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恩2
靖无月显然是在忙着与老情人叙旧,暧昧轻浮的举止让下方一干伫立在雨中的修士兵将,透骨恶寒,腹腔翻涌。
他的大胆与猖狂,不知是对自己实力的过分自信,还是根本就没有将下方的蝼蚁当回事,总之他门户大开着与江予辰**,哪怕对方避如蛇蝎,俊颜戾怒。
很多人都是疑惑的,唯有沈傲是清醒的,可他情愿自己此刻瞎了聋了,也不要在湛屿的口中得知这么残忍的真相。
尤其是看到靖无月用着湛屿的那双明眸,炙烈而火热的视凌着江予辰的时候,他胸腔之中的火焰便无法熄灭,是以他任由那些烈火淬烧着他的心肝肺腑,燃尽了他的理智端方,他执起长剑,遥指着靖无月厉声呵斥道:“把你那肮脏的灵魂从我徒儿的躯体里滚出去!”
一声戾怒,万籁俱静。这一刻只有细雨的降落是真实的。
南栖恍然抬头,不知何时,雨了,绵绵似牛毛。
靖无月将指从江予辰细腻冰凉的面颊缓缓抚开,保持着身子前倾的姿势回过头来,乜斜道:“哦?可我偏不滚呢?”
“那我就帮你一把!”沈傲不再犹豫,他已经被满腔的怒火熬到疼痛,他已经不再是那个面对玄鹤真的身死,无助到悲鸣都是压抑着的懦夫了。什么名门之首,什么正义之士,他都不想再做了,他只想守护住湛屿,守护住那些仅存的回忆。
奈何的魔气比之任何一次出鞘,都要来的猛烈与炽盛,它倾注了沈傲所有的愤怒与痛苦,它变得狂喜,变得疯癫,剑锋所过之处,哪怕是一丝缱绻的柔风,也会被搅碎吞噬掉。
然而靖无月却是兴奋的,他太久没有与人对过招了,更何况又是如此势均力敌的对,而且他觉得临阵倒戈的戏码玩起来真的很有意思,看着眼前这个朝夕相处的男人被自己背叛到愤怒,不亚于杀他辱他。
靖无月没有多想,他右缠绕的煞气顿时幻化成剑,七条魔龙攀附着剑锋游走,在脱离长剑的一刻倏尔变作腾飞巨龙,它们须髯缥缈,龙目威仪,五爪寒光熠熠,流潋着辉光的鳞甲闪动着王权的霸气与震慑。
困囿在剑中已达数百年之久的魔龙,是靖无月以一己之力镇压恐恶之境所精心挑选的,它们生前是开疆破土战功决著的赫连氏,是铲除异己铁血腕的慕容氏,是昏庸无道鲜廉寡耻的勾氏,也是鸟尽弓藏疑虑弑杀的晁氏。
这些帝王生前都没有得到善终,逼宫临死的那一刻无不献祭了肮脏的灵魂,堕入了魔域的深渊。它们被埋骨之地的亡魂镇压在恐恶之境阴冷幽暗的沟壑里,日复一日的等待着重见天日,好将积蓄的愤恨彻底报复给煌煌苍生。
这些魔龙与亡魂之地关押的厉鬼一样残暴,而威力却是它们的千万倍,此等大逆不道的壮举,饶是江予辰醉心禁术,也无不在这些魔龙的环伺之下,瘫软了躯骨。
所谓无知者无惧,大抵的就是沈傲这样的人,他以为这些龙魂只是靖无月虚张声势的把戏,却不知这个言笑晏晏的男人身上,那些毁天灭地的力量。
沈傲从两具游龙的夹击之下鬼魅般的穿身而过,霎时魔龙之息的阴煞腐蚀了他背之上的肌骨,氤氲的浊气在肌理里如血中拔藤,骨中生刺,剧烈的疼痛与麻痹使他差一点连奈何都紧握不住。
见沈傲已经先行而动,其余的修士皆抽出兵刃想要加入战局,然而那些魔龙哪里会给他们表现的会,纷纷从半空游曳下来,撑开锋锐的龙爪,窜进了密集的人群。
“铮!”的一声啸叫,锋刃相撞,寒光瘆瘆,奈何霸道的怨愤将靖无月自屋脊之上生生被威压到踏裂了脚下的翠瓦,这一刹那,他对自己轻敌的自负多少产生了动摇,但很快他便阴恻恻的沉下了俊颜,将一抹欣赏赐给了沈傲。
