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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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借此时,沈傲快速的自原地站起,抱紧中的孩子向后急退。那诡异的少妇一击不成,便再一次发了狠的向沈傲扑去,她怒睁的瞳眸哪里还有眼白的踪迹,通体漆黑的仿佛一泓深不见底的幽邃寒潭。

    童雨棠见此险状,一柄开天长刀自骨血之中祭出,锋刃之上骤然淬起炎热灵流,向着奔袭而来的少妇就要狠狠劈下,然而那妇人却反应灵敏,身姿迅疾如电,眨眼之间便掠至沈傲跟前,撑开的五指似五道锋利的弯钩,向着沈傲的面门便要抓掏下去。

    距离如此之近,童雨棠的长刀便失了作用,她是可以在回一斩,可强大的惯性会在切开那妇人的身躯之时,一并将沈傲的腰腹切穿。这暴躁的女战士顿时慌乱如麻,脑中空茫如宙,不知该怎么办了。

    站在沈傲右侧的花茗却镇定许多,他挥自袖中激射出三枚银针,向着妇人狰狞的面目刺去,那妇人感知到暗器的逼近,顿时凝住身形将双横在面前格挡,而趁此时,花茗抬起右脚蹬在了她柔软的胸口,毫无怜香惜玉的将其踹飞了出去。

    “轰!”的一声,妇人砸在了人群跟前的石板路上,竟然将那坚硬的岩石砸出了深深的龟裂纹路,仿佛这蒲柳之姿的少妇竟有千百斤的重量。

    人群霎时向后退却了一丈,为人父母者赶紧抱紧了腿边伫立的孩子。

    花茗抬接住自空中飞旋而回的折扇,向着面容沉炽的沈傲道:“你没事吧!”

    沈傲目不转睛的摇了摇头,蓦地箍紧了中的襁褓。

    那被击退的妇人瘫在地上,似乎昏迷了过去,半天没有反应,人群静悄悄的注视着少妇白皙如玉的后背,隐约可见那腰窝处青色的斑纹。

    “她,他不会是死了吧!”一男子怯生生的问道。

    “不知道!我看她一直没动过,应该是昏了吧!”

    “娘!”一垂髫女童攥着娘亲的衣摆,娇滴滴的询问道:“这位姨娘怎么了?为什么睡在地上呀!”

    女童的母亲垂下惶恐的眼眸,低音呵斥道:“孩子别什么都问!”

    花茗自台阶之上渡了下来,借着檐上灯笼发出的辉光,瞧见那妇人的脊背慢慢浮现出了一枚青色的掌印,那印记初始残缺不全,随着四下愈来愈冷的低温而逐渐明晰,那是一枚指骨颀长的怪异物种留下的,夸张的骨似人似兽。

    这时周围悄然弥漫起了稠密的大雾,湿冷的空气里霎时飘来一阵浓郁的腥臭之气,似**黏腻的臭鱼烂虾,又似经年不动的绿潭死水。

    人群被这浓烈的气味熏的骚乱欲呕,有些嗓窝子浅的亦是躬身呕吐起来,酸腐与腥臭交织在一起,引得更多的人狼狈干呕。

    白茫茫的云雾缭绕在眼前,不消片刻,花茗连脚下的躯体都看不真切了,耳边抓心挠肝的欲呕之声此起彼伏,有人一抹嘴边的污秽,不悦的呵斥道:“谁这么不讲究,都什么时候了还来摸老子的屁股?”

    “哎呦!这是谁啊,干什么拿锥子戳我呀!”

    “娘!有蛇从我脚上爬过去了!”

    “啊!哪里有蛇?哪里有蛇啊?”

    “我去你娘的,这黏糊糊的是什么东西?”

    人群霎时炸开了锅,在彼此不识的浓雾里惊惶喊叫,嘈杂慌乱的脚步声往来穿梭,像热锅上六神无主的蚂蚁一样。

    沈傲自茫雾之中举目环顾,一道青色的身影自眼角倏忽飘过,动作之快仿佛一闪而过。

    想召奈何在,却不想怀中的襁褓突然之间蠕动了起来,想必是那婴儿感应到危险突然苏醒,一贯自持的沈傲瞬间柔软了性子,爱护弱的本能驱使着他不顾安危的轻轻颠晃着。

    那妇人将襁褓之中的孩儿捂的严严实实,沈傲抱了这孩子许久都没掀开被角看过一眼,此刻不知中了什么邪,一项镇定自若的沈阁主的脸上竟浮现了一抹温和的慈爱,修长冷白的指尖捻起襁褓的一角,将那覆面的薄被缓缓揭了开来。

    “你看这孩子,长的多像你!”

