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魂3
一场挣脱宿命的攻伐,在廉棠的勇猛与强悍之下将王朝与起义两军打的狼狈不堪。
随处可见魔物的残肢与正派的尸首,鲜红与墨绿色的血液泼洒在砖缝与泥土里,而那些流泻的雨水则在街巷之上形成了一个又一个浑浊的血泊。
晚间的空气潮湿中带着砭骨的寒凉,又因混合着魔血的腥臭而勾人欲呕。漆怡海在残余旧部的簇拥之下,拖着几门仅余的门主修士,在妖魔大军的穷追不舍之下,退进了五里外的登瀛城,那里是漆怡海父亲于江南势力盘恒的一方暗部,亦是他勾结修真人士分揽权利的本大营。
七年前妖魔军攻占江南,驻守江南的王朝军在怀光帝的命令之下速速撤离了此地,将所有王朝兵力集中守护在中原皇城,当年羽翼未丰的漆怡海便趁此时拔除异己,剜肉补疮,将这座风雨飘摇,人心离析的暗城牢牢掌控在了自己的中。
而他的心腹之剑,便驻守在这里,替他铲除异己,传递情报。
南淮暝一路都在担忧沈傲与南栖的安危,漆怡海在三保证已经安排人前去接应了,也丝毫安抚不下他这颗燥郁的心。
待众人退回城中,强大的御魔禁制便从两侧山堑之上的玄武神像漫延相接,在依山而建的城门前形成了一道通天彻地的咒印光膜。
冲在最前面的十几只魔物哪里知道玄武结界的厉害,挥舞着兵刃嘶吼着向着结界猛冲了过来,结果便是在禁咒的阻拦之下,被生生反弹了回去,裸露的皮肤亦被正清之气灼出斑驳孔洞。
有些魔物修为不够强悍,被禁咒反噬的痛苦不堪,蜷缩在地上不消片刻便化作了一团漆黑的枯骨。
它们因比低等魂兽多了智慧,自然不会拿性命去硬碰,于是纷纷盘恒在结界外,虎视眈眈的凝视着城楼上守卫的兵士,实在恼恨不过,便大声的吼叫踏地,震的山川与结界动荡飘摇。
将一干修士与兵将安顿好,又请了些愈疗大夫前去治伤,漆怡海才将一身染血的玄甲除了,为自己受了刀伤的大臂裹缠创口。
漆怡海为人谨慎多疑,他从不让愈疗修士接近自己,就算被暗算受了伤,哪怕有几次甚至危及了性命,他也是独自强撑,熬不过便让心腹去帮他寻些疗伤圣药,能自己收拾绝不假以他人之。
登瀛城虽已经被他掌控了七年,可城中上好的兵器材料,能人异士,术法秘药皆在当年混战之下焚毁了大半,如今想在城中找到一瓶上好的止血散,亦是不易,他又不是个中饱私囊,只顾自己不管他人的污吏,是以城中所能拿出的灵药都被他差人送给了八大门派的修士。
而他下的王朝禁军也只能用民间最普通的金疮药。
将匕首沾着烈酒,漆怡海几乎是在自虐般的剜着创口处被魔气污染的血肉,一刀刀无情的刺下,洇出汩汩的血沫,直到伤口不再四溢着紫黑色的浊息,他才展开纱布,笨拙的将一头贴服在伤口上。
虽漆怡海为自己裹伤裹了十几年,但这个男人依旧笨笨脚的很是急躁,裹束的纱布松松垮垮,任凭他怎么努力也缠不紧实。
反反复复的次数多了,他亦是恼怒的满额冷汗,揪着纱布的指虬结的青筋狰狞可见。
就在他的情绪已经濒临了爆发的临界点时,那扇紧闭的门板忽然悄声打开,漆怡海寻声望去,只见一人玄衣如墨,修身的劲甲将凌厉的曲线勾勒的如夺魂摄魄的利刃,他面如冷月,风姿轻狂,发髻虽散乱却顺滑有序,腰侧佩着一柄平平无奇的长剑,剑柄没有系穗,反而坠着一枚古朴的玄铁令牌。
他显然是刚饮过酒,肃冷的面颊浸着醉酒的酡红,在霜雪般白皙的皮肤上晕染出一抹空濛的娇艳。
漆怡海冷冰冰的望了他一眼,一边将上的纱布扯落丢弃在桌上,一边道:“我在外边打的天翻地覆,你倒好,窝在城中醉生梦死。”
来人闻言,直愣着眉眼笑道:“不是你的不让我插的吗?怎么吃了亏,又挑剔起我的不是了!”
