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难绝4
花茗第一次爱上一个人,就这般的颓丧而无助。他时常枯守在合欢树下孽想,若林笙是个女子就好了,他可以大胆的去追求,去绵缠,就算控制不住自己玷污了她的清白,亦可以刨出真心,冒死忠鉴,愿意一辈子对其真情以待,永不相负,若违此誓,灰飞烟灭。
可这些惨烈的痴妄再是决绝,他也言不出口这份有悖伦常的情感。他曾以为自己这般痴恋着林笙,是因为他举世无双的好样貌,恬静温婉的如水性格,可当他看到这个清癯的师弟在大雨滂沱之夜无助又可怜的蜷缩在床角的时候,他才明白,爱上一个人绝不是因为他的皮囊与性情,而是不可捉摸的命中注定,是蓦然回首的惺惺相惜,无论他是完美无缺,还是糟粕不堪,都无法阻止你那颗想要追随与靠近的心。
是以花茗不再规束日渐积陈的情感,任由它们汲取心灵的土壤拔成了坚不可摧的参天巨木。
“阿笙!我真的不是个好师兄!我对你萌生了这般恶心的心思,可我控制不住心底里滋生的那些张牙舞爪的情感!”花茗扬起的眼角有泪光闪烁,高挺的鼻梁轻轻的抽搐着,“我试过想要离你远远的,可是一日不见,我就想到不能自持,就什么也不能做,只想看到你温柔的望着我,听到你声的唤我师兄,感受着你的指心翼翼的攥着我的衣袖。”
窗外徐徐的夜凉,弥漫着花草的芬芳与清涩,幽幽的夏虫呜咽点缀心伤,将这个一项乐观示人的男人渡上了一抹暗淡的浮光。
其实从花茗走进来的那一刻,林笙就是清醒的,他一项睡眠不好,哪怕顽疾已经根治,这多年来的恶习依旧是改不掉的。幼时他喜欢蜷缩在姐姐的怀抱里入睡,长大了以后便越发怀念那温婉的触感,是以漫漫长夜他时常是孤枕难眠,抱着被子一躺就是一整夜。
可他又习惯了装睡以保亲眷安心,所以他伪装的沉眠天衣无缝,就连亲近之人都察觉不出,更何况是心绪烦乱,慌张不已的花茗。
林笙仅管气愤又羞耻,却也极力的掩藏忍耐着,他不动声色的给足了花茗脆弱的颜面,可是从今往后,他再也不会没心没肺的对这个窥觊自己的男人交心了,因为他再一次的栽在了温柔乡里,成了别人随意觊觎的俎上肉。
其实那晚若是点到即止的怦然心动,林笙还不会这般冷漠的对待花茗,只是他越越难过,越越不甘,沁寒的长夜与横陈的心爱之人就像一道勾人心脾的甜点,阿笙身上弥散着那若有似无的淡雅气息,妖娆魅惑的像一柄勾魂的利刃。最后的最后,花茗还是不可遏制向心底啸叫的恶魔妥协,他爬上了林笙的床,将那双罪恶的伸向了他。
临门一念最终还是阻拦了花茗濒临崩溃的欲念,他流着泪目视着林笙纯净美好的样子,颤抖的将他揽进怀中,将紧呡的嘴唇印在他的额头压抑的痛哭起来。
被子里的两个人衣衫不整,健硕的男儿躯体却比数九寒冬的冰雪还要刺骨。林笙闭着眼枕在花茗的臂弯里恨煞了天,而花茗则拥着他的修匀悲坳成谶。
他们到底是愈走愈远,这一夜的温情非但没有得来救赎,反而将彼此横隔在命运的两端,一个拼了命的想要触碰,一个厌恶至极的转身逃离,除了花茗依依不舍的目光撕心裂肺,别的什么都没有留下。
屋外的讨伐之音,义正言辞,声情猎猎,花茗伴着腌臜之词濛洇着泪水的桃花眼难掩愧疚,他有些卑微的从首座上渡了下来,雪白的鬓发不难看出一些心酸的风霜,他:“阿笙!对不起!我知道这句对不起来迟了,可我真的害怕!”