但沈傲却没有功夫去研究他面上的深意,只见他快速的抽出左,单结出一记封禁法咒,眨眼之间便向着靖无月的眉心刺去,然而他的意图早在靖无月的意料之中,他非但没有躲避,反而越发笑的血腥,眼睁睁的看着那记咒印贯戳在自己眉心,然后强大的金色咒印如须弥爆散的佛光般将自己笼罩其中。
一般夺舍的灵魂被封禁咒印打中都会被强行驱逐出体,可他靖无月与湛屿本就是同一个人,今生今世,乃至永生永世,他们也不会再被割离,是以这符咒对他一点用都没有。
靖无月在沈傲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找到了一丝报复的快感,他咧开森森白牙,唇齿开阖间,浸淫出一句将沈傲刺死当场的话,“没用的,湛屿就是我,我就是湛屿,我们是分割了千百年的同一具灵魂,你杀了我,就等于是杀了你的好徒儿,我死了,他也回不来。”
沈傲:“”
“还有!”靖无月俊颜前倾,薄唇红若饮血,“你徒儿会顾念你的养育恩情,下不去,可我靖无月不会。”他倏尔魅笑如鬼,眸光里有暗沉的煞气滚过,“越是亲近的人,我动起来,越是毫不留情!”
“噗!”的一声穿耳,一只肌骨匀称,修长白皙的指从沈傲的腹部穿出,指缝间还流淌着滚热的鲜血,黏腻的像儿时舔过的热麦芽。
沈傲愤怒的容颜在细雨绵绵的浸润下,红晕以肉眼得见的速度消退了,那只被他从儿时绵软牵至少年英朗的,就这样横陈在了他的血肉里,不再燥热温暖,不再让他心安,只有无尽的冰冷与坚硬。
但沈傲仍是不屈的,他依旧蹙着那双好看的剑眉,戾怒着一双深邃的明眸,他想要将这个恶魔的身影烙印在心底,哪怕就是死了,他的灵魂也不想放过他。
他的执拗落在靖无月的眼中,依如前世的湛屿一样讨厌。当年,不管是深陷牢笼,还是被逼到悬崖的边缘,湛屿都是不卑不亢,不低头不认错,桀骜的面容满是虽死不惧的决绝,其实当初只要他跪下认错,他靖无月是会留他一条狗命的,可偏偏就是这类人熔炼进骨血里的固执,死不悔改的让他疯狂而愤怒。
一对师徒如今竟以这样的面目相互仇视着,沈傲的心底是不出的凄怆悲苦,他这一辈子所奢求的不过是偏安一隅,岁月静好,一挚友一爱徒,林间舞剑,醉酒狂歌。
可他却偏偏生在了这乱世,可这乱世造孽的一双,竟然是他最引以为傲的徒儿,他想不明白,理不清头绪,只好在临死之前问个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究竟想要得到什么?”
每一字都滚着鲜血淌出,顺着下颚滴溅在风雨里。
“因为这个尘世欠我的,我必须要拿回来那些被他们无情践踏进泥土里的尊严!你们这些正义之辈,徒有其表的面具戴的太久了,是该尝尝被贬下尘埃的滋味了!”
腹部的剧痛终如瀚海倾覆,击溃了沈傲面上的隐忍与惶怒。
他骤然用力的攥紧靖无月的衣袖,啸叫道:“什么叫徒有其表,你一个满血腥的畜生有什么资格为苍生定罪,你真以为你九天神明,大道天演,创世主神嘛!”
“不然呢!”靖无月慢条斯理的将袖子从沈傲的中一寸一寸的抽出,与之一并的还有浸没在血肉之中的骨,寸寸凌迟,“既然没有神明来惩治你们这些虚伪肮脏的凡人,那么便由我的,为你们带来罪与罚可好?”
沈傲的俊颜如雨中破碎的海棠,那一寸一寸抽出去的,不亚于在他的伤口里反复戳刺,可他定力惊人,愣是没有发出一声痛呼,哪怕是微乎及微的低吟。他仍是怒吼着,但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那个心中的净土与桃园,“你有睁眼看过这个尘世吗?你有扪心自问过自己造下的罪过吗?你透过我徒儿的一双眼睛俯瞰山川大地的时候,就没有一瞬觉得这个苍生无辜吗?”
