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幽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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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巫澈凝视着残魂舒朗的微笑,从未做过父亲的他突然不知该怎样形容心底涌覆的情愫。

    那种慷慨奔赴的决绝,那种面对爱子能再次复生的欣喜,那种天人永隔再无重遇的心酸,那种对亲情无限眷恋的不舍,竟比这旷野刮起的朔风还要透骨。

    而他的眼前那个满身肮脏,容颜不复的男人,在失去了玉片的加持力量之后,指与袍角竟如烟尘一般缓缓弥散,他依旧满含笑意的凝视着巫澈,虽然嗓子再也不能发声了,他便这样唇齿微张,用灰败的嘴唇嗫嚅出了两个字。

    “多,谢!”

    魔龙之影自虚空之中满含热泪的注视着宿主的陨灭,而自那男人消散的脚下竟开出了一朵朵舒展着蕊心的曼珠沙华,那火红的一片如雨后春笋般快速的拔地而起,将旷野上横陈的尸骨与残甲尽数淹没,从此朔风变为了和暖的春风,萧瑟的土地之上尽是绚烂的艳丽生。

    巨大的魔龙自蔚蓝的天空之下自由翱翔,声声悲鸣的龙吟震慑原野,它就这样越腾越高,迎着明烈的日轮向着它本该归入的地方渡去。

    巫澈与残魂一同目视着魔龙穿过了烈日,而后二人相视一笑,残魂明媚的面容终是化作了一捧飞灰,飘散在了自己的眼前。

    南栖自废墟之间奔跑的很快,眨眼之时便以跃出了城郊,猎猎的身影出现在了寂寥的街巷之中。她自在群山峻岭之中长大,擅长奔跑与捕猎,天生警,身敏捷,就是多了些少女的想入非非,整日里做着些情啊,爱呀的缥缈大梦。

    他自幼与丞相府的三公子有婚约,却从未彼此见过,一直以为曾经不受宠的三公子如今成了权倾朝野的狠角色,应该看不上自己会退掉这门古里古怪的姻亲,却不想那男人言出必行,竟真的信守承诺要娶她。

    刚刚在来时的路上,她碰到了一支王朝禁军,竟是漆怡海专门派来找寻自己的,果真让她受宠若惊,若不是顾念着父亲的安危,她还真想坐坐那骄奢淫逸的镶金马车,也沾染沾染这皇城的铜臭味儿。

    南栖在前面跑着,禁军与马车在后面工工整整的追赶着,嘈杂的脚步与马蹄的声响如急雨乱砸,呼啸着从牌楼之下飞驰而过。

    玥琇镇,府衙大厅。

    灯火通明的主堂之内,宦官冉魏边刮着中的茶叶沫子边斜着眼珠子乜视着静坐一旁的沈傲。

    这个男人自追击的大雨之夜归来,便阴沉着一张脸,眉目间的沟壑竟从未松懈过,一副隐怒暗沉的模样。

    那些捡回一条命的各门宗主亦是心谨慎的伺立一侧,或震怒,或忧愁,或后怕的聚在一起,脸上的神色五花八门煞是有趣。

    冉魏呡了一口上好的雨前龙井,嗓音阴柔而尖利的道:“今日将各位门主齐聚于此,是想各位能向我表个态度,这追击江予辰失利,是否该探讨个日子,再去捉拿啊!”

    立在此处的众人,身上的新伤还未愈合,便被冉魏的催促惹恼了怒火,但却都不愿做第一个逞口舌之快的人,纷纷拿眼角余光瞄着沉思的沈傲,希望他开口替自己争取一番。

    而扶心堂的花茗则一如既往的吊儿郎当,如精魅凝化的一张脸抹着一层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豁达,反正他扶心堂医仙双修,终归是医在前,仙在后。救死扶伤是把好,上阵杀敌却不是门派强项,饶是这“威武将军”再怎么胡搅蛮缠,也怪罪不到他扶心堂的头上。

    冉魏的目光在全场逡巡了一遍,挑着眉不悦道:“怎么,我威武将军的话,你们都听不懂了吗?”

