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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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失了江予辰灵力加持的通灵阵,在萎颓挣扎的尸兵疯狂吸纳灵场的掠夺下,终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光晕,不甘心的在众人的刀光剑影之中暗沉了下去。

    江予辰本欲在提剑加持,却被鬼面人抬阻拦了下来,他扶着隐痛的胸口,回首质问道:“你拦我做什么?还指望我对你道谢?”

    “不敢!”鬼面人笑道:“我可不敢让你这么个大美人给我道谢!我要你欠着我的救命之恩,他日,我心情好了再找你讨还!”

    完,便抱着双臂,略带三分轻蔑的目视着檐下昂首凝视着自己的沈傲。

    江予辰本来就懒得与这个诡异的“救命恩人”多费口舌,遂阴沉着脸在一旁静默调息。

    自下而上的仰视,眼睛被雨水冲刷的很是模糊,但就是这份朦胧的虚实,让沈傲有一刹那觉得他看到了湛屿。

    但很快,他便被脑海之中这个有违本心的念头恶心到了,他的乖徒儿,从不会为了一个男人而堕落成这副样子。

    在心底告诫了自己无数次后,沈傲才镇定住惶遽的心神,问道:“那阁下究竟是谁?”

    鬼面人困囿在覆面背后的双眼,快速的闪过一抹叫做斩断的决绝,然后阴冷无情的回答道:“我的名字嘛!想必你沈大阁主早就如雷贯耳了,你不是最喜欢去藏书阁阅读那些经年卷轴吗!那么靖某人的大名你一定是听过的!”

    “果然!”沈傲道:“你果然复生了!”

    沈傲心底那个叫做侥幸的围城终是坍塌了,摇摇欲坠的心脏被彻底的暴露在飞沙走石之下,一阵强过一阵的后怕与茫然快速的裹束上来。

    当众人齐心协力将那些本该化作烟尘的尸兵送回它原本的归处之后,那被奈何引出异象的苍穹,蓦地从铅云的缝隙里射出一缕阳光来。

    南淮暝将长弓从左换到右,抬从袖橼里抽出一瓶伤药,看也未看便往右臂的伤口上洒去,待一阵酸爽火辣的灼痛滚滚袭来之时,他才倏尔想到拿起瓶子来看一看,结果整个人差点没晕厥在洪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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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淮暝对着瓶身上龙飞凤舞的二十一个草书凌乱了。要不是一派之主的威风要端着,他早想跳着脚骂人了,这一看就是南栖干的好事,她总喜欢将一些乱七八糟的民间玩意儿揣在乾坤囊中,什么江湖救急,真到了身不由己的地步术法与武力不一定有用,结果旁人没有算计到,到算计到老子的头上了。

    “这个熊孩子,真应该回去吊起来打!”南淮暝恶狠狠的心道。

    南栖将霜寒挎在肩头,抬揉了揉忽然酸痒的鼻翼,嘟囔道:“莫不是染了风寒,想打喷嚏?”

    她一边走一边揉着愈演愈烈的鼻头,倏尔抬脚自水上灵波,踏到沈傲的跟前。

    鬼面人与沈傲两相对视,风雨中彼此无话。

    一个知晓对方的能力,一个无暇琢磨他的意图,只得这样互相凝视遥望着,企图从对方的眼眸之中读到一丝一窥及破的破绽。

    然而南栖的到来,却打破了这诡异的宁静。

    “沈阁主!我来助你!”少女罢便将霜寒从肩上取下,快速的搭弓射箭,沁淫着寒气的箭矢如一道耀眼的极电,将鬼面人的覆面射落在地。

    木质的面具在湿滑的翠瓦之上碎裂成片,与一并射落的几根发丝纠缠在一起,也将陆续围堵过来的人群惊出了一身的白毛汗。

    不!那是比白日见鬼还要惊悚千万倍的事。

    那箭矢射过来的时候,鬼面人下意识的侧头躲避,随着面具的掀落,几缕湿发落了下来,将他的侧颜遮挡的三分隐晦,但却难掩那侧颈的白皙俊秀,鼻峰的凌厉挺拔。

    随着他逐渐回转的容颜,自泱泱大雨里猖狂恣意,纤薄的唇角牵起勾魂摄魄的弧度,那张独属于湛屿的桀骜俊美,毫无保留的展现在人前。

    他还是亦如既往的爱笑,魅惑灵动的桃花眼弯成两泓春水秋月,只是那纯澈而明亮的眸光里不再有一丝让众人感到熟悉的温暖,而是能让山河永寂,星月无光,乃至乾坤倒转的冷漠与赍恨。

