知晓的,只是他此时被怨愤所攻占,无暇顾及这些。

    他一如既往的仇视着自己的另一半,出的话亦是毫无半分温情,“你明明跟我一样爱慕着江予辰,走过了三辈子都不曾忘却的男人,你今日却他不是你心底里纯白如纸的师兄?你究竟要蒙蔽自己的心神到什么时候?亲口承认自己犯过的错就这么难吗?你何时口是心非,颠倒黑白到如此轻车熟路了?你我是懦夫,我看你才是懦夫,一个敢做不敢当的卑鄙人!”

    靖无月将空远的目光一寸一寸的收回,随之而来的,是一簇高过一簇的盛怒燎原,他道:“你哪只耳朵听到我口是心非了?”一步步向着湛屿逼近,眼中的火焰炽盛而怨毒,“你又那双眼睛看到我颠倒黑白了?”

    面对靖无月的逐渐逼近,湛屿亦是不卑不亢的昂首迎了上去,怒目而视道:“你口是心非对江予辰的感情,你颠倒黑白将自己所犯的恶堆砌与旁人,我哪一样错了?”

    “对,你的都对!”靖无月笑道:“你不曾被恶意对待过,便认为所有的人都是善的。好!我们先不谈你我,来谈谈江予辰如何?”

    “你还有脸谈论他?他今日所遭受的一切,不都是你造下的孽吗?”

    靖无月背对着湛屿,缓缓行至那木质的阶梯跟前,转身华袍一拂,惬意的坐了下来,一双肘搁置在屈起的膝盖处,继续把玩着中的红缎带,抬起一双戾眸,盯着湛屿道:“像江予辰这样的天姿国色,当年就算我不曾略施计让那姓尚的杂碎与他相遇,也会有第二个姓王的,第三个姓李的出现。面对美色人们从来不会静静的欣赏,他们只会急切的去占有好宣示自己独一无二的主权!”

    “不会的,若没有遇到尚兰卿,江予辰会平安顺遂一生的!”

    “呵!你还真是天真的可以!江予辰那个烂赌的养父早就动了心思想要将他卖入勾栏场了,只因年岁太,没有哪个瓦肆愿意养个暂时赚不到钱的闲人罢了!”

    听此惊闻,湛屿哀从心起,脸色白如纸张,他实在想象不到,幼年的予辰过得是什么样的悲苦日子,他年纪便如一件待价而沽的货品一般,被人推来诿去。

    靖无月继续道:“其实我安排尚兰卿与他相遇,亦算是救他出困境,修得一身仙法保命,总比在勾栏院服侍那些糟老头子强!”

    这般云淡风轻,略带着恩重如山的夸耀,着实让湛屿恼恨的煞红了眼眸,只见他快速的冲到居坐的靖无月跟前,一把将这个面无愧色的男人拽着衣襟提起,恶狠狠的诅咒道:“靖无月你怎么不去死,你明明可以救他,为什么偏偏要眼睁睁的丢他进火坑,你还是我吗?啊!!!你这个恶心到没有感情的东西!”

    就算被湛屿这样以下犯上的提携着,靖无月依旧是尊贵高傲的,他昂首垂视着湛屿怒火灼烧的俊颜,笑如罂粟道:“一具肉,体凡胎而已,不过是承载灵魂的容器,被他人玩或者被你我玩,又有什么分别!只要灵魂是干净的,他就还是昆仑墟那个清正孤冷的绝美神君啊!”

    “你住口!”湛屿呵斥道:“我跟你不一样,不管他是神也好,人也罢,我都深爱着他,我不会允许旁人一星半点的侮辱他,糟践他!”

    “噢!那这五年来你都干什么了?”靖无月问道:“你是将王朝覆灭了?还是带领妖魔大军攻占了整个天下了?亦或者将禁术融会贯通了?这几年你似乎什么都没有做啊!我只看到你摇摆不定的四处游走,怯懦可悲的不忍直视自己的内心!你连为他造一方净土的决心都没有,又有什么资格在此耀武扬威的数落我!”

    是啊!你连与正道决裂的决心都做不到,又有何颜面在这里叫嚣质问?

    湛屿揪着领襟的是颤抖的,他很是痛苦又很是彷徨,他不清楚这样举棋不定的后果会是什么,他其实很怕,也很是踌躇,究竟如何做才是正确的。

    靖无月面露嗤笑的继续刺激着湛屿:“他江予辰已经与正道决裂了,他日被残存的名门所擒,你认为会有人追问其叛道的原由与苦衷吗?我想他们势必会群起而攻之,恨不得扒了他的皮,饮了他的血,再食尽他的肉,挫了他的骨,永生永世被钉在耻辱柱上,享万事骂名!”

    “你在正道里呆了这么久,不会不明白所谓的仙门规则与生存之道吧!”