    一道柔软的声线在耳边响起,沈傲连孩子的一分长相还未看清,便转过头去凝望身边乍然出现的温暖。

    随着视线的缓缓凝聚只见他的身侧,一位遗世独立,风韵悠然的女子依偎在沈傲肩旁,她的胸口点缀着繁花,袍角绣着银色的暗纹,天蓝色的轻纱杳杳浮动,攀附在沈傲臂弯的葇荑素净优雅。

    她不施粉黛,薄唇似朱,明眸如湖底沉月,皓齿如贝珠赛雪,乌黑的发髻间只簪了三尾白羽,对上沈傲惊诧的目光笑颜盈盈。

    一别经年的故人突然伫立在眼前,沈傲是无所适从的,这个盘恒在记忆深处的女子依如当年风貌,一颦一笑颠倒众生。

    面对她的微笑,沈傲亦是受宠若惊的,在那段朦胧的岁月里,这个女子从未向现在这般对自己笑过,她美则美已,却性子霜冷,不苟言笑,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从未走进过她的内心,而当年彼此之间那个不可挽回的错误,彻底阻隔了这个女子对尘世的眷恋与温情。

    “快看看我们的孩子,多像你啊!”那女子再一次微笑着提醒道。

    沈傲迟缓而木讷的低下头去,那被自己掀开的襁褓里,一团软嫩嫩的人,粉雕玉琢,冰肌可爱,一双浑圆的大眼睛懵懵懂懂的望着自己,的嘴唇一撅一撅的煞是好看。

    沈傲的心霎时被温软的孩子融化,他发自内心的微笑着,慈爱与欣喜将他眼梢眉角的沧桑一并抹去,他仿佛一刹那回到了风华正茂的十八岁,回到了鲜衣怒马,快意恩仇的青葱岁月。

    他像所有初为人父的男人那样,戳戳孩子柔嫩的脸颊,点点他俏嘤嘤的嘴唇,怀抱的姿势虽然生涩僵硬,却难掩对幼子的喜爱之情。

    那女子柔弱无骨的依附在沈傲的身旁,温香软玉般的身子带着魅惑的细腻,她的目光随着沈傲的喜悦而缓缓移动着,似乎这一刻满怀心事。

    沈傲逗弄了孩子许久,才转过头来望着那柔媚的女子轻笑,再转回头来之时,他怀中的襁褓突然不见了,而脚边一个四五岁的男童则穿着雪白的锦缎,揪着他的衣摆,仰着稚嫩的脸,乞求道:“爹!你带我出去玩,好不好?”

    疑惑的沈傲没来得及多想,便蹲下身来,抚摸着稚子的发顶,宠溺道:“好啊!你想要玩点什么呢?”

    “我想要玩那个!”男童回首一指,一名十七八岁的俊美少年,与林中飒爽舞剑,明蓝色的袍角随风猎猎,潋滟着道道银色的华泽。

    那少年身姿挺拔,俊逸非凡,一招一式游龙惊风,刚劲有力,澄白的剑锋宛若九霄霹雳,将林间飘落的幽幽竹叶斩为碎碧。

    少年收剑回身,冲着沈傲恣意而笑,明媚而热烈的喊道:“爹!您看我的剑法如何?”

    沈傲彻底困惑了,他低下头去,那个只有四五岁的幼子已然消失,举目四望,苍翠的竹林间哪里还有那孩子一星半点的影子。没来由的恐慌如跗骨之蛆般让他感到觳觫,先前那些慈爱与宠溺尽数化为了背上涔涔的冷汗。

    骤然之间,他彻底清醒了。

    少年见他久久不曾回答,便兀自向着沈傲走了过来,那柄挽在身后的长剑冷冰冰的好似一条僵硬的鳞蛇。

    眼见那少年向着自己走来,沈傲有些心悸的向后退去,他觉得自己八成是疯了,怎么会有这么诡异的画面浮现在脑海之中,他一定是着了什么魔物的道了,得赶快想到办法脱困才行。

    沈傲环顾了一遍四周,这里除了连绵竹海便是身旁这座雅致的竹屋,接天碧海竟连一条延伸外界的径都没有,这里没有阳光的温暖,没有碧竹的涩香,只有晦暗阴冷的白光自头顶上方垂下,将一切都笼罩在一片灰白色之中。

    少年一边逼近,一边道:“爹!你看我的剑法怎么样?”

