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世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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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予辰挥剑逼退了沈傲,凤眸锐冷的注视着下首一干清清白白的正义之士。

    他也曾受过万人敬仰,被无数百姓修士艳羡过,可尘世的肮脏将他无情的拽落泥潭,在他即将被淹死的时候,这些所谓的正义之士可曾来关怀救助过自己?

    如今他甘愿沉沦,只是将亏欠自己的再夺回来而已,为何偏偏要被这帮虚伪的人贬损至此?

    谁人生来就为恶,还不是终日得不到命运的垂帘,在一次又一次的反抗之中被打的骨血模糊,意志消沉。

    你们只看到堕魔之人的残暴,却看不到那残暴的面具之下一颗千疮百孔的心脏,那里是经年累月也修补不好的,践踏,是午夜梦回都会惊出一身冷汗的狰狞与獠牙。

    江予辰觉得自己没必要再为了这些虚伪的肮脏下留情了,是以他驱使着阵法之中的尸兵纷纷涌向了踌躇不前的人群,看着那些无辜而嫌弃的嘴脸逐渐展露出悚惧与苍白,江予辰就蓦然愉悦的不得了。

    两个人的战局骤然混入一众不相干的修士,沈傲是万万没有想到的,但见江予辰嗜血的兴致从自己的身上转移到旁人,沈傲便觉得这些人出现的真不是时候。

    他能做的,只有尽力拖住江予辰,好将消亡降至到最低。

    南栖自大堂之中又对着虚空喊了半天的话,也没有得到巫澈的丝毫回应,她本欲抬脚便走,忽闻二楼有异动,便脚步轻盈的跑了上去,映入眼帘的便是被自己一脚踩过脸的男童,此刻他正蜷缩在地上蠕动着,一双眼睛乍看到南栖的身影便希冀而热切的点着头,困成粽子一样的身体摆动的更加厉害。

    南栖见到他脸上的那个泥脚印,一张俏脸霎时羞愧的通红,她快速的帮这男童松了绑,询问道:“弟弟!你怎么一个人被绑在这里?你爹娘呢?”

    男童取下口中塞着的布巾,活动了几下酸麻的下颚,含糊不清的道:“我是被人贩子强撸来的,我爹娘在战乱之中都已经死了!”

    南栖忽然觉得这个弟弟好可怜,忍不住爱怜的捋了捋他头上翘起来的头发,感叹道:“真可怜!那你叫什么名字呢?”

    男童回答道:“我叫李泉遥,家是中原平双镇的!”

    “你家在中原啊!”南栖惊异道:“这些人贩子也真是不顾人死活,眼下江南沦陷,还将你带入这虎狼之地,摆明了就是让你去死嘛!”

    许是酸胀的腮帮子逐渐找回了知觉,李泉遥那双精明内敛的眼眸再一次恢复了生,他从地板上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沾染的尘土,无所谓道:“本就无牵无挂一个人,流落到哪里都是一样的。”

    “想不到你年纪,心胸到是老成。”

    南栖也站了起来,随将霜寒挎在肩上,道:“我叫南栖!师出烟平之地的揽月山庄,兄弟若是不嫌弃,可以拜入我门下修习大羿箭法,长大了斩妖除魔,造福苍生!”

    李泉遥闻言,却摇了摇头,果断的拒绝道:“我想去找天下第一叛徒江予辰学习禁术。他的诡道可比名门正派的统学厉害多了!”

    此言一出,南栖晏笑的脸霎时阴云密布,“你这鬼,心不向正道,偏偏歪向邪道!你既然知道他江予辰乃是天下第一的叛徒,那势必人人喊打喊杀,最后的结果是不得好死,尸骨无存!你到底懂不懂啊!”

    “那又如何?”李泉遥扬眉反问,“只要够强!谁杀谁还不一定呢!”

    这个看起来只有**岁的男童,似乎很是仰慕强者,哪怕强者所用的段是黑暗的,他也觉得那是正确的。

    李泉遥丝毫没有感念之心,他稍且挺直的身躯越过隐怒且急于再次争辩的南栖身旁,拾着楼梯缓缓而下,目中无人的姿态高傲而刺眼。

    南栖显然是怒了,一腔子的噼里啪啦的炸裂开来,她尾随着男童的步子,啸叫道:“你这人怎么回事,我好歹救了你唉,你连句谢谢都不?”

    “那你刚刚还踩了我一脚呢!权当扯平了!”

    “这一码归一码!你要先道谢的啊!”

