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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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巫澈找了间还算干净的屋舍走了进来,随将提携的孩童蛮横的扔了进去。

    只听清脆的“哎呦!”一声,那孩子许是跌破了腕,紧捧着右龇牙咧嘴的在地上翻腾着。

    巫澈掀袍居坐在一条长凳上,歪着头询问道:“你鬼鬼祟祟的跟我做什么?”

    那孩子闭着眼,又在地上滚了两圈,皱着眉头忍着疼,道:“我想追随你,跟你学禁术!”

    “”巫澈被禁术二字搞的有点发懵,他眨巴着眼睛,不确信的问道:“你,你啥?”

    “我要追随你,请您教我禁术!”那孩子不在打滚,反而利索的趴起来跪好,一双纯澈的眼睛牢牢凝视着不明所以的邪魅男人。

    都这江予辰是天下第一美男子,眼前这个高大挺拔的男人绝对当之无愧。

    巫澈师出苗疆氐巫寨,所修一门皆为世人深恶痛绝的巫蛊之道,他什么时候学过禁术?

    不过转念一想,巫澈便明白这孩子许是将他当做了江予辰,如今这世间钻研禁术一道,又恶名满天下的,除了他不会有第二个人。

    巫澈凝视着这个不及马背高的屁孩,突然蔑笑出声,戏谑道:“你年纪,不修正道,偏走邪道,这是什么道理?”

    这个追着巫澈想要修习禁术的男童,便是先前执洞箫破了桎梏的李泉遥。

    李泉遥恭恭敬敬的跪好,认认真真的道:“我娘,正道里多得是比邪道还要阴暗的人,而邪道里,总也有比那正道还要仁善的义辈!正道讲究出身与位份,我丧父丧母,又没有过人之处,只得去邪道碰碰运气!”

    “你想出人头地?”巫澈挑眉问道。

    “是的!”李泉遥道,“我李家世代经商,我爹一心想要修仙,无奈祖父不允,我父亲痴迷速成,走了邪路,也间接的害死了我娘!不过我不认为他是错的。想要什么就去争取,哪怕段并不光明,这是我娘教我的道理。”

    巫澈笑道:“你娘挺有意思啊!一个妇道人家,还懂什么叫不择段!”

    “我娘读过书的,她这辈子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得到思慕之人,不过她她也争取过了,虽然没能成功,但也不枉此生了。”

    这孩子一口一个我娘,我娘的,听得巫澈有些心烦,遂抬制止道:“我们先不你娘了啊!你是不是以为我是那大魔头江予辰啊?”

    闻言,李泉遥坚定的目光有了松懈,但还是肯定的点了点头。

    巫澈知道自己猜对了,遂目光惋惜的努着嘴摇了摇头,歉意道:“孩儿,你认错人了,我不是江予辰!”

    “你不是吗?”李泉遥惊疑道:“可是你明明这么好看,术法也很厉害,我看到你那把从臂里抽出来的弯刀,能把地砖都腐蚀殆尽,还有你能凭空化蝶,旱地拔翠藤,这些不都是禁术吗?”

    巫澈垂眸笑了笑,将白皙的指在李泉遥的眼前轻点,这孩子还来不及眨眼,那男人的指尖便倏尔栖息着一只振翅欲飞的黑色蝴蝶,缱绻的翅膀上下翻动中氤氲出冰冷的腥气。

    李泉遥赫然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眼前的蝴蝶猛看,仿佛不看紧了,它就要飞走了似的。

    这孩子的认真与震惊落在巫澈的眼中,仿佛这眼前之人是个对他敬仰已久又顶礼膜拜的信徒,而这个别扭的男人瞬间就被这人的虔诚取悦了,他洋洋得意的:“怎么样?好看吗?”

    李泉遥目不转睛的狂点头,答道:“嗯!好看!”

    “那”巫澈熠熠的眸锋霎时戾气滚过,沉声道:“这个呢?”

    李泉遥还未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就见电光石火间,那上一刻还蹁跹温柔的黑蝶骤然自眼前幻化成阴森鳞蛇,昂扬着头颅吐着鲜红的芯子快速的向着自己的面门冲来。

    这蛇突袭的速度太快,李泉遥根本来不及躲闪,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三角的蛇头在自己的眼中无限放大。

    他甚至连眼睛都来不及闭上。

    李泉遥心想:完了,我这下真的要死了!

