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变2
自九幽裂隙四散的亡魂尽数涌向了人群密集的城镇村庄,郊外幽邃的古道旁陈列着来不及逃走,被蚕食了精魂的百姓,他们目光空洞,口角流涎,散了余温的躯体逐渐僵冷,更有甚者剧烈的蓦然抽动便断送了口中的最后一缕游丝,溃散的瞳孔冷冰冰的注视着大地。
巫澈自郊外向城中渡来,闲适的仿佛行走在自家的祭祀场,沿途那些冰冷的尸身不过是献祭过后的渣滓,丝毫提不起他的一丝悲悯。
途经一座荒凉的古观,透过斑驳的围墙向里面望去,绿树枯黄,蔓草**,龟裂的石台风化成粉,窗棂上残余的裱纸已经腐霉的很是严重,看不出原有的色泽。
而此时这座破败的古观皆被幽魂占据,它们拖拉着半边残损的灵体游荡在门外久久不曾离去,似乎里面有什么值得吸引的东西。
巫澈对这些亡魂的聚集没有太大的兴趣,本打算抬步欲走,却不想抬起的腿脚骤然多了分量,让他迈步的动作迟缓了许多。
垂头向下看去,一皮肤雪白的蓝发女鲛人正抱着他的腿,抬起的一双凄楚蓝瞳水雾盈盈,较好的面容似羊脂白玉凝就。
那女鲛人好似被富庶之家豢养过,与人别无二致的上半身穿着一件轻薄的雅白短衣,上面用银线绣织了大面积的木槿花纹,颀长的鱼尾湿润而干净,脖颈上还佩戴着一挂硕大的东珠项圈。
在巫澈的眼中,鲛人不是人,更不是半神,而是货真价实的畜生,它们泣泪为珠,歌喉惑人,当个温顺的宠物还差不多,让他像看待个人一样对待它们,他还真是从骨子透出满满的嫌恶。
是以巫澈没好气的抬腿灌力,将那尾漂亮的鲛人顺势甩飞了出去。那鲛人不可置信的面容快速自眼前闪过,便落进了极远的一处草丛之中,衰草瑟瑟了许久才止住了滚动的趋势。
不等他抬步欲走,那古观斑驳的旧门豁然被大力踢开,一名玄甲沁寒的少年冲了出来,不顾身旁虎视眈眈的群魔乱舞,向着那女鲛人坠落的草丛奔去。
随着那少年的狂奔,游荡在观中的亡魂皆向着他咆哮而去,原来它们迟迟不散的原由,竟是那名容貌也瞧不清的翩翩少年。
这些亡魂将同样阴狠的巫澈视为同类,它们尽数涌向那高若丈许的草丛,嗓中的喝唳雄浑而阴冷。
就在巫澈以为那一人一鲛,就快要被亡魂撕碎的时候,自那密集的杂草之中忽然扶摇直上一道冲天剑阵,数不清的澄白灵剑作皎月挥洒,炫目寒光之间将那些围困的亡魂尽数绞杀,魂飞魄散。
“有意思!”巫澈初见那结界先是疑惑,随后勾唇浅笑,道:“杀自己放出来的狗!”
他识得那霸道的杀戮结界,是听雨阁的独门绝学——万剑!
待那道寒芒散尽,草丛之中蓦然传出断断续续的抽噎之声,还有男子轻柔的抚触,他:“阿浣!没事了!我在这里呢!”
那受了轻伤的鲛人衣衫脏污,尾鳍渗血,想必是坠落之后被锋利的石块割破了,她蜷缩在少年的怀中,眼角陨落的泪水化为了一颗颗圆润的珍珠,散落在草丛之中。
那少年很是疼惜怀中的女鲛人,他面容隐忍,满目疼爱,抚触的双谨慎而轻柔,生怕用的力度大了些,在弄伤了这脆弱细腻的人儿。
湛屿伫立在你浓我浓的二人跟前,尴尬的目光不知该望向何处。
少年安抚了女鲛人许久,才让她止住了惊惶的哭泣,随即满含歉意的向湛屿道:“多谢仙君的救命之恩,晚辈乃是凌锋的少主姬如萧,这位是我妻子,鲛人姬如浣。”
湛屿垂眸望了一眼那瑟缩怯懦的女鲛人,果然生的是肤白貌美,我见犹怜,只是非我族类,能做得一门少主的妻子,亦是前世修来的福分,毕竟鲛人在修仙之人的眼中与牲畜并无分别。
湛屿本就有心事,遂勉强扯出一抹微笑,淡漠道:“不过举之劳,何足挂齿,如今危已结,你二人还是速速离去吧!”