    “那你先道歉,我便道谢!毕竟你踩我在前,解救在后。”

    南栖双叉腰,站在阶梯的缓台处,梗着脖子喊道:“喂!究竟是踩你一脚重要,还是救你性命重要?你不要主次不分好吧!”

    李泉遥已经下了楼梯,伫立在大厅之中,回首冲着南栖和颜悦色道:“姐姐!在我这里,面子比性命重要”完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只留南栖在原地气的跳脚。

    李泉遥出了琼楼,屋外的婆娑大雨简直糊人眼眶,他什么也瞧不清明,只好退回到檐廊之下,抬起头注视着不远处与尸兵困斗在一起的人群。

    那些正义之士显然不敌尸兵的凶狠,很多人身上都挂了彩,有些贪生怕死之辈便开始浑水摸鱼,龟缩在后方绝不将自己暴露在凶险的最前端。

    沈傲几次三番欲刺江予辰的脖颈,皆被他察觉抵挡,那诡异的印记自那一闪即逝之后便在没有出现,让沈傲一度认为是自己眼花出了幻觉。

    但更多的疑惑在心里翻搅着,他觉得此刻的江予辰显然是被什么人控制住了。

    屋檐之上对决激烈,汪洋之中战事焦灼。

    揽月山庄的弟子不善近战,纷纷游走在檐廊之下搭弓射箭,又不是所有人都有一把如霜寒般天赋雄浑的名弓,是以箭囊之中的羽箭越来越少,有的人射完了中的一支,回首再也抽不出第二支。

    南淮暝的胳膊被尸兵的剑戟割破了一道血口,殷红的血水濡湿了半张袖面,但他强忍着蓄力拉弓的疼痛,中的羽箭如破晓的一缕光辉,呼啸着刺穿了一具尸兵的喉骨。

    得不到太多灵力的尸兵显然没法再继续支撑这具摇摇欲坠的躯体,轰然仰倒在雨水里,再也爬不起来了。

    南栖从楼中跑出,见到群尸扑人,来不及多想便搭弓射箭,源源不断的冰霜箭矢如骤雨般密集而来,缓解了众人混乱困苦的局面。

    “南栖!”南淮暝回首对着女儿叫道:“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爹,女儿没事!您看一根寒毛都没少!”饶是深处水深火热之中,南栖也不忘撒娇卖乖。

    “你啊!今后不可如此莽撞了!”南淮暝抬射穿了一具尸兵,嗔怒道。

    “女儿知道了!下次一定会事先跟爹商量商量的。”

    父女二人的简短对话很快便被虎扑而来的尸兵打断,他二人并肩作战,骨血羁绊的配合无缝,一时间竟阻挡了尸兵攻伐的速度。

    然而檐瓦之上的江予辰眼中不再残留理智,他终是向心底的黑暗妥协,抬起罪恶的双向着南栖与南淮暝父女冲去。

    因南淮暝在这一刻与女儿变换了方位,他是背对着江予辰的,正在全神贯注的对付那些游曳的尸兵,是以没有察觉身后的威胁,而南栖却是面对面的迎着江予辰的剑锋搭弓射箭,忽然一张冷峻邪狞的容颜闯进眼底,瞬间将南栖的心神与眼眸一同惑住,忘记了射出中的灵剑。

    千钧一发之际,那伫立在檐廊之下观战的李泉遥,忽然从袖管之中抽出一柄洞箫,快速的抵在唇间吹奏了起来。

    那萧声音色柔软优雅,带着一些凄凉幽远,徐徐从李泉遥的唇下绵延而出。

    像一曲透彻心扉的林籁泉韵,轰然洞开了困囿着江予辰的黑暗之门。

    一刹那,心野万物被普照的灿阳温暖,那迷失在黑暗之中的一丝怜悯,又重新回到了有血有肉的人间。

    这一刻的江予辰,仿佛醍醐灌顶,冰水淋头,剧烈的惊诧与觳觫快速的涌向了四肢百骸,他欲快慰刺下长剑的,就这样生生的停滞在了半空,锋利的剑尖戳穿了南栖胸前的衣物。

    江予辰的凤眸忽然间布满了困顿与茫然,他不清楚自己究竟在干什么,还有这双将要刺穿人家姑娘胸膛的,真的是自己的吗?