他没有经过漆怡海的允许,便大咧咧的跨过门槛走了进来,身姿歪斜踉跄了许久才渡到桌子跟前,又踌躇了良久才找准一个凳子,磨磨蹭蹭的坐了上去。
烈酒上头,有些心悸发昏,那人无力的支颐着额头,目视着漆怡海傻笑,本就红润的嘴唇在酒水的浸润下越发的红艳诱人,他眨巴着润泽的双眼,迷蒙到人畜无害,无形之中平添了三分魅惑。
漆怡海很少见过他这副样子,他看的最多的便是这人杀人不眨眼,剑下无亡魂的狠厉与冷漠,像这般不设防的慵懒,他还是第一次见,随即一种被撩拨的冲动窜上了骨髓与心房。
他暗着眼,沉着嗓,缓缓道:“宋惜霜!你今天喝多了!”
宋惜霜是真的喝了太多,他强撑着跌入黑暗的意志,含含糊糊的嗓音细弱而沙哑,“我哪天不喝多,就是今日这酒太醇烈了,喝的有点难受。”
他一边着一边抿了抿嘴唇,眉宇紧蹙着,似乎真的被这宿醉折腾的不轻。
漆怡海裸着上半身,那些陈年的剑戟伤疤大多变为了肉色,也有几处还结着血痂,但都没有大臂上的创口骇人。
宋惜霜盯着眼前这个肃冷的男人看了许久,才询问道:“你又受伤了?”
漆怡海没有回答,只是低下头匆匆的看了一眼还在流血的伤口。
“我就知道,你学艺不精,又被虐了!”
漆怡海蓦地晏笑,三分宠溺七分无奈的摇了摇头,道:“是啊!我连你都打不过,自然活该被旁人虐。”
“嘿嘿!”宋惜霜支撑不住沉重的头颅,顺势趴在桌子上,笑道:“我一你,你就这样笑,就不能换个表情让我看看?”
“你喝多了,我不想跟一个酒鬼浪费感情!”
“那好!我问你,你真的要娶那个猎人姑娘?”宋惜霜勉强爬了起来,神色有了片刻的凝重。
“自然!”漆怡海目光深沉的道:“家父生前结下的姻亲,我没有理由不遵守他老人家留下的遗愿!”
“得了吧你!”宋惜霜不屑的摆了摆,显然是被漆怡海的情深义重恶心到了,“你那老子当年不过是为了绝你老娘的痴心妄想,你一个庶出的子嗣,娶一个山野村妇,不就是向世人昭彰你无权世袭爵位嘛!也就你老娘一介胸无点墨的浪子,整日里做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春秋大梦!”
漆怡海对宋惜霜这般以下犯上的嘲鄙双亲,竟然丝毫没有动怒,反而随着他话音的溅落而赞赏的点了点头,平淡道:“可一个女儿家既已被双亲许配给了我,我若是退婚不娶,岂不是伤了人家女方的名声!”
