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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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栖自官邸而出,向着沈傲所伫立的西面而行。躲在屋舍之内见外面的雨幕便觉得湍急,不想奔跑在积水之中竟是如此的寸步难行。这街上的雨水实在积蓄的太满,此刻竟已经淹没了腿。

    放眼望去,四面汪洋,有些百姓的尸体倒伏在湍急的雨水里,被淤积的力量带的上下浮沉。

    南栖趟过这些可怜的人群,忽见前方浊息涌动,此起彼伏的碎裂之声不绝于耳,有些屋舍已经在奈何凌厉的剑势之下,坍塌成了华丽的废墟。

    转过这片狼藉的碎石砖瓦,南栖的眼前是沈傲舞成残影的奈何长剑。这把北冥魔铁锻造的不世戾器,此刻正高涨着独属于自己的冰冷煞气,像一场翻天覆地的冰雪,与另一道怨毒阴冷的浊气相撞。

    霎时间天旋地转,屋舍与茂树齐齐飞上了半空,倏忽拔地而起的参天巨柳将掩埋在根须之下的诡异尸兵带了上来,地表沉积的雨水顿时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咆哮着向那地底的深邃涌去。

    在无数飞沙走石的间隙中,一人白衣滚着金边,淡蓝色的腰封将男子劲瘦凌厉的腰线展露无疑,他的容貌绝艳天下,气质清冷孤高,睥睨而下的眸锋又煞气凛然,他就像一尊神祗恍然天降,双之中各执一柄锋锐长剑,左黑红,右银白,一边魔气萦绕,一边正气纵横。

    那剑影之中飞闪如魅的女子又是如此的天姿国色,孤艳双绝,简直与那伫立在风雨中的绝美男子,是一双举世的璧人。

    不过看那人额前垂落着湿发稍显凌乱的样子,颇有在先前客栈之中求助的男人两三分。

    江予辰动了真格的,饶是强悍如沈傲,也难免一时没了胜算。他的奈何剑虽是旷世的凶戾神器,却也有在本体虚弱之时强行反噬的危害,这魔气一旦侵入体内,必会斩断他的悲悯,沦为复仇的弑杀利器。

    此时经过几轮的剑阵攻击之后,沈傲已经背生薄汗,驭指淬灵的亦是微微的发着抖,若再被江予辰如此车轮战术的耗费下去,不出一个时辰,他必将灵元枯竭,魔气入体。

    得想个一击即溃的办法才行。

    眼见沈傲停止了进攻,江予辰自檐牙高啄的屋脊之上勾唇浅笑,他好整以暇的将黎清唤回到自己身旁,提起寒光熠熠的鸩影剑准备跃下高檐一剑击杀。

    与此同时,南栖自沈傲的背后快速的搭弓化箭,身轻如燕的边跑边发射出冰霜箭矢,那倏忽凝就的箭簇乍一破弓便将周围环伺的雨水封冻,于空中呈碎冰状坠落下来。

    江予辰抬肩的去势蓦地一滞,随后快速的向屋脊的后方掠去,左的影剑自掌中甩出,于身前呈旋转状,将飞驰而来的箭矢尽数斩为碎霜。

    南栖快速的跑到沈傲的身旁,喘息道:“沈阁主!揽月山庄门下弟子南栖,前来助您!”

    沈傲抬撤了结界,自雨幕中回眸打量着这个孤勇的妙龄少女。

    在沈傲的记忆里,这个姑娘活泼艳朗,又带着少女怀春的蠢蠢欲动,若是哪家门下的弟子入得她的眼,一双秋水明眸必定是紧追不舍。

    他以为这不过就是个思慕烂漫的女娃娃,却不想竟比满堂阿谀奉承,胆如鼠的正派之士,还要胆大无畏。

    不由得从心底里对这个被自己轻视的少女,肃然起敬,刮目相看。

    “多谢南栖大姐!”沈傲将目光再一次转向屋檐上伫立的江予辰,冷硬的道:“不过你还是回去吧!你眼前的可是当年叛道灭门的无极观恶徒。以你的修为,连他的傀儡都不是对!”

    南栖顿时惊惧,她呆呆的将目光转向面无表情的江予辰,颤抖的嗓音似撩拨的筝弦,“他就是无极观的叛徒,江予辰?”

    “我的天哪!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果然长的天下无双,俊美无俦!”南栖惊惧的面孔里,逐渐多了一抹对江予辰的痴迷。

    沈傲觉得对南栖就算是刮了目,她也依然没变——还是那么的贪图美色!

