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幽3
南栖不过十六岁,玄鹤真身死之时她也不过才九岁,正是漫山遍野掏鸟猎兔子的时候,这江湖中许多的恩恩怨怨亦是从坊间的闲谈碎语里,窥伺个一知半解,她对玄鹤真的身世还真是不了解。
“玄字军里有玄鹤真吗?”南栖懵懂而无知的问道。
童雨棠对这些狎昵的八卦本就不敢兴趣,但架不住周围的议论越来越粗鄙,遂惹来这个心无情爱的女战士烦闷不已的呵斥,少顷,才不咸不淡的对南栖道:“云峥道长玄鹤真,乃是玄字军最后一任统帅玄亭墨的独子,因家道中落,不得已入了仙门修道!”
随后冥火宫的一名女弟子哀戚戚的接话感叹道:“暧!要这云峥道长真是生不逢时,幼年丧父母,少年亡恩师,收个徒弟还狼子野心,畜生不如,白白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紧接着众人七嘴八舌的开了。
“不都他与魔头江予辰不清不楚吗?终归是那床笫之间的私情,何苦痛下杀啊!”
“我听传闻那江予辰并非自愿,是玄鹤真强辱他清白在前,才惹来这等灾祸的。”
另一人接耳道:“我怎么听是云峥脚踩两条船,朝秦暮楚的惹怒了江予辰,这才下杀他的?”
“你知道什么啊”
南淮暝恐悠悠众口再惹怒了沈傲,便摆了摆,阻止围观的其余弟子接话,道:“现在不是讨论亡故之人生平的时候,你们没听到我女儿九幽裂缝洞开了吗?当务之急是该如何做好防范!”
经他这一番提醒,那些跑了题的门徒脸上皆浮现了濒死的无力与苍白,竟连交头接耳的兴趣都湮灭了。
可沈傲却依旧沉浸在失而复得的惕憟里,他攥着南栖单薄的衣袖,一双退尽了冰霜的凌厉眼眸,闪动着疲累的猩红之光,“你究竟看没看到他啊!”
南栖从沈傲的眼中看到死灰复燃的寥寥生,仿佛自己只要出见过二字,便能将这寥寥转变成蓬勃的熊熊,可她真的不认识玄鹤真,亦不会违心的去撒谎讨好。
缓缓的摇了摇头,南栖冷冷的道:“抱歉沈阁主,我没有看到!”
沈傲眼里的微光随着南栖话音的溅落霎时扑灭,冰冷的灰烬继续裹束着那双阴沉的眼眸,他低着头,踌躇了片刻才慢慢松开了南栖的衣袖,颀长的身躯渐渐弯垂了下来。
南淮暝多少知道沈傲与玄鹤真的些许往事,对这段宗门之间添油加醋的揣测也保持着中立的态度,可如今沈傲的失态多少将他推向了天平的另一端,就连出的话语,亦是朦胧而暧昧的,“沈阁主!人死不能复生,云峥道长在九泉之下能知晓你对他的这份深情,亦会含笑九泉的!”
沈傲抬眸匆匆望了他一眼,便不言不语的转头看向了另一侧去。
冉魏原本斜倚在椅背上,想要看一场勾人心弦的好戏,却不想沈傲这个戏子太不懂得配合,三言两语便退了场,便顿觉无趣的观赏起自己白皙的指来。
与此同时,驻守府衙大门的两名兵士换岗归来,途经一座门扉飘摇的枯楼跟前,见一女子妖娆的舞姿投映在橘黄色的窗棂之上,声声缱绻的呢喃歌吟徐徐钻入耳中,勾人心魄。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
“再拜陈三愿!”
“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纤纤素,杳杳红纱,女子曼妙的身姿自逼赳的洞门前缓缓浮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那秀润天成的姿容好似丹青妙笔之下的绝艳佳人。
两名血气方刚的少年儿郎,何曾见过如此样貌出众的女子,竟忍不住频频侧眸窥伺,一张稚嫩的脸羞涩酡红。
因街上的明灯微弱,再加上怦然心动的慌张无措,往日里训练有素,临危不乱的王朝勇士,竟忽略了那女子脖颈处两指宽窄的淤痕,那是只有扼颈而死的人才会留下的痕迹。
而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从埋骨之地渡出的亡魂皆侵占了城中百姓的居所,放肆而狰狞的掠夺着生者的魂魄。
府衙之内,南栖背上的霜寒弓再一次凝起了厚重的霜花,彻骨的寒凉透过衣料涌进四肢百骸,将她鬓边散落的碎发一并浸染到霜白。
“爹!”南栖呵出一口白气,颤声道:“霜寒有异,想必是亡魂已经进城了!”