    沈傲目光如炬,面有沉炽,这几日他本就为湛屿的任性而恼怒与担忧着,却不想这个腌臜一日复一日的召集众位门主于此,聆听他狗屁不通的训斥,早已厌烦至极,是以一记狠戾的眼刀扫过去,骇的那首座之上目中无人的阉狗陡然倾翻了中的茶盏,滚热的茶水撒泼了一身。

    花茗当即忍不住这滑稽的一幕,“噗嗤”乐出了声。

    冉魏慌里慌张的抖落衣袍上滚热的水珠,显然这番动作是无济于事的,他那华丽的金线红绣袍还是濡湿了一大片,艳丽的杜若花纹被水汽浸染的黯然失色。

    冉魏有气发不出,只好呡了几下嘴唇,道:“我日日与众位商讨对决妖魔军的事,不是我个人急功近利,而是陛下催促的紧,眼下北冥设在疆土之上的裂隙是越来越多,黎民百姓所遭受的苦难是一重难过一重,我与在座的各位都是同样的焦灼啊!”

    冉魏到底是被沈傲的戾怒之势骇住了心神,不敢再如以往那般放肆了。

    花茗抽出黑骨折扇,与胸前轻轻摇曳了几番,道:“冉公公所言极是,我们这些修真门派亦是为了守护天下太平,才身先士卒的驻守在此,别你急了,我也急的如热锅之上的蚂蚁呐,这七年里我就没睡过一夜好觉,那药堂子门口看病治伤的可是排起了长龙啊!累的我门下弟子都消瘦了一大圈啊,知道的是我扶心堂德医广济,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关起门来修炼什么旁门左道呢!”

    “嗯咳!”冉魏清了清喉咙,道:“花堂主劳苦功高,您是菩萨心肠,陛下会感念您的体恤您的。”

    花茗摆了摆,“这陛下总不能口头感念吧!”将折扇收拢,握在掌中掂了掂分量,“若你回陛下身边,也替我要点好处嘛!我这扶心堂七年来分文不取,又因江南木渎镇沦陷,大批的珍贵药材已经于战火之中焚毁了,我花某人很是肉痛,每每想起都寝食难安,不如陛下将国库内的奇珍异草都赏赐给我吧!”

    花茗最是无利不起早,也最是看不惯王朝之人的中饱私囊,所谓能刮一点是一点,终归是民脂民膏,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冉魏有些为难,他在陛下面前虽得宠,却知这个昏庸帝王最是爱惜自己的骄奢淫逸,让他将塞进口中的肉再吐出来,这不是嫌自己的命太长了吗?

    有人开始窃窃细语起来。

    “哼!这扶心堂也真是胆子大,敢跟老虎求毛!”

    “谁不知道怀光帝其人爱财也贪财,送进他宫里的东西再想拿出来,恐怕比夺了他的皇位还让他难以接受。”

    “唉!这都什么世道啊!我们在这风里来雨里去的忘却生死,掌权者却在后宫狐裘帐暖,醉酒笙歌,真是不公平!”

    “如今这世道就没公平可言,要不这些个天之骄子怎么一个个堕入魔道,还不是被这吃人的世道逼得!”

    此起彼伏的哀叹与咒呵响彻在耳边,将沈傲眉心的沟壑愈添愈深,他抬起一双冰雪尽溶的眼眸,淡漠而哀愁的逡巡着一张张诡异的面孔。

    他们在干什么?竟然去同情那些个邪魔外道?他们有什么好同情的,一个个离经叛道,满脑子杀戮嗜血的暴虐渣滓,有什么资格谈身不由己?

    若每一个受到不公的人都如江予辰之流任意妄为,那在座的各位岂不是早就反了?

    沈傲想不通,眼前这些自诩名门之主的派首,怎么会得出这样危险的结论。

    他胸臆之中盛满的戾怒已经攀上了巅峰,恶狠狠的对着滔滔不竭的众人道:“不要拿那些个本就骨子里肮脏的卑劣之人去评判世道的坎坷,你们要知道,如今这天下浩劫都是谁一造就的!”

    沈傲的喝问如钟磬猛击,振聋发聩的余音声声凿穿了在座各位派首的心神,面对这个一项和颜悦色,清雅内敛的仙门之首,突然间的肃穆严厉,示威怒喝,一个个都骇在原地再也发不出一句话来。

    一时间大堂之上无人在敢多言,静默的连堂外咸腥的湿风都听的清清楚楚。

    花茗微敛桃花明眸,对沈傲的疾言厉色忽然多了一分同情,他生平最好的挚友,引以为傲的得意门生,皆被江予辰这个恶魔所毁,若在场深仇大恨最炙者,非听雨阁阁主沈傲莫属了。

    冉魏故作镇定的剔着指甲缝里并不存在的泥垢,一双鼠豆之眼咕溜溜的自眼眶里滚来滚去。

    南栖气喘吁吁的奔到了府衙所在的南街街首,隔着一排氤氲着光晕的纸灯看过去,由起义军把守的大门全部换成了甲胄森寒的王朝军。

    脑中虽有疑虑却顾不得多想,南栖快步的向衙内冲去,却不想被骤然横亘在眼前的战刀隔断了去路。

    “所来者为何人?竟敢私闯将军府?”