    南栖见江予辰直勾勾的盯着自己,不由的面颊一红,仅管雨水的磅礴将她的脸颊浸的冰冷苍白,可她的心底却火热的很。

    但江予辰盯着的,是她里的那把霜寒铁弓。他想不到,那个在云峥大闹缚影台之时,躲在暗处射箭的神秘之人。

    原来竟是这么个毛都没长齐的丫头!

    有意思!江予辰忍不住心底嗤笑道。

    沈傲一边紧盯着江予辰,严防他突然有所动作,一边劝着南栖道:“你先回官邸去,此处有我自己便足够了,你留在这里只会让我分心。”

    南栖转头恳求道:“我不走!沈阁主,我是林间最敏捷的猎人,我可以躲在暗处射箭,我的霜寒是用灵力化箭的,您不用担心我会失了武器而无法自保!”

    “江予辰此人醉心禁术邪术,他又深谙无极与云莱秘法,单平你我二人之力若无胜算,便只会腹背受敌,你还是先回去吧!我一人尚可应付。”

    “可是我”

    “没有可是!”沈傲有些急了,“我沈某人感念你今日的舍身犯险,可你还年轻,快回你爹的身边去。”

    南栖见不动沈傲,便向后缓退了几步,抱拳行礼道:“那沈阁主保重!”

    完便向后跑去,消失在了檐廊的拐角处。

    不过跑走的南栖却没有听话的回到官邸去,而是攀附着檐廊下的漆柱,跃上了琼宇的二楼,躲藏在一张窗棂背后,暗中窥伺着两人的对决,她会在必要的时候暗下出,争取保全下沈傲的性命。

    江予辰目视着南栖消失的转角处,苍白的俊颜逐渐平顺下来,但凤眸依旧带着些呆滞的恍然。他似乎在这一瞬又失去了嗜血的亢奋,整个人平静中透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感。

    沈傲凝视着江予辰的骤然安静,却没法松缓下紧绷的心弦,想必这个叛徒哪一刻又会重新拾起断掉的阴暗情绪,再一次虎视眈眈的扑杀而来。

    就在沈傲思腹的当口,那些掩埋在地下的尸兵,竟从泥泞的雨水之中复活了过来,它们身上的甲胄早已斑驳腐朽,肌骨已然风化枯黄,却仍不忘记冲锋陷阵的勇猛。它们的中或执着矛,或撑着弓,或提着重若千金垂在地上的长刀,仅管武器上布满褐色的锈渍,却难掩当年上阵杀敌的锋锐。

    这一刻,沈傲才反应过来,江予辰所谓的避让不过是以血为媒,在屋舍与街道之上画出了一记通灵阵法。

    他抬眸环顾四周,巨大而诡异的通灵阵在江予辰的篡改之下,通体流转着血腥与浊气参半的暗红色光芒,以那颗倒伏的百年巨柳为阵心,将困囿九幽地底已久的尸兵强行召唤至人间。

    这一刻的沈傲是悚惧而觳觫的,他不知道江予辰这个醉心邪术的男人究竟掌握了多少无极观的密学,他总是能将救世的绝学转变成灭世的灾难。

    他太恐怖,也太丧心病狂了!

    江予辰木讷的面容再一次恢复了癫狂,尽管他的面容又那么一瞬的不甘与挣扎,但很快便被心底涌覆的仇恨所击散,他颤抖的嘴角逐渐扯出阴煞的狞笑,对着俊颜暗沉的沈傲叫嚣道:“怎么了,沈阁主?既然你已经跟我的黎姑娘玩的不尽兴,那么这些作古多年的王朝将相,来与您探讨一番如何啊!”

    “你什么?”沈傲望着眼前不断从阵眼爬出的尸兵道。

    江予辰抬起鸩影剑,遥指着一旁伫立着的着暗金色朝服的尸骸,道:“沈阁主虽未入过朝堂,但这官服您应该认得吧!当年叱咤天下,翻为云覆为雨的无华大国师,可是曾穿着这一身,登过您听雨阁的大门呐!”

    沈傲顺着剑指看过去,果然那亡者虽成了枯骨之身,可那腰侧悬坠的天宗金牌,将此人的身份尊位昭告的一清二楚。

    这是云莱自立派以来,唯一一位修得仙法的不世之材——路尽书!