    沈傲缓缓的向后倒退着,他目不转睛的注视着眼前的俊美少年,他根本就不认识这个人,可一声声爹却叫的他心如刀绞。

    退着退着,沈傲突然踩断了一截竹枝,清脆的声响将屋内素衣薄钗的美人惊了出来,她哀怨的伫立在屋舍的门扉前,中丝绣的撑子被她白皙的指捏到变形。

    沈傲见此茫然的俊颜霎时豹变,他冷眉怒竖,目眦欲裂,抬招出骨血之中的奈何剑,怨戾凶狠的向着那美人刺去。

    美人沉寂的面容稍稍有些皲裂,她将哀怨敛退,换上一张不可置信的恍然,就这样呆呆的伫立在那里,纹丝不动的看着奈何剑骤然刺进了自己的胸膛。

    穿胸而过的冰凉之感,仿佛秋意浓深的阴冷朔风,瞬间将沈傲记忆深处的女子刺散成雾,连带着周遭的屋舍竹林,俊美少年一并散若云烟。

    这边白雾之中突然窜出了数不清的北冥魔兽,不清到底是那方妖邪成了精,冰冷滑腻的鳞片森森然自颊边旁游过,然后是来不及惊呼的百姓,身躯轰然倒下的闷响。

    “沈傲,童雨棠!你们在哪?”花茗对着浓雾喊道。

    “怎么了俏娘们儿?本宫主在这!”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童雨棠的回音好似口中含着一团棉花,有些含糊不清的。

    花茗依旧不改的乜斜白眼,回喊道:“你没死就好,糙汉子!”

    完,便向着童雨棠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周围的大雾实在太过浓厚,那些北冥魔兽似乎不敢轻易招惹修仙人士,只拿这些无寸铁的百姓开刀,杂乱的脚步与鳞片摩擦地砖的声音交织在一块,刺耳的紧。

    花茗执折扇挥散了眼前如蛛丝黏连的白雾,颀长的身躯穿梭在白茫茫之中许久也碰不到一个人影,在雾中他又辨不清方向,只得循着感觉去探找。

    一路上,多少还能听到些百姓的哭喊,随着足迹的偏移,四周霎时安静的没有了生,就连那浓郁的腥臭之气也一并消失了。花茗不敢再继续奔跑下去,只得伫立在原地,转着圈子环顾了一遍周围,稍稍放缓了呼吸侧耳聆听着。

    童雨棠那边也不好过,她一个人孤军奋战,中的长刀不知浸染了多少只魔物的冷血,可那些魔物却好像怎么也杀不绝,倒伏在脚下的尸首不消片刻便消失的干干净净,然后另一只魔物以同样的方式自背后袭来,黏腻湿滑的蹼撕下了她肩铠上的一片鳞甲。

    三人各自被围困在一方天地里,在他们目所不及的地方,漆黑的魔化鲛人如一尾焦渴的游鱼般匍匐在地,湿滑的黏液自体表流泻下来,发出腥臭无比的难闻气味。

    尾随着花茗的鲛人幽瞳碧绿,长发纠缠似蛇,撑开的蹼上利甲殷红,她擎着光滑的上半身,灰败的脸颊边横腮耸动,努力前倾着头颅,龇开一口锋利的犬齿,缓缓低吟出一阵穿透性极强的声波,飘入耳中就像乐伶凄婉哀怨的歌声。

    花茗因随身携带着御毒的药囊,是以鲛人催发的毒液丝毫迷幻不了他的神志,那尾随的鲛人便只好发出蜃海之歌,待他沉迷幻境无法自拔的那一刻,好一举吞下他的魂魄。

    世人皆知东海之畔居住着半神之身的绝美鲛人,它们日初而歌,日暮潜游,栖息在月影柔美的碧落海湾。鲛人不管男女皆会织水为绡,曼妙的歌音指引迷途的航帆回归正轨。它们生性平和,与世无争,是一群没有野心的纯澈精灵,可恰恰是这份无欲无求,自给自足的豁达,断然拒绝了神界之主的招抚,从而惹来了被驱逐出神界的重罚。

    它们因习惯了清气萦绕的神界,从而不适应人间浊清参半的水域,久而久之,死的死,伤的伤,苟活下来的又因长相而被凡人大肆捕杀,人们将这些堕入凡尘的半神视为牲畜,恣意玩弄亵渎,直到魔剑劈世,将北冥与凡间打通了一道裂口,它们才怀揣着满腔的怨恨堕入了魔道。

    而今,正是这些污浊的精灵,向尘世复仇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