    这一刻的沈傲是呆滞的,也是茫然与心痛的。他不明白为何湛屿会执魔剑,睥睨而视着自己。在他的记忆深处,是这个视若亲子,待之恩宠的孩子,无比天真又无比潇洒的姿容与气量。

    他铭记着翠微山上朝夕相处的每一个瞬间,每一次感动,那是湛屿每一次闯了祸的胆怯与不自敛,是他从山下为自己带来的每一道甜软与栀子香,是他仗剑江湖疏财纵义的豁达与率性,是他阅尽风月闲庭赋曲的淡雅与哀愁。

    他肖想了无数次湛屿日渐成熟的容颜里,添了风霜与褶皱,裹了淡然与贞静,却唯独没有想过,他会走到正义的对立面,与那些肮脏的妖魔为伍,与自己最不愿意看到的末日一起沉沦。

    沈傲死死的握紧中的奈何,就像试图去握紧他即将分崩离析的镇定与信念,可他忘了,在遇到江予辰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不再从容,不再镇静了。

    他颤抖的问道,尽管嗓音里强撑的自若是那么的风雨飘摇,“你是湛屿还是靖无月!”

    不清是肯定还是疑问,沈傲的语速听起来是那么的坚定与苦涩。

    在场的没有几个人知道靖无月的名号,他们只耳闻过百年前听雨阁的艳史,两位天之骄子为了一个风华月貌的男人互相厮杀,最后竟将整座天下搅了进来,最终的结果,一方落败惨死,佳人自戕了断,活着的那一个绝望散魂。

    这故事听起来凄美,讲起来也够味儿,却唯独少了男女的俗艳,多了禁忌的羞耻与污浊。

    曾传言,十几年前还有人将这一幕搬上了戏台,那真是座无虚席,人满为患,观者无不潸然泪下,扼腕唏嘘,只是大部分人品不惯这类禁忌畸恋,便将罪魁祸首江予辰改成了一个倾国倾城的寡淡女子。

    曾有人风评过江予辰的样貌,觉得百年前的苍生劫难若是因他而起,那他也要做那残暴不仁的剑阁弟子,将这个祸国殃民的妖孽碾碎折服。

    而如今,三个人的戏码,两大主角已经到场,却无人知晓,这究竟是谁。

    南栖收了弓,疑问道:“湛屿和靖无月?这两个人是谁啊!”

    冥火宫的弟子笑着插嘴道:“湛屿你还不知道?他是沈阁主一带大的爱徒,曾跟叛徒江予辰并称西陵双雄,当年那可是风评满天下,艳冠绝皇城的两大美男子,是无数待字闺中的少女的梦中情人!”完,抬指了指屋檐上并肩伫立的两个男人,继续道:“喏!就是他俩!置于靖无月嘛!我也不清楚!”

    南栖回过头来,眼神之中多少带了点求助,可在场的真没听过这号人物,一个个脸上都茫然极了。

    江予辰在看到那个鬼面人竟然是湛屿的时候,心里的甜蜜与苦涩是并存的,他感激着湛屿的舍身相互,又恼恨着他的自毁前程。

    但更多的是无言的静默与疑惑!

    哪怕他在噩梦里,梦到了无数次靖无月的阴狠与残暴,但当他大汗淋漓的醒来的那一刻,许多画面皆成了溪流里的碎片,随着汤汤皓水,飘向了幽邃的记忆深渊。

    湛屿精亮的明眸像暗夜里的星子,虽然熠熠生辉却毫无情感,他就这样笑的乏味,笑的牵强,直到最后竟连这些最浅表的涵养也懒得伪装,他沉着脸,寡恩的薄唇轻启,语气是淬着轻蔑的湖底坚冰,“你们这群废物!是一起上,还是一个一个的来?”

    江予辰蓦地睁大了凤目。

    而底下则吵嚷成了一片。

    “这湛屿是什么意思?是要与我们为敌了吗?”

    “就是啊!他这句话什么意思?他也沦为北冥的走狗了吗?”

    “果然这江予辰不是个好东西,但凡有人跟他扯上一点关系,准是连心肝肺都一起浸染成了黑色。”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帮人都烂透了吗?一个两个都往那北冥的污浊之地钻,跟那些肮脏的玩意儿呆在一起就这么滋润?”

