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3

A+A-

    本就烟雨婆娑的玥琇镇,因魔剑奈何的降世,而引来了天象异变。

    厚重的雷积云自苍穹之上旋转出一口极电缠绕的旋涡,瓢泼而下的骤雨,因极雷的撕扯逐渐倾盆如天裂。

    此刻的江予辰衣衫濡湿的更为严重,将他清癯消瘦的躯骨勾勒的触目惊心,想不到他已经如此之纤细,哪里还有当初那个温雅俊秀的样子。

    就连那张艳绝天下的容颜,也在大雨之中笼上了一层心死的极哀。

    “沈阁主,这是要动真格的了?”自雨幕之中掀起湿润而冰冷的凤眸,对上沈傲决绝的极怒。

    “是该到了为你亲造下的孽,赎罪偿还的时候了!”

    沈傲将奈何缠绕着极电的剑锋直指江予辰的方向,左自袖中结出万剑咒印,霎时一道冲天剑光自周身扶摇而起,万余把灵气化成的剑阵,成旋涡状直上苍穹,很快,便与极电旋涡相连。

    层云之中蓄势缠绕的紫电,乍与灵剑相触便被尽数吸纳,顺着一柄一柄的光剑攀附而下,伫立在剑阵之中的沈傲,顿时便被霹雳的爆闪困囿的忽明忽暗,一双戾怒的眼眸亮的极其瘆人,堪比近前的电闪雷鸣。

    见此情形,江予辰知道,一项儒雅懦弱的沈阁主,这是动了必杀的决心了,他的佩剑有操控惊雷极电的天赋,这一次以万剑结界引渡万钧坠下苍穹,这是抱了撕裂土地的孤绝,也誓要强取自己的性命。

    看来,今日是走不出这江南地界了。

    南栖随着八大门派的弟子将狼藉遍地的大堂收拾了一通,在将中断裂的椅子扔进暴雨之时,抬眸的一瞬便被官邸外天降的异像骇住了心神。

    好半晌,才哆哆嗦嗦的叫嚷道:“大家,快来,快来看看,这,这外面是怎么了?”

    堂内的众人本将将入座,想要平复一下一夜未安的心脏,却忽又被南栖惊恐的嗓音吊悬在了半空,有的人竟慌张的拔出了腰侧的长剑,戒备的身躯转来转去,眉目间满是疲惫的惕憟。

    南淮暝听到女儿的惊叫,快速的奔到跟前,关切的问道:“怎么了女儿,为何突然惊惶?”

    南栖指着苍穹汹涌翻滚的旋涡,道:“爹!这是什么?”

    望着那急速下坠的万钧霹雳,南淮暝忧心道:“这是沈阁主的奈何剑降世了,想必他应是遇到了什么棘的事,不然他不会轻易动用魔剑的。”

    听到南淮暝父女的谈话,那些本疲于应付的派首与弟子皆来了精神,纷纷簇拥在大堂的门口,扒着肩膀争先恐后的张望着。

    很多人只耳闻魔剑奈何如何威力,却不曾亲眼目睹过沈傲所用,在场的大部分人都以为是江湖术士的以讹传讹,一柄佩剑能如何了得?

    但今日一见,虽未窥得全貌,但这改变天象的威力,还是将在场的诸位深深震撼了一把。

    有人畅往道。

    “都听雨阁能人辈出,剑阁铸剑之威名,绝冠天下,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呐!”

    “切!我要是守着那把把必出灵纹的铸剑室,我能造出比奈何更强的宝剑出来!”有人开始不服气,语气轻蔑起来。

    “得了吧你!整个修真界谁不知道听雨阁的铸剑室不是是个喘气的都能铸剑的!不光对材料有要求,还要天赋,灵力,修为,人品,你真以为是个人就能造出极品宝剑啦!照你这么,我还不如拉头猪去了!”揽月山庄的弟子最是看不得这类,吃不着葡萄葡萄酸的人,似乎别人的成就都是捡的现成的,典型的看不得别人比自己优秀。

    那被噎了一遭的流门弟子,面上涨红一片,却仍嘴上不饶人的道:“身在修真界第一大派,什么得天独厚的灵石材料搞不到?我看啊!就是守着金窟死叫穷,背地里不知道多挥霍呢!”、

    “我你这人怎么回事?”揽月山庄的弟子回首怒喝道:“听雨阁作为修真界第一大派,一不入朝堂,二不结私党,比之被灭门的无极观与云莱,不知好了多少倍,人家泱泱大派,接受民间委托分文不取,立派之根基都是一代又一代阁主带领门下弟子累积的,就光沈阁主打造奈何剑的魔铁,也是他亲自下了北冥斩妖所得,怎么到了你的嘴里,就成了为富不仁的混账了!”