姬如萧许是颇有为难,踌躇道:“我二人不知因何缘故,沿途的亡魂皆紧追我们不放,这一路上前仆后继的阴魂多到疲于应付,眼下我妻子又受了伤,恐走不远了!能否请恩人指条明路,附近哪里有起义军的驻地,我二人好去投靠一番。”
“五里外的玥琇镇倒是有八大门派的派首在坐镇。”湛屿抬眸凝视了一瞬远方,担忧道:“只可惜,应该也是自顾不暇,分身乏术了!”
那女鲛人一听,再一次伤心的落下泪来,死死的揪着丈夫的衣袖。姬如萧看了又开始温言软语的哄着,仿佛周遭的一切都没有怀中的爱人重要。
湛屿有点受不了这对随时随地腻歪在一起的夫妻,是以他钻出草丛,头也不回的边走边道:“你二人往北走,会路经一座镇,在镇中有一间仙莱客栈,那里有高人布下的结界,你们去那里暂避吧!”
姬如萧从爱妻的鬓发间抬起头来,对着湛屿的背影感激道:“多谢恩公,请问恩公尊姓大名?来日我凌锋定当倾囊相报!”
“贱名不足挂齿,行侠仗义乃我听雨阁立世之根本,一路多加保重!”
“原来是修真第一大派巴蜀听雨阁的前辈,请恕晚辈眼拙,多谢!”
待湛屿的身影消失在了草浪之外,姬如萧低头轻吻着妻子的眉心,诱哄道:“阿浣!我们走吧!”罢一把将爱妻打横抱起,惊的那六神无主的女鲛人仓惶低呼,柔嫩的双臂快速的环上丈夫的脖颈,一双翠瞳依然潮红的厉害。
“阿浣!不哭了,等我们到了客栈,就安全了!”姬如萧抱着妻子向前走去。
姬如浣怯生生的点了点头,不知是太过害怕还是掌心太过湿滑,一粒圆润的珍珠忽然从指间坠落,滚进了深丛之中不见踪影。
湛屿自丛中走出之后,便仿佛突然之间变换了另外一幅面孔,他缓慢而自若的向着前方伫立的巫澈而去,肃冷阴沉的俊颜浸着一抹若有似无的血腥,他不笑的嘴角浅浅的弯着一弧饶有兴趣的恬淡,一双云雾迷蒙的桃花眼轻佻与阴煞并存,盯的巫澈毛骨悚然。
“你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巫澈难掩心悸的问道:“不陪你那阔别多年的相好了?”
湛屿停立在巫澈的跟前,稍稍抬起下颚,对视的目光中带了三分藐视七分冷漠,他的回答,如寒风塞雪,刀刃浸霜,扎的巫澈森寒砭骨,“老相好不识抬举,旧恩仇别来无恙!”
巫澈的身形本就比湛屿要高,可是此刻,他竟感觉湛屿发散的气势如巍峨雄浑的山岳,而自己只有沧海一粟般那样卑微渺。
这种感觉多少年不曾经历过了,可对那个男人根植于骨子里的惧怕依然历久弥新!
他知道,这不是那个还有善念的湛屿,而是冷血无情的魔君靖无月。
靖无月望着巫澈强装的镇定,蓦然嗤笑,戏谑道:“怎么你不怕湛屿反而怕我呢?”罢,抬起的食指抵触在巫澈的胸口,“你是不是也觉得,那个废物很好欺负啊!”
“你想怎么样!”巫澈扬眉问道,嗓音里多了破罐子破摔的悲壮。
“我不想怎么样!”靖无月笑道:“就是久别重逢,想要跟你叙叙旧而已。”
“我跟你没什么旧好叙的。”
“这不能够啊!”靖无月狎昵的点起巫澈的下颚,却被后者避如蛇蝎般的躲开了,他的俊颜霎时被怒火熬焦,阴鸷的煞气裹束上来,将他的肃杀与危险放大了无数倍,“几次三番威胁那个废物想要重蹈覆辙,怎么今日见了我,却闭口不谈了呢?”
“我只是被他囚禁在了魂冢里,你对他的每一句话我都听的清清楚楚,我就是他,他就是我!”
“可我觉得你们不同!”巫澈道:“他心有悲悯,志有良善,而你,心里只有无穷无尽的杀戮。”
“想不到你还挺欣赏那个废物的!”靖无月的眼中锋芒毕露,杀意迭起,他最是恼恨旁人将自己与那个废物作比,“不过做人做到他那个份上,跟死了也没什么区别了!你还是收起对他的念念不忘,好好的跪下来,赎你得罪!”
巫澈知道,湛屿可以在仇恨之中尚留自己一线生,可靖无月不同,他会将当年的诸多折磨,百倍千倍的加注在自己身上,因为他睚眦必报,肚鸡肠!