    蓦地觳觫惊恐,湛屿盛怒的桃花眸子倏尔冷却成冰,他知道所谓的仙门规则是宁可错杀一千,也绝不放过一个,而生存之道,乃是拥簇居于巅峰的掌权者,唯他们的作风竖为旗帜,唯他们的言谈奉为准则。

    没有强大的修为或者权利傍身,终归是人微言轻,蚍蜉撼树。

    他无力的松开了钳制的双,颓败的垂下眼去,他的骨子里正直悲悯又如何,他没有走到权利的顶峰,没有握住掌握生死的利剑,他的天真在庞大的宗系面前可笑到让人怜悯。

    他终究做不了渡江予辰上岸的筏子,甚至连一尾蒲草都化不成。

    他还有什么颜面去指责呢?

    靖无月抬抚了抚被湛屿扯皱的衣襟,继续蛊惑道:“有时候,做人阴狠一点,没什么不好!你想做个圣人,也要看看这天下苍生,值不值得你来背负!”

    湛屿终究是不敌靖无月鬼道,他抬起茫然失落的眼眸,轻飘飘的询问道:“怎样才能忠义两全?我不过是不想予辰醒来的那一天怨恨我罢了!他过,不想再看到我们作恶了!”

    靖无月勾起的唇角蓦地的松散,他恍惚忆起前世的江予辰伫立在血海之畔,悲悯的神情之中透着丝丝缕缕的慈爱,他的长发被漫漫荒野刮起的腥风吹拂着,几缕亦是顽皮的抚过了剑锋,纷纷隔断飘落在地。

    他的身后瑟缩着一群无寸铁的男女老少,在听到靖无月只要他肯回头便饶恕这群窝藏他的百姓之时,那些如蝼蚁般脆弱的人类爆发了前所未有的潜能,他们将这个眉目清冷,慷慨决绝的男人从背后偷袭击昏,然后恬着一张张獐头鼠目的萎缩容颜,乞求自己饶恕他们一命。

    他总是能看到人们虚伪自私的一面,而江予辰总能看到他们贤良纯善的一面,他们互相看不懂对方的内心,谁也言不出自己所持的观点就是正确的。

    后来,靖无月将江予辰锁在了听雨阁,除了夜夜宠幸贪欢,他极少跟这个不言不语的男人话,直到他被自己最信任的志岚放走的前一夜,师兄难得的主动,让他很是高兴,他们在宣泄到最高峰的时候,江予辰流着泪在他耳边一遍一遍的啜泣着,他:“不要再作恶了,求你了!”

    那些往事的点点滴滴,从未在靖无月的心中被抹去一丝一毫,他甚至记得江予辰曾在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于花树下吃过几粒紫莹莹的葡萄。

    可当他拥有了前尘的记忆之后,他只能将自己的柔软封闭,将冰冷的铠甲覆盖,他要做的事,不允许自己对往昔的温情太过流恋。

    “在他这个悲天悯人的烂好人眼里,我的所作所为是大奸大恶,但我却觉得是为了数不清的悲苦黎民讨回公道!这三界,被这群卑劣的腌臜统治的太久了,是时候,换换新的主人了!”

    神洲之上不再是一片颓唐的萧瑟,自湛屿背后竟逐渐多出了一颗参天的金色巨木,那巨木的树干乃至枝叶都荡漾着艳丽的金黄,靖无月抬眸望去,繁杂而茂盛的枝叶间竟然栖落着一只庞大的凤凰虚影,凤凰本是与金色的树木融为一体的,却不知为何,在靖无月冰冷的凝视下,竟缓缓的洇渡上了一层冰霜的清白色,仿佛一瞬间被隆冬初降的第一抹寒冰凝就。

    湛屿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无法自拔,他丝毫没有察觉到这片精神领地里所发生的变化。

    而那抹虚影自金木上振翅翱翔,徐徐盘旋在树冠的上空,挥洒下一阵朔雪的沁凉之感。

    靖无月凝视的眼眸逐渐浸染上了浓郁的猩红,他先是困惑,然后是莫名的兴奋占据了心神,他望着湛屿凄怆的面容,忽然便怪戾了性子,只见他抬接住从天而降的灼世剑,迅捷无比的突刺进了湛屿的胸口,因为湛屿是灵体,所以没有鲜血流出,但依靠着他的精神之力维持的神洲顿时地动山摇,潜龙出渊。

    那耸立在旷野之上的竹舍亦是坍塌成灰,缥缈无踪。

    湛屿不可置信的抬眸望去,眼前的靖无月竟比屠戮疆土的万千妖魔军还要可怕,只见他猩红着一双邪魅的桃花眼,嘴角弯起的弧度似淬了剧毒的铁钩,纤薄秀润的嘴唇冷冰冰的吐出了一句,“圣人!就该下地狱”

    他看到眼前的男人在拔地而起的梧桐与纯澈的青莲之中狞笑如魅,那柄纤长的魔剑带着能扯碎一切的凶狠将自己生生刺穿,他仿佛听到流水的潺音与落花的簌簌,枝叶的缱绻与凤鸟的呖鸣。

    湛屿还来不及再看上一眼蓦然闯入眼角的银白衣袂,整个人便化作一缕青烟融进了靖无月的胸口之中。

    彻底融为一体的畅快与满足,刺激的靖无月越发想要干点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情,不过眼前之人的功劳,他还是需要感谢的,毕竟他对于同一个阵营的盟友,总是过分友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