    “你亲眼见到了?”那叫嚣的弟子仍不服输,道:“不都是听别人歌功颂德听来的!要我,人家背地里什么样,你我清楚吗?这么着急的处处维护,我看你是言之过早了吧!”

    “你这人满嘴的胡八道,心术不正,卑鄙龌龊!”

    “你才是趋炎附势,一叶障目!”

    “够了!”南淮暝一双豹目微敛,眸锋之中有戾怒刮过,只见他回头呵斥着自家弟子,道:“不与人争辩是修身的最基本涵养,南牧,你真是越发的心浮气躁了!”

    南牧被宗主骤然呵斥,面上显然有些挂不住,但位份尊卑还是有的,是以抱拳行礼,略有不甘的道:“弟子明白了,多谢宗主指点!”

    这些流门弟子,多的是些江湖上不三不四的粗鄙散修,因深知背靠大树好乘凉的法则,只得归付于一些旁门杂派,对名门正派那些繁文缛节最是瞧不惯,但更多的是骨子里不自知的自卑,总认为旁人低看他们一等。

    是以逮到会,便要言语讥讽一番。将内心的粗俗与妒恨,表露的淋漓尽致。

    这时,沈傲与江予辰已经交上了,近前的屋瓦廊檐皆在极电的万钧之下,碎裂纷飞。

    江予辰自知徒不是沈傲的对,又不忍心下禁术伤害于他,到底他也是抚养湛屿成人的恩师,又是一门光明磊落的明主,这天下像他这样正直的人已然太少,他不想在褫夺无辜之人的性命了。

    江予辰以神识召唤黎清从外围攻击,淬着浊息的长鲸只是诱攻而非强攻,意在干扰沈傲近身的趋势。他自己则撑开莲生结界,辗转横挪间躲避着万剑的绞杀之势。

    见江予辰连佩剑都不曾拔出,沈阁主孤傲的自尊显然被狠狠刺伤,他不再踌躇脚下略显迟疑的步数,而是加快了身子奔袭的速度,缠绕着极电的结界像一口通天彻地的大漩涡,来势汹汹的向着江予辰伫立的亭台卷去。

    “轰!”的一声,那沐浴在雨幕之中的八角檐亭,骤然间粉碎坍塌。

    “爹!”南栖瞧着那愈来愈凶猛的漩涡,不安道:“我们要不要前去接应一下沈阁主啊!我总是心里慌的厉害,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即将要发生了!”

    南栖背上的霜寒弓一直没有停止过异动,铁弓上密布的雪精,一层重过一层,贴着她的脊背,寒凉彻骨。

    面对外面暴雨倾天,檐瓦纷飞的场景,有些弟子胆怯了。

    “我觉得沈阁主应该应付的来吧!咱们在座的诸位,哪一个有沈阁主这般的修为呀!我觉得我们还是不要去给他添乱了吧!”这人越嗓音越低垂下去,最后竟成了兀自低咽,落在静默的旁人耳中仍清晰可闻。

    “我刚刚在混战之中受了伤,我也不宜去添乱的。”

    “还,还有我!”

    人群中簌簌了一阵胆怯的推诿,尽管没有一个人询问过他们去或者不去。

    这些临门保命之人,在这七年抵御妖魔大军的困顿岁月里,南淮暝见了太多太多,他无法去呵斥他们的懦弱萎缩,毕竟这江南能留存这一方安居之地,他们也有着不可埋没的功绩。

    从新将目光投向那剑拔弩张的战势,南淮暝在心底做着考量,就此一去,大家齐心协力那固然最好,若只有他揽月一门又该如何自保。

    大堂之中霎时寂如幽境,连最清浅的呼吸之声,都几不可闻。

    大家都在等,等谁最先打破这诡异的寂静。

    南栖侧眸看了看父亲的犹豫,她明白做为一门宗主的责任,要不是背负着门派荣耀,家族兴亡,她那个善恶分明,面恶心慈的父亲,恐怕此刻已经与沈阁主并肩而立了。

    不是世人都戚惶,而是肩上背负的太多责任,将勇者无畏逼迫成了缄默自守。

    南淮暝察觉到女儿的目光,回视的眸中淬着一抹歉意的无奈。南栖因明了父亲的踌躇,遂面露鼓励的微笑,然后正了正背上的弓弦,转过头对众人道:“诸位!你们就先在官邸养伤的养伤,安抚的安抚,女子南栖不才,却也不是个瑟缩自保的主,我这就前去支援沈阁主,若我还有命回来,在跟大家并肩作战!”