沈傲知道他不是湛屿,却仍寄希望于能唤醒那个纯粹而透澈的青年。
靖无月缓退的,感知到灵元的能量波动,他倏尔狞笑,修长的指尖触在那层薄弱的血肉屏障里,五指森森的想要将那枚灵核抓在中。
沈傲蓦地察觉到他的意图,挺拔的躯骨不可遏制的在颤抖,他的面颊骤白似檐上雪,抵着灼世的奈何发出惊恐的嗡鸣之声。
就在靖无月沉浸在势在必得的畅快之时,一旁呆默的江予辰忽然提着鸩影冲了过来,不知为何他的面上很是难过,一双恍然无助的凤眸里全是沈傲染血孑立的孤影,他没有顾念那只横亘在沈傲体内的是湛屿的,他满脑子只有一个信念,斩断它,不能让它剖了沈傲的灵元。
靖无月轻蔑的眼角窥探到鸩影肃冷的芒光,他霎时惊诧到俊颜戾怒,一句碍事还不等出口,南栖自沈傲的身后突射一支箭矢,擦着对方的耳际向着自己的咽喉飞来。
没有时间来让靖无月将未做完的事做完,他只好快速的抽偏头避过,紧接着右淬灵,灼世剑魔气高涨,想要将重伤的沈傲击下屋檐。
沈傲已然受创,再被魔气侵体,不死也废,江予辰想也未想便舍身护在沈傲跟前,抬将他推下了屋檐。
可他没曾想到,这一刻的沈傲亦是孤注一掷的,他虽以受创,但奈何剑身上的极电却比先前二人的对决更加凶猛,在他挡身的那一瞬非但没有赢得沈傲的感激,却被他迎面戳了一剑,好在二人相接不过一刹那,下坠的沈傲刺出的这一剑没有多少力度。
却也无情的刺破了他的胸口,顿时血晕弥漫。
乱战之中的南淮暝眼疾快的从人群之中闪出,将沈傲接住,抬便封住了他的几处大穴,回首呼喊道:“扶心堂的医者,快过来几个!”
可这个时候人人都自顾不暇,那魔龙之息虽然虚幻无实,却强悍无比,八大门派仅余的这些残根,也被残害的七七八八。
“我来!”
这时一道雄浑凛冽的男音响起,带着不容抗拒的决断与威严。
南栖寻声而望,那个统领着王朝兵士的青年将领,自人群之中急掠而出,随从乾坤囊中拿出一瓶丹药,丢进南淮暝的中。
南栖觉得他面生的紧,他不似王朝军中的将领一样配刀,而是握着一柄平平无奇的长剑,一身玄甲幽寒深邃,像极了他目中无人的性子。
南淮暝接过那人的灵药,对南栖道:“你还傻站着干什么,快来帮我为沈阁主治伤!”
“哦!”南栖有些迟缓的将目光收回,抬欲接过父亲中的药瓶。
然而沈傲却抬制止,仅管他已经冷汗淋漓,,失血的眩晕裹挟着他的意志,却仍不肯将愤怒的容颜敛去,一双眼就这么恶狠狠的盯着,看着,似要将靖无月啄穿,凿散。
面对江予辰的受伤,靖无月恨不得此刻就将他鞭打一顿,依如前世那样,他多管闲事一次,他就多折磨他一分,什么时候知道收敛他那糟烂的好人性子,什么时候才会狎昵的放过他。
靖无月以魔剑的剑尖,自江予辰的颈侧探出,冰冷的抵在他的下巴处,稍稍用力便割破了他的皮肤,骤然间的吃痛使他敛眉蹙目,随着那剑锋的力度屈辱的仰起下颚来。
“你你!怎么就是学不乖呢?”靖无月淬着血腥气的指环上江予辰微凉的脖颈,划出一抹黏腻的印记,“人家刚刚还想杀你呢,面对你的舍身相互又毫不留情的猛刺了你一剑,你你究竟是为了什么?”
薄凉的指腹带着瘆人的力度揉捏着江予辰细腻的脸颊,激起一串不寒而栗的细密疙瘩。
“你不能杀他,他是好人!”
“哦!”靖无月忽然困惑了,“你,他哪里像个好人了!”
骤然加紧了上的力道,江予辰的脖颈被迫后仰出一道惊心动魄的弧度。
他的呼吸蓦然被攥紧,艰难的道:“他,没有,迫害过,一个,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