    “将军府?”南栖不解道:“这里不是起义军的驻地吗?怎么变成将军府了!”

    一白净兵士道:“陛下委派了威武将军接管江南,许起义军协助王朝军抵御妖魔大军,如今这里便由王朝军接了!”

    南栖算是明白了,感情这怀光帝看着风浪已过,上杆子来收复失地了,她喘着粗气道:“我不管这里现在是将军府还是陛下的鸾宫,我有要紧事要进去找我爹商议,迟了恐怕大家都有生命危险。”

    另一名士兵,不苟言笑的问道:“你一个丫头片子能有什么要紧事,先来与我听听”

    南栖忍下被人瞧的怒火,大声喊道:“城郊洞开了九幽裂缝,封魔结界此刻岌岌可危,不出明日傍晚,结界外环伺的妖魔大军便要反攻了!”

    那把守府衙的两名兵士一听,将信将疑的齐声问道:“我们如何信你?”

    南栖一把扯下腰间悬挂的鹰首铜令,举在他二人面前,道:“我乃揽月山庄庄主南淮暝的独女,我的话还会有假吗?”

    修真界的八大名派皆有代表自己门风的派徽,如听雨阁的北斗七星阵,扶心堂的桑云芝,无极观的阴阳双鱼图,云莱门的云气纹,而揽月山庄因善骑射,身敏迅捷,更是视翱翔的猎鹰为自己的第三只眼,遂门徽便用了鹰首。

    见那少女亮出了所属门派的信物,他二人便各自分开向一侧退去,规矩立好后,道:“进去吧!”

    南栖得了应允便快速的跨过门槛,向内堂跑了过去。

    堂内的众人依旧静默着,耳观鼻,鼻观心,谁也不敢开口破坏这诡谲的气氛,生怕惹来派首的怒喝。

    冉魏的指甲缝已经被他扣的冒出了血丝,零星的疼痛也不足以平复他慌乱的心神,就在他抬示意垂立在身侧的景子俯下身来的时候,门外一邋里邋遢的少女,风一样的闯了进来。

    南栖的到来着实吓了居坐于门口的冥火宫宫主童雨棠一跳,这个不输男子般魁梧的炎系女战士,一柄长刀舞的是掀山断河,像此般被惊惧到觳觫的丢面之时,更是少之又少,是以这个泼辣的娘们刚想拍案破口大骂,就被一侧的揽月庄庄主喝住了抬起的胳膊。

    南淮暝从座位上弹起,喊道:“女儿,你怎么弄成这个样?这几日你究竟去哪里了,全庄上下找你都快找疯了,你娘都急死了!”

    饶是在座的各位都没能认出来这个比叫花子好不到哪里的姑娘,竟会是与当朝丞相联姻的南栖大姐。

    尤其是冉魏,在听到南淮暝叫她女儿的时候,差点没把下巴惊掉了,果然坊间传闻的清新脱俗,竟是如此的原汁原味啊!

    “爹!你先别管我了!我今日来是为了告知大家一件要事,刚刚在城郊的密林之中突然洞开了九幽裂缝,自裂缝里走出了困囿在埋骨之地的玄字军,我觉得此景突然出现势必会大事不妙,此时九幽亡魂赫然遁入人间作乱,势必这封魔结界就要从内部受创,那环顾在结界之外的妖魔军不日应该就要反扑玥琇镇了!”

    “你什么?”沈傲在听闻玄字军的时候,已经无暇顾念其他,他豁然从座位之上站起,快步走到南栖的身前,焦急的询问道:“你你看到了玄字军?”

    南栖点头道:“是啊!那军队佩戴着先帝准许的龙首战刀,阵前悬立的旗子亦是赫然提着玄字。”

    “那你可是看到了玄鹤真?”

    玄鹤真三个字一出,静默的众人皆骤然明亮了沉寂的眸子,一股若有似无的暧昧飘荡在四周,狎昵的很。

    大早上更新一章,待从医院归家还要整理前面突然锁住的两章!

    我太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