    也是自他接任掌门开始,云莱跻身为修真界第二大派,巅峰之时竟与听雨阁平分秋色。

    早已腐朽的百年之人,如今突降尘世,饶是沈傲有神兵利刃在,也难敌这纵横之才。

    然而沈傲只注意到了路尽书的可怖,却忘了这些伫立在风雨中的尸兵,哪一个不是天赋异禀的英才。它们之中有生前握重兵的将帅,修为凌厉的一门宗主,有仗剑红尘活在传中的奇人异士,有剑指苍穹颠覆权势的乱世枭雄。

    剩下一些杂七杂八的散修,有人钻研诡道,有人创新武学,总之单单拎出来一个,都够沈傲对付半天的了。

    “江予辰!你的心真是越来越脏了,这些本该长眠地下的英杰,竟不得安宁,又被你无情的操控,成了你霍乱天下的工具!你真是疯癫的无可救药!”沈傲怒红着双眸,戾斥道。

    江予辰面对沈傲的指责,显然是不以为意的,他倏尔掀起半张眼睑,讥讽笑道:“人死都死了,还在乎那些身后的清白做什么!总之,一将功成万骨枯,他们能有生前的荣耀,死后的殊荣,不都是踏尽无数的鲜血与白骨得来得嘛!我只是一报还一报,他们既然当年能做的出,就应该会想到这样的结果!”

    “你这番巧言令色,邪魔歪理,我还真是不过你!”沈傲气结道。

    “我的都是事实啊!您沈阁主总不能满眼的正义永存,而忽略了剑戟之下惨死的无辜亡魂吧!”

    沈傲不是看不到,而是不屑于与江予辰斗嘴皮子,这个天下光明与黑暗对立,表面的平静与私底下的暗涌并存,试问哪一个修士的剑下不曾沾染过无辜的鲜血?又有哪一个修士敢保证自己的刚正清白!

    将中有些湿滑的剑柄狠狠攥紧,沈傲自雨幕之中抬起决绝的眉眼,二话不便提着长剑突刺。

    眼见着沈傲袭来,江予辰不避不闪,只见他抬起兀自流淌着血水的指,在虚空之中降下最后一道咒印,沈傲脚下的泥潭霎时芒光四起,血气盈天,原本僵立不动的尸体此刻纷纷动若脱兔,行如鬼魅,向着自己最先奔来的便是仙法大宗师路尽书。

    他本以朽如尘埃,却能自残躯之中抽出一条肋骨幻化成剑,他灵系属水,在这遮天蔽日的汪洋之中,如鱼得水,使出的术法简直如潜龙出渊,巨浪拍岸。

    方圆几里的水域此刻如蟠龙擎天,粗壮的水柱瞬间击穿了厚重的雷云,将铅云密布的天空撕裂出一道蔚蓝的缝隙出来。

    躲在暗处的南栖见此情形,张弓的臂不由得剧烈颤抖,她几次三番将瞄准的箭簇从江予辰的心口处游移出去,又强咽着口中的惧怕,端正回来继续瞄准。

    她不敢有一丝懈怠,她要出其不意,一击必中。

    可她把江予辰想的太过简单。他到底是黑暗之中摸索了数年的人,若没有敏锐的五感,是不可能安然的活到现在的。

    他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注视着沈傲与路尽书的殊死对决,转便将傀儡黎清驱使到了南栖躲藏的琼楼之处,艳丽的湿红诡谲的一闪,便消失在了翠瓦背后。

    这边沈傲将奈何舞成了残影,凶猛的剑阵如裹着利刃的飓风向着路尽书卷去。眼窝腐烂空洞的路尽书抬起头颅做了一个平视的动作,然后快速的调转剑锋,自身前拔地而起三道冲天水柱,轰然之间并成一道水墙,将沈傲的剑阵格挡在了壁障之后。

    沈傲本想催动丹元,为剑阵注入更加强悍的力量,可时迟那时快,南栖将箭簇忽而对准了路尽书筑起的水墙,“铮!铮!铮!”三道连射的箭矢擦着沈傲的耳垂击穿了面前的水壁,那些前一刻还不盈一握的秋水,此刻轰然淬成了厚重的冰障。

    路尽书面对眼前的异样,先是头颅凝滞,剑锋低垂,随后眼前的冰壁尽数被沈傲的剑阵搅碎成了冰渣,呼啸的狂风裹挟着冰雪糊了尸骸一脸。

    尤其是那双深陷的眼窝里,塞了满满的白冰碎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