    巫澈本是想戏弄他一番,并不是真的想取他性命,是以那鳞蛇只是一抹瘴气凝聚的幻影,伤不了人的,不过看到这孩子惊惧呆滞的模样,巫澈那骨子里不改的顽劣便越发激烈。

    他觉得捉弄人很有意思。

    果然那条鳞蛇撞击到李泉遥的眉心便散做了一团寒凉的黑烟,徐徐的缥缈无踪了。

    李泉遥许是被骇的不轻,那瘴气已经飘散了许久,他也缓不过神来,就这么直愣愣的跪立着,仿佛被吓掉了魂魄。

    见他一直保持着这番模样,巫澈这才意识到自己玩过了火,他以为世人都跟他一样,五岁便成天与蛇虫毒蚁为伍,吃的喝的哪一样不跟毒物沾边。

    可他忘记了,这孩子看似胆大,可阅历却也摆在那呢,他没见过没尝试过的还太多太多。

    巫澈抬起,摸了摸那孩子毛柔柔的发顶,笑道:“我不过是跟你开个玩笑,看把你吓的。”完,又捏了捏他嫩嫩的脸颊,“不咬人的,不怕啊!”

    李泉遥呆呆的目视着他,倏尔眼中濛洇了一层浅薄的泪水,他似乎是很想哭的,却固执的咬紧了下嘴唇,努力的睁大双眼,不让积蓄的泪水落下。

    见把人家吓哭了,巫澈反而不好意思了起来,他抚着人家脸的一时间不知道该往哪里搁,一双眉眼紧蹙的快要抽筋。

    两两相顾了许久,李泉遥垂下头来,含糊道:“没事的,我原谅你了!”

    “”巫澈觉得这句原谅来的莫名其妙,他根本就没有道过谦的好吗!

    “既然你不是江予辰,那你能带我去找他吗?”李泉遥嗓音闷闷的问道。

    巫澈收了,又恢复了以往那阴鸷邪魅的做派,他:“据我所知,他江予辰是不收徒的!”

    “只要你能带我去,我就有把握让他收下我!”

    巫澈来了兴趣,追问道:“哦?你这么肯定?那你告诉我,你的把握是什么?”

    “故人之子,临终托付!”

    八个大字,掷地有声,在这空旷的屋舍里似有回响。

    巫澈本还想在讨问点这临终托付的细节,却不想识海里骤然响起了靖无月那高高在上发号施令的欠揍声音。

    “骡子!速来五里外的深林寺庙,该你派上大用场了!”

    每次听到这近乎骂人一般的声音,巫澈都恨不得将他那张完美的脸揍到变形,真拿自己当他豢养的狗了,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纵然巫澈在心底早已将他靖无月咒骂了千万遍,可他这受制于人也是真的,前尘夙怨,他二人互相掣肘,就算一命抵一命也了不断这两个极端之人的孽债。

    巫澈是该骂骂,该认命认命,靖无月吩咐的事他还是必须要去做的。

    李泉遥目视着巫澈暗黑的俊颜,他不明白这个男人为何突然戾怒了脸面,那周身爆散的怒火跟他之前幻化的鳞蛇一样骇人。

    巫澈抬眸看了一眼孩童懵懂的纯真,皮笑肉不笑的道:“鬼,我现在有要事要办,没工夫陪你了,找个会从这里溜出去,继续呆在这里只会命不保!”

    完,巫澈从凳子上站起,转身便要往外走。

    李泉遥看他动身了,连忙从地上站起,展臂拦住他的去路,道:“那叔叔可以带我一起走吗?等我寻到了江予辰,我就不缠着你了!”

    “那可不行!”巫澈道:“我不喜欢孩子,也不会照顾孩子,而且,我一不高兴就会吃孩,还是不吐骨头的那种。”

    李泉遥听的一身恶寒,却还是不退让,“我自己可以照顾我自己,我甚至可以一路上伺候你的饮食起居,我什么都会干的!”

    巫澈回眸,看了看这不过桌子高矮的孩童,不信道:“还是算了,你好自为之吧!”