    然而没有人会给一个穷凶极恶的叛徒思考的会,南栖在短暂的怔愣之后便毫不犹豫的将中的灵箭射了出去,如此之近的距离,江予辰是连躲的反应都不会有的,更何况,沈傲的奈何剑还有一寸便要刺穿他的背心,前后夹击,轻易便可取了自己的性命。

    巫澈知道此刻再不动,任由靖无月的心上人就此丧命,他一定不会轻易的放过自己。是以巫澈在原地幻化了人型,快速的将骨血之中的孤光抽了出来,抬万千瘴气蝶自胸怀倾巢而出,向着江予辰四人围绕而去。

    可他毕竟出已经太晚,不等黑蝶掠去,南栖在关键时刻失了准头的霜箭便射穿了江予辰的肩胛,而背后突袭的奈何剑则“铮!”的一声,钉在了一柄魔气缠绕的长剑之上。

    那从肩胛间透体而出的冰剑霎时擦过沈傲戾怒的面颊,留下一道颇深的血痕。

    沈傲浸着血色的双眸,冷冷的注视着眼前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剑,那是曾祸乱天下,蛊惑人心的屠戮之剑——灼世!

    江予辰仿佛一瞬间卸尽了身体里所有的气力,他收回抵在南栖胸口的鸩影,踉跄的后退了两步,身子蓦地依靠在了阴冷无比的灼世剑上。

    那柄剑似乎很是怜惜江予辰的虚弱,高涨的魔气在他靠过来的一刹那便敛的干干净净,哪里还有半点兵不血刃的样子。

    执着魔剑的男人环揽住江予辰的腰身,以自身的灵场将左右伫立的沈傲与南栖父女三人震退,然后携着他越上了屋脊,低头询问道:“可还能坚持?”

    江予辰极是厌恶旁人的触碰,再加上此时内息紊乱气血上涌,他执拗的脾气也毫无顾忌的表露了出来,只见他扬臂挥开了男子的关怀,蹙着眉头强撑道:“不用你多管闲事!”

    “啧啧啧!”一道隐含着不屑与粗鄙的调侃从男子口中缓缓道来,“若不是我来的及时,恐怕你此刻已经命休已!你这人对待救命恩人,就是这份狼心狗肺的态度?”

    江予辰凤眸乜斜,眼里的盛怒极尽燎原。

    那人抬摸了摸覆在面上的厉鬼面具,继续道:“有意思!你若是一直这副张牙舞爪的样子,我便越发的舍不得你离开了!”

    “滚!”江予辰气结道。

    “滚什么滚!”那人笑嘻嘻的,“要滚,也是你跟我一块滚!而且”男人倏尔降下身躯,将脸凑在江予辰的耳畔狎昵道:“是在床上!”

    江予辰终是被这个满口污言碎语的混账气吐了血,整个人扶着剧痛的胸口,孱弱而飘摇。

    他还想再轻浮的逗逗这个一本正经的男人,可下方伫立的沈傲却不干了。

    “来者是何人!为何盗取我听雨阁宝剑,又救下这人人得而诛之的叛徒?”

    “你听雨阁的剑?”男人蓦地晏笑出声,浑厚的嗓音自面具之下被困囿了大半,落入众人的耳中是空濛且潮湿的,他似乎听到了天底下最荒唐的笑话,笑的很是猖狂,“我的剑,什么时候成了你听雨阁的了!”

    此话一出,那些耳闻不全的人半知半解,彼此遥相困惑。可历代听雨阁的掌门都深知这段血腥的往事,是以沈傲是四肢皆凉,脑中空白的。

    他想不出这人会是百年前悲愤散魂的靖无月,还是灵魂转世拥有前尘记忆的可怜人。

    总之无论是哪一种,都足以惊悚,足以颠覆整个修真界。

    他虽未生就在那个颠沛流离的年月,可听雨阁束之高阁的历代卷宗还是将那段血腥的岁月描绘的淋漓尽致。当他第一次翻阅那卷浸满了尘埃的卷轴之时,江予辰,湛屿,靖无月三个人的爱恨情仇便从纸张之中震撼了他的心灵。

    他时常在月下扪心自问,这一切究竟是天意,还是巧合?他为何会突然收下一个名叫湛屿的孩子为徒,鹤真又为何会将容貌举世无双的江予辰强要到身旁?

    他不止一次的担忧过这会不会是三个人命运的再一次轮回,可他谨慎微了这么多年却从未得知江湖上有过靖无月这么个名字。他以为一切不过是庸人自扰,是胡思乱想的缥缈烟尘,是做不得数,变不成真的。

    可如今,这柄屠戮之剑的主人找上门来,又如此在意着江予辰的生死安危,沈傲便不由得替湛屿忧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