“伤就伤了被!”宋惜霜无所谓道:“她们江湖女子,最不爱惜的就是这贤良的好名声,若都如官宦人家的女子般三从四德,也就不会抛头露面,斩妖除魔了。”
“话虽这么,但是娶一个心不在自己身上的女子,对将来,亦是一本万利啊!”漆怡海讳莫如深的望着宋惜霜的愕然,继续道:“你跟我这样的人,注定不能有儿女私情作牵扯,成大事者,都是冷心冷肺,没有仁善的。”
宋惜霜的神情随着漆怡海的话音逐渐清明,从前,他只知这个冰冷的少年胸有沧海,却不知这些年的官场争斗,权势浮沉,已经将他的挚诚封冻成川。
他犹记得那年雪门相遇,两个不过十岁的少年隔着一道奢华的门楣彼此遥望,一个衣冠楚楚,却难掩自卑,一个残袍褴褛,却洒脱自信。
命运的将两个不同世界的少年彼此交错,他们共同守着那个不为外人道的幽深秘密,互相成全,又彼此放逐。
这座困囿着无数罪恶与秘密的城郭,将两个心意相通的男人捆绑在一起,钉在耻辱柱上,在终日的黑暗与旋涡中,心与心彼此靠近,身与身互相取暖。
屋内的灯火只有寥寥的一盏,将这间如冰窟般寒冷的屋舍映的暗影重重,宋惜霜凝视着漆怡海冷俊白皙的侧颜,竟莫名的心疼起来。
作为一名潜伏在暗处的杀,从十二岁执起长剑的那一刻起,他就不知何为心疼何为怜悯,漫长的岁月里他每日与鲜血畅饮,与尸骸相伴,所过之处总要向别人索求点什么,他义无反顾的在泥沼里扑腾,拒绝一切救赎与温暖,冷冰冰的将生而为人的不公千百倍的返还给命运。
然而此时此刻,这种叫做心疼的异样情感将他的铁石心肠融化成雨,泽被万物的潮湿浸润又使他莫名的感到惧怕与恐慌。
他不知道该些什么,喉咙仿佛一瞬间被堵塞的毫无缝隙。
二人守着窒冷的空气相互静默,直到屋外暗卫来报,已经将沈傲与南栖平安接回了城中。
他二人才心领神会的各自离去。
玥琇镇一役,以妖魔大军成功反扑获得了胜利,昔日八方修士盘踞的官邸被廉棠带领着万千妖魔所占据,大半个江南在靖无月的授意之下,一夜之间便被奴役侵占,泽川大地之上终日漂浮着烟青的亡魂与浊气汹涌的妖魔。
天光微微晦暗的时候,廉棠居坐在沈傲经常位列的首席之处,一支颐,一屈起搁置在大腿处点着拍子,他不笑的时候,俊美中带着一抹乖顺的恬淡,像个沉思好学的俏皮书生。
经过一日的酣战,他非但没有觉得疲累,反而有一种意犹未尽的怅然,他斜着眼,目视着大堂之外黑压压的暗幕,看着那个忽然跃现在视野里的花妖,婀娜多姿的走了进来。
妖物没有掌灯的习惯,它们身处阴暗早已练就了一双暗中视物的本领,可廉棠却不一样,他的躯骨虽被魔气浸染,却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夜间对于他来,没有灯火他是走不远的。
那花妖用一朵海棠浸了煤油,将嫩蕊制成了灯芯,一粒黄豆大的火焰徐徐燃烧着,散发出一点温馨的尘世之光。
在北冥,廉棠所居住的明安城,镶嵌了大大上万颗夜明石,将整座城池亮如白昼,是以这的一点,对他来根本没有什么用处。
可花妖到底是懂他的,知道他虽身处黑暗,却也是万不得已,一个人在光明里呆久了,就再也承受不了黑暗的晦涩与阴冷。
“想什么呢?”花妖将灯火搁置在桌子上,双肘慵懒的擎着上半身俯趴下去,眸光贪婪而热迫的注视着廉棠俊美的侧颜。
廉棠斜过眼,没有一丝感情的浅笑道:“我在想,魔君突如其来的改变了进攻的期限,是不是发觉了什么棘的秘密。”
“呵!”花妖媚笑道:“魔君他老人家从不按计划行事,若是你在这里冥思苦想,恐怕想个几百年,你也跟不上他的行事作风。”
“那到也是!”廉棠自嘲般的道:“我跟他斗了十几年,竟然不知他浩然正气的背后,居然是污浊凶煞的北冥之主,他这个人,总是好到人神共愤,坏到丧心病狂,一张脸,比那戏曲脸谱还要多变。”
“魔君自有他的心思,不是你我能揣度的了得!”花妖显然是不希望与他过多的谈论那个阴鸷的霸主,笑着转移了话题,“其实我到是蛮羡慕岚音的,她与我同为鬼蜮血海里滋生的魔物,她却有幸能前往人间游历,与绝世无双的美男子结伴红尘,而我,却只能伫立在北冥阴冷的湿风里,看着那些低等的妖魔从我的身边无情碾压。”
花妖话里的意思不言而喻,它希望廉棠能带它游历人间,准许它狎昵的陪伴左右,虽魔物无情,可不知是靖无月将这深情的种子带去了北冥,还是两界连通沾染了诸多人气,这些冰冷的妖魔,竟奇迹般的滋生出了与凡人别无二致的情感。
面对她的希冀,廉棠却只是望着它笑,不拒绝也不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