    “唉!我”

    不等李泉遥把话完,巫澈已经凭空散作一团黑蝶,向着四面八方蹁跹而去。

    深郊古刹,金光冲天。

    靖无月索性搬了张椅子坐在废墟里等,那少根筋的噬魂兽已经将后殿彻底拆成了平地,却仍不死心的向着禁制猛攻。

    与此同时,殿内的岚音仿佛笼中困兽,她焦躁的在原地兜着圈子,左顾右盼的想要找到一线突破口。

    在等人的间隙里,靖无月将这座密林深处的古庙瞧了个大致的全貌。这庙宇虽然占地不广,却亭台楼阁样样俱全,主殿供奉佛祖菩萨罗汉多达千余位,香案经幡贡台蒲团鲜艳整洁,似乎有人日日洒扫。

    可他转悠了一圈,连个和尚毛都没瞧见,整座寺庙空荡荡的,任由那噬魂兽将自家的后殿拆成了废墟,也不见一个僧人出来制止。

    巫澈从南面围墙跃下来的时候,就见到那个男人抱着双臂翘着腿,一脸深沉的盯着那佛光四溢的主殿。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主殿被佛门禁制围的水泄不通,一头发了疯的畜生竟然不知死活的扑上去撕咬,结果像团臭球一样被扫飞了出去,又撞塌了半面围墙。

    巫澈负着,老神在在的走了过去,“你叫我来又去做什么事?”

    靖无月回过头来,挤眉一笑,道:“麻烦你进去把那只雌狗给我抓出来!”

    巫澈望了殿内焦躁的岚音一眼,不解道:“就这事?你怎么不自己去!”

    “我是堕魔之神,不想进去找罪受!”

    “哦!感情你怕秃驴念经,我就双耳失聪了?”巫澈真想给这个理由跪了。

    靖无月眉峰一挑,有点不悦的前兆,他:“你不一样,你是巫蛊之身,超脱三界啊!佛又能奈你何呢!”

    巫澈对他这嘲鄙般的吹捧,忍不住直翻白眼,道:“万一我也折进去,怎么办?”

    靖无月双一摊,蔑笑道:“那我就抓些百姓来,坐地拆庙喽!”

    “毁人功德,你也不怕天打雷劈!”

    “你这样的弑神之徒都能安然无恙,我又有什么可惧怕的!”

    巫澈:“”

    论口舌,他不是靖无月的对,论武力他也没有什么胜算,是以这男人只好暗生闷气,不情不愿的走到了禁制跟前。

    他先是抬指触碰了下禁制,许是他身上有着神祗的神力,那升腾的卍字咒诀竟没有抵制他,而是在他指尖神奇的散出了一道缺口来。

    殿内的岚音突然感知到灵动,一双熬红的眼睛如鹰隼般戾射过来,中的魔鞭不由分的便向着巫澈抽去。

    那鞭子抽上身去,岚音顿觉仿佛抽中了雾气一般,那个身量极高的男人竟然在眼前散作了无数黑蝶,从蝶翅上蒸腾的瘴气仿佛沼泽之上浮动的浓稠云烟,将这大殿之中的空气瞬间浸染的潮湿黏腻。

    岚音扬欲将魔鞭收回,霎时一股凶猛的力度顺着鞭身攀爬了上来,紧接着云雾之中似有无数鳞蛇在狂吐红芯,将岚音的四周围城了一个蛇沼。

    岚音本想舍了魔鞭,改为召唤另一柄武器,可那鞭子却似乎粘在了掌中一般,任凭她怎么努力都挣脱不开,浓浓的黑雾之中她又目视不清,却能清晰的感知到那攀着鞭子游曳上来的东西,已经来到了她的眼前。

    “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鬼鬼祟祟的,变戏法吗?”

    既然武力没有胜算,那岚音只能智取了。

    她继续道:“有能耐,就真刀真枪的打一场,弄这些下三滥的段,不觉得胜之不武吗?”

    然而除了浓沉的黑暗,与被群蛇环伺的森麻,岚音这番戾言似乎是给自己听的,对方既不回答,也没有什么动作,整个空间仿佛被静止了一样。

    可她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眼前有一只危险的东西在对视着她,只是她自己看不到而已。

    越是这样诡异的安静,越是骇人的厉害,作为魔物的岚音从诞生之初,还从未这样被动和无助过。

    在这座佛殿里,巫澈也不敢太过放肆,他倒不是惧怕佛门戒律,而是秃驴念经太让人头大,他们这些道修,魔修,医修,甚至是上不得台面的散修,没有一个忍受得了这佛门的迂腐。是以他只好将岚音困囿在毒瘴制造的幻境里,用恐惧消磨她的意志,从而在将她带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