惶惶不安的众人一听,皆倒吸了一口沉甸甸的空气,默不作声的握紧了身侧的武器。
南淮暝自将这柄神弓传于南栖,便没见过这等诡异的异动,这铁弓重若百余斤,需有缘之人才能自井底将它驭出,在此之前,它一直沉寂在水底,吸取着日月精华。
眼见着爱女的面颊洇渡着一层晶莹的冰霜,南淮暝爱女心切的焦急便显现了出来,他顾不得霜寒认主的秉性,抬抓住铁弓欲强行将它从南栖的身上摘下来,可这长弓却如粘在了女儿的身上一般,无论他怎样用力依旧纹丝不动。
随着坚冰裹附在了眼睛上,南栖透过寒霜凝结的冰层,看到冉魏身旁垂立的太监竟被两三只瘦如猴子一般的诡异生物攀附着,一张白净的面容被那瘆人的东西剐的血肉模糊。
惊惧间,南栖不知是从哪里涌出了一股力量,她骤然跺起一脚震碎了身上覆盖的冰层,将霜寒铁弓自背上快速取下,指尖淬灵搭弓化箭,朝着冉魏斜倚的方向连射三箭。
冉魏本就无所事事的放松身骨,并未察觉到迎面飞来的霜箭,待他感知到寒冷,想要抬起头来看个究竟的时候,他身侧垂立的景子竟快速将他从太师椅上拉起,如一条破口袋一般快速的横在自己身前,生生替他抵挡住了凶狠夺命的箭矢。
冉魏倥侗了大半生,从未想过自己会是这种窝囊的死法——为人挡灾!
那三箭洞穿了冉魏的颅骨,胸口与腹部,一并将躲立在他身后的景子射成了重伤。
南栖霎时震惊的目瞪口呆,她本欲射穿那名站立的诡异太监,却不想看似身死的尸体,竟还残存着保命的意识。
这当场射杀了王朝重臣,虽然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宦官,可他顶着怀光帝亲封的将军名头亦是不容造次的,眼见这宦官无辜枉死,在座的各位皆有一种祸不单行的焦灼之感。
“我滴个乖乖!这算谁的?”伺立在童雨棠身后的女弟子惊叫道。
“还能算谁的?当然是在座的各位皆有份喽!”花茗一脸无所谓的乜了乜眼,中的折扇亦是一下复一下的在中掂量着。
“可我们没有动杀人,怎么也要将我们算进去?”
“就是啊!这株连也不是这么个连坐法啊!”
“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是揽月山庄擅自动的,我们可没参与!”
“就是,就是,我们连动都没动,不关我们的事!”
一堂的人七嘴八舌的自证清白,忙着撇清关系,谁也没有瞧见那死不瞑目的冉魏竟然蓦地滚动了眼珠子,余温犹存的唇角扯出了一抹诡异的弧度。
南淮暝目不转睛的盯着首座之上尸体,一柄透明的灵弓赫然召在中,神似一双羽翅大展的雄鹰。
他将魁梧的身躯伫立在爱女的身前,轻声道:“南栖,一会儿不要乱跑,就待在爹的身边。”
南栖有些木讷的点了点头,额上渗出的汗水已经结成冰壳。
这时府衙之外的长街之上,霎时爆发了鬼哭狼嚎的仓皇奔逃,无数熟睡的百姓从自家的大门之内连滚带爬的跑了出来,顾不得穿衣的裸着胸膛,穿着亵衣的赤着双脚,披头散发的娇娘怀抱着幼儿,另一携着三三两两个懵懂的孩童,催促着狼狈奔跑,而有的孩子却心心念念着房内的玩具,不顾父母的劝阻逆流而回,不消几眼便淹没在了人群之中,徒留双亲撕心裂肺的焦急呼喊。
满堂之人被屋外此起彼伏的哭喊恍住了心神,不明所以的面面相觑着。
沈傲最先反应过来,转身快步的向着衙门外奔去,待他站立在庄严的门口之时,街上逃命的百姓如群蚁倾巢,雪崩突袭,乌央乌央的密集人群,摩肩接踵,你推我搡,慌乱的向着府衙的方向涌来。
而在惶恐的百姓之后,是气吞山河,锐不可当的百万阴兵。那些面无表情的冰冷军魂,此刻兵刃森寒,战甲凝光,所过之处草木枯萎,百花凋零,那些挣扎着来不及奔逃的鲜活生命瞬间便被刮分了魂魄,柔软的躯体轰然倒下,成了阴兵脚下的一摊骨肉。
那些疲于奔命的百姓见了沈傲,仿佛见到了救星一般,哭喊着向着府衙冲来,“仙君!仙君快救救我们啊!”