    完,南栖抱拳以礼,随后在父亲的惶恐之中,头也不回的跑进了雨幕之中。

    南淮暝本想阻拦,可伸出的指,连女儿的一片袍角都没有攥到,只能无助的喊道:“南栖!你快回来!”

    然而南栖的背影是孤绝的,她怀揣着一腔热血,踏上了无畏的征程。

    徒留身后一干无地自容的大男人,涨红着面颊,垂头不语。

    沈傲中的奈何剑魔气高涨如风中猎猎的旗帜,锋锐的剑刃扫过的轨迹,凭空斩落一地翠枝与红瓦。江予辰撑开的莲生结界在万剑肃杀的狠厉之下,击出了数道龟裂的纹路,右臂再一次被魔气所击穿,殷红的血水洇湿了半面衣袖。

    可他好像不知道疼痛一般,依旧挑衅的睥睨着沈傲的盛怒,从骨子里透出一抹邪魅的顽劣来。

    江予辰这张脸看的越久,沈傲的心就越混乱,越混乱就越是性情烦躁,他急于了结江予辰的性命,却三番四次被他巧妙避过,身旁行踪不定的傀儡又鬼魅的难缠。那些端于人前的涵养此刻通通湮灭,他怒红着眼眶,一张脸霜冷的厉害,中的奈何倏忽脱,以剑指驭动,自身前分裂出无数环形剑阵,每一把都是奈何,又每一把都是剑影,总之这些密集而锋利的剑阵横亘在江予辰的眼前流转,将他许多年不曾透骨而出的觳觫,逼了出来。

    他蓦地晏笑,仅管笑的有一丝勉强,“沈阁主真是用尽了毕生绝学,看来江某人今日,是必死不可了!”

    “从你踏入江南这寸土地开始!我沈傲,就没想过让你把命带走!”

    “沈阁主还真是正直的过了份啊!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江予辰感叹道。

    “我为人如何,你与湛屿私交多年,不会不清楚!既然他下不了了结你,那我这个做师傅的就替他斩断这根孽缘!”

    “孽缘?”江予辰抬首仰望苍穹,银白的霜电将他的面容映到晦暗不明,“您的对!我和他之间,还真是一段孽缘!”

    江予辰扬起的脖颈,弧度优美,喉结凌厉,一双隐藏在雷电之下的凤眸流潋着淡淡的哀愁与自卑。他其实一直以来都以孤冷硬傲示人,唯独在明媚的湛屿跟前自惭形秽。

    他始终觉得肮脏的自己配不上他,尽管湛屿追的海枯石烂,肝肠寸断。

    “我劝你还是束就擒,别再抵抗了,死于我,好歹还能留个全尸,若是那些与你积怨已久的别门派系,你连轮回转世的会都不会再有了!”

    江予辰木然的垂下眼睫,青光之下的凤眸里空洞的厉害,他难掩兴奋的喃喃道:“轮回?我要那东西做什么?我这样的人,就算是轮回投了胎,也洗刷不掉我灵魂里的污浊。”

    这一刻的江予辰收起了玩世不恭的慵懒,裹束上了坚不可摧的怨戾,他似乎很是不屑沈傲的善心,有些闲适与轻佻的在屋檐之上半蹲下身,坠着血水的右无所适从的自身侧来回虚握着,很是焦躁与藐视着。

    沈傲看着他突然转变的俊颜与举止,得出了一个坚定不移的答案——他很反常,似乎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控制住了。

    可就算此刻的江予辰是身不由己的,但他必须死的信念在沈傲的心中还是依然坚定的,只见他将分裂成八十一道的奈何剑影尽数向着江予辰飞驰而去,随即他足间一点,携着万钧缠身的结界向着茫然而肃冷的男人快速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