    “就是啊!怎么突然就与我们为敌了!他不会是在开玩笑吧!”

    显然没有人会认为湛屿会叛变,他们能想到的,只会是江予辰的蛊惑与教唆。

    两辈子了,上一世他靖无月所遭受过的一切,如今都报应在了江予辰的身上。他回过头去,看到目光讳莫如深的江予辰虽牢牢的凝视着自己,可他隐在袖橼之中的,逐渐握成了一个愤怒的形状。

    这一瞬的对望,靖无月不上快慰还是悲伤,他的眉梢眼角不易觉察的轻颤着,他总算将这胸臆之中蛰伏了多年的一捧怨戾挥发了出来,曾经那些百口莫辩,身不由己的罪与罚,他终于欣慰的报复在了江予辰身上。

    谁让他上辈子只信湛屿不信自己!

    他蓦地晏笑,桃花眼里漾着春雪化透的旖旎与冰凉,“从新跟你介绍一下,我不是你那个潇洒倜傥的烂好人湛屿,而是从炼狱归来索命的复仇之人!”

    江予辰体内的热血霎时封冻,阴冷的寒麻透骨而出,他蹙眉颤声道:“你什么?你在一遍?”

    将视线从江予辰的身上收回,靖无月以胜利者的姿态好整以暇的睥睨着人群,清凌凌的道:“你们亦可以叫我湛屿,也可以叫我靖无月,因为这具身体是他的,但灵魂是我靖无月自己的。”他偏过头,面对着惕憟的江予辰继续道:“不过这可不是夺舍,而是两个分割了千年的灵魂,又从新融合在了一起。只不过湛屿这个废物太弱了,他被我吞了而已!”

    江予辰此刻的耳朵仿佛被湛屿诡谲的话所击穿,嗡鸣的好似有无数只大鼓在耳畔重锤,他不可置信的盯着那张与湛屿别无二致的脸,却又不得不从那双溢着笑意的眼中读到了另外一幅灵魂。

    他感觉眼前的这个人像鬼,浑身上下都张扬着可怖的气量,你他在笑,那笑容却冰冷的厉害,有一种目视着你的生命逐渐凋零的快慰在里面。

    江予辰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两步,这一刻,他是惧怕着这个表里不一的男人的,那些淹没在记忆洋流里的惶遽,似乎马上就要山河倾覆的浮出水面来。

    面对他的躲避,靖无月骤然收缩了瞳孔,面上的冷笑逐渐阴森了几分,“你没必要如此的惧怕我,我不会吃了你的,只会疼你,爱你,怜惜你!”

    他一步步的往前走去,江予辰目视着他一步步退去,密集的雨线在二人之间织就成一张看不见的。

    “我们前世没做完的事,今世我与你一并完成可好?”靖无月抬在身前的,指尖纤纤,五指修长,微黄的薄茧在雨水的冲刷下越发明显。那是一只善于用剑的,秀致有力,可却生生被一团紫黑之气包裹,煞气氤氲之中似乎有魔龙游曳,啸叫悲鸣。

    “什么前世没完成的事?我根本就不认识你!”江予辰面对那指尖穿梭的游龙,强装的镇定显然是快撑不下去了。

    “就是一起颠覆天下苍生啊!这不是你现在最想做,必须去做的事吗?”靖无月抬高眼眸,字句铿锵,咄咄逼人的厉害。

    江予辰只是一味的缓退,他轻轻的摇着头,似乎被这个男人戳穿了心事又不愿意承认,他想辩解却找不出理由,他想呵斥却又心虚的厉害,除了心底叫嚣着远离,他什么也做不了。

    “你摇头作什么?”靖无月继续露出他邪魅而冰冷的笑,问道:“你看看如今这天下,与我前世作的孽是多么的相像啊!上辈子你不惜自戕也要阻我大业,可这辈子却被命运生生逼迫成了我的样子!”那指尖缠绕的魔龙逐渐从煞气里分裂翻腾,像一团彼此倾轧纠缠的蛇类,愤怒的吼叫,仿佛在昭示着屈辱与不甘。

    他任由那声声龙吟振聋发聩,妖孽横生的渡到退无可退的江予辰跟前,伏在他的耳边,呢喃道:“早知今日,你你何必当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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