一位须髯皆白的老叟想必是城中的私塾先生,一双苦竹般油亮的,一左一右牵着两个五六岁大的稚童,那孩子何曾见过这等阴森恐怖的场景,一双明亮的眼眸怔愣空洞,早已失去了原有的光泽。
那老叟跑的面红耳赤,胸腔似破了洞的风箱,“呼哧,呼哧”的很响,一群男女老少随着人潮围涌在府衙门口,争先恐后的哭嚷道:“仙君!快救救我可怜的孩子吧!他才只有三个月大!”
一妇人抱着大哭不止的幼儿,泣不成声。
“仙君!不是城郊有什么结界吗?这满城乱窜的鬼怪又是怎么回事啊?”那打铁的个子又急又怕的道。
“仙君!您快想想办法吧!我爹一下子就死在了床上了,那些吃人的鬼魂太可怕了!”
陆续赶到门口的童雨棠与花茗,皆被眼前水泄不通的人群骇了一跳,又见那人潮之中有几名女子衣不蔽体,童雨棠身为女子还好,可花茗却不自在了起来,一把展开折扇遮在眼前,羞涩的垂下轻佻的桃花眼。
童雨棠见他如此,便知这不着调的药老大,一双媚眼又盯在了不该盯的地方,遂乜斜着剜了花茗一眼,没好气的道:“我花堂主,您长这一双眼睛,怎么竟盯着一些不该盯的。”
花茗素来与这女战士不睦,童雨棠总是揶揄花茗长相偏女,举投足轻浮浪荡的很。
而花茗时常嘲笑她童雨棠是典型的男投女胎,不修边幅,糟粕粗鄙。
这二人十几年前就开始互掐,只要同聚一堂非吵个天翻地覆不可。
花茗闻言,“唰!”的一声收了折扇,不悦道:“怎么你童大宫主暗恋我不成,整天一双火眼金睛竟盯着我的一举一动。”
“我呸!”童雨棠怒火陡生,高声叫嚷道:“我就是看上街边的一条癞皮狗,也不会看上你这不男不女的恶心玩意儿!”
“巧了!”重新将折扇展开自胸前摇了摇,花茗挑着眉眼,嫌弃道:“我也不会看上一个比男人还粗犷的五大三粗!”
“你”
“你什么?”花茗单拢扇,一指门外的人山人海,打断道:“现在是危难时期,收起你那损人不利己的心思,有那逞口舌之快的工夫,多想想计策才是真的!”
面对花茗的指责,童雨棠就算有再大的火气,也只能大局为重强行咽下。
是以二人难得好默契的一同渡到了沈傲的背后,又彼此嫌弃的站的很远,各自聆听着人潮悲切的哭喊。
这时人群之中有一少妇携幼子挤了出来,半边脸颊苍白的仿佛那檐上初雪,她已经虚弱至此,走路的步伐亦是摇摇晃晃的,那怀中的孩子想必是睡的安稳,竟在如此嘈杂的困境之中没有发出一丝不适的呜咽。
那妇人跪立在沈傲的身前,面容哀戚,嗓音嘶哑,“仙君!救救我的孩子,她刚刚被厉鬼掏了心窝。”
人群霎时爆发了于心不忍的哀呼,有些为人父母的竟忍不住热泪盈眶。
沈傲连忙渡下台阶,跪立在妇人的面前,抬欲接过那襁褓中的孩子查看,可那妇人竟在沈傲的善良跟前露出了奸计得逞的狞笑,只见她豁然将孩子扔向了沈傲的怀中,抬祭出颀长锋锐的指甲,那如铁钩一般漆黑的戾器在灯火明灭之间流动着阴森的光芒。
由于沈傲与她相处的距离实在太近,几乎没有可能快速的全身而退,是以花茗的折扇在刹那间与那嶙峋的骨爪一并向着沈傲而去,电光石火间自沈阁主的耳边擦过,快人一步的撞偏了那袭来的枯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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