巫澈遇到靖无月的时候,那日天边余霞成绮,花海连绵起伏,他自苗疆的荧惑禁地走出,华丽的墨袍之上溅着巫蛊爆散的腥臭血水。
他炼制的长生蛊再一次失败了,那从千余尾鲛人的神力里熔炼的唯一一只魂蛊在他眼前溢散,他很是恼怒,很是不甘,既绝望又悲愤的将荧惑之地砸的四分五裂。
每次踌躇满志的希望,都会在最后关头得来无情的失望。
他不想在做一只人蛊了,每五十年便要经历一场短暂而痛苦万分的轮回,哪怕他拥有着劈天撼地的巫术又如何,他依然是个超脱了三界的怪物。
整个苗疆的人奉他为杀伐决断的大祭司又如何,不过是惧怕他的冷血与威力,到底从没有拿他当个人看过,他只是一件戾器,一柄剑锋所指,所向睥睨的征战工具。
在返回居所的路上,他在心里无数次的咒骂着天道的不公,命运的无常,然后在挥拳打断了一株葱茏的油杉之后,瞥见了一抹潋滟着辉光的银甲。
警惕而狐疑的扒开密集的树丛,他看到了余生都不曾让他怦然心动过的男人,那一刻,巫澈是恍然的,是不可置信的,亦是悸动到不能自已的。他不上来胸臆之中涌覆而上的激烈到底是什么,它们碰撞着,迸溅着,似潮汐拍打礁石,似狂风卷起千堆雪,似奔涌的千军万马踏上敌方的营地。
他想要征服,想要吞噬,想要完完全全的将这个完美的男人占为己有!
那个卧在草丛之中的男人是如此的俊逸非凡,明艳耀目,尽管他身受重伤,铠甲血渍斑驳,却难掩得天独厚的硬劲雄浑,这个男人就算是昏迷着,也像一匹无所畏惧的猛兽,虽收了利爪敛了危险,可还是张扬野性的厉害,就像那正午当空的炎炎烈日,灼眼的厉害。
可此时的他,眉目间奢侈的英气掺着瘆人的阴寒与血腥,仿佛刚从疆场上凯旋而归的勇将,又似运筹帷幄,杀伐决断的阴鸷帝王。
太冷,太恐怖!
靖无月凝视着巫澈霜白的面容神情微妙,他似乎很是期待这个曾将他糟践如泥土的男人跪在自己跟前的样子。
是痛?是怕?还是屈辱的不甘?
不管是哪一种,都会让他感到痛快与舒爽。
然而巫澈是铁了心不再言语,一双眼睛改盯向别处,一张脸看不出慌乱,也看不出愧疚。
等到最后是靖无月先怒了,他本就心胸狭窄,怨戾滔天,被无视的愤怒将他的镇定从容一并击碎,他焦躁的在巫澈的跟前渡着步子,一会儿抬头望月,一会儿低头视路,一张脸浸着暴风雨将要来临的暗沉。
这一路的过往,靖无月记不得那些缱绻的美好,只会在心底沉积着愈来愈厚的仇恨,他似乎只能靠着这些怨恨活着,不然他就会觉得明日的征程是索然无味的。
他曾透过这双眉眼看过满目疮痍的山河,颠沛流离的人群,看过被妖魔屠戮过后的血腥荒凉,也看过夹缝中奢侈的十里红妆。
那时的湛屿无异是悲悯的,而自己却是狞笑着喝彩的,似乎再多的鲜血也填不满他沟壑难平的仇恨,再多的凄怆也泣诉不了他与江予辰的天人永隔。
无数个日夜,他居坐在朔方城中冰冷的宝座之上,扪心自问,可空寂的大殿之中除了阴森的朔风,竟连一声清浅的呜咽都得不到回应。
他只要一想到江予辰在轮回里受苦,就抑制不了那双造孽的。
靖无月可以忍受自己命运孤苦,却见不得江予辰遭受一点委屈。
他望着近前萧瑟破败的古观,再一次将不舍化为孤绝,他知道,他这样的人只要留存仇恨就可以了,太多的情感只会分崩离弃他的傲气,摧毁他坚定不移的决心。
不需要在想了,他只是一柄屠天灭地的利剑,唯一的执念,便是送爱慕之人回归本位,这便足够了!
简短的剧场
巫澈:我怎么觉得我越来越底气不足?我不是最厉害的大祭司吗?我有什么好怕的嘞?我实在想不通!
靖无月:!
作者:(喝了口隔夜的茶)你还好意思嘞!人家剑士残血没蓝,你就背后偷袭,结果还差一丝儿血被人家反杀,你还好意思自己很厉害?如今人家满血满蓝,我看你还怎么嘚瑟!快跪下叫爸爸!
巫澈:!(我怎么感觉我拿了个卑鄙人的剧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