害怕两个字在逐渐高涨的吵嚷之中低若蚊蝇,可林笙早已寡沉了性子,什么道歉与愧疚,都是假惺惺的做派,他表面伪装的再是羞愧,也掩盖不了心底的龌龊。
“掌门知道错了还是好的,既然知道有些事逾越不得,请您以后收敛好自己的性子,有时候太过纵容,不是件什么好事!”
林笙突然的尊崇,让花茗觉得这不亚于在狠狠的抽他耳光,他抬起痛极了的双眼,嗓音颤抖道:“你非要如此对我话吗?我当初是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可是我对你的一片真心也不是假的啊!”
“可你问过我需要吗?”林笙怒极返笑,“就算那一晚你没有真的侮辱我,可是你那双游走在我身上的依旧让我感到恶心,让我尊严有损!如果这就是你的爱,那你跟市井流氓有什么区别!”
林笙自是不愿意与花茗多费口舌,他掀袍入座,将面容对准门外的嘈杂,只留给他一个触目惊心的侧颈。
今日的灾祸,林笙是断然躲不过去的,原本他也没有想躲,只是他的师兄接连派了十六名弟子前来传话,他不厌其烦只得临门来赴最后之约。若不是他的恒心让他恻隐,致死他也不想再看他一眼。
花茗稍微整理了下酸涩的情绪,可嗓音还是沙哑的厉害,他问道:“阿笙!为什么杀人?”
林笙目无斜视,冷硬的道:“有些人披着正道的壳子,行着北冥的苟且,是杀是留,不用我在过多赘述了吧!”
“那你可有证据?”
“证据都被我一并灭了口!”林笙满不在乎,猖狂里滚着无妄的恣意。
“没有证据,我如何为你开罪?”花茗显然是急了,苍白的脸色在得知林笙的独绝时便更加的衰败,“如今,七门围攻,你叫我如何能保全下你?”
“那就不用保了!”林笙沉声道:“我行的端做得正,有没有证据,门外那些乱吠的狗,心知肚明!”
此刻,花茗是再也摸不透林笙的心思了!他虽坚信林笙不是个弑杀之人,可没有证据,七门的唾沫星子就足以将一个人淹死,更何况他本就染了满鲜血,如何能澄的清呢?
林笙端起那冷透的凉茶一饮而尽,站起身来便要往外走,花茗见此,慌忙的抬攀住他宽窄适度的肩背,焦急道:“你不能出去!”
“为何?”林笙嫌恶的震退了花茗的钳制,冷声道:“你还想关着我,陪你玩那暗恋的戏码?”
“不是!”花茗痛苦的阖上眼帘,颤声道:“那晚是我对不起你,今日,我便还你一命!”
林笙蓦地嗤笑,“花堂主还是留着性命好好活着吧!不过一夜风流韵事,还不到献命的地步!”
完,林笙颇为潇洒的向前迈了一步,随后一阵酸麻与眩晕便强烈的席卷了全身,整个人不由自主地瘫软下去。
花茗镇定自若的迈步上前,长臂一揽,便将滑下去的林笙拥进了怀中。
久违的寒凉清苦缠绵进鼻端,花茗竟欣慰的滚下泪来,他缓缓的收紧了双臂的禁锢力量,却又隐忍着过多的肢体触碰,就像怕箍碎了怀中的一尊瓷盏一样。
一瞬间的嫌恶滚上身来,林笙虽酸软了筋骨,却硬傲着一副孤魂,他虚弱的咒骂道:“你竟然给我下药,你这卑鄙人究竟要干什么?”
花茗没有理会林笙的呵斥,而是极尽轻柔将他在怀里抱了抱,然后将他扶仰在太师椅上,双臂撑俯在扶的两端,低头笑着对林笙道:“卑鄙人这就去跟外面的蛇虫鼠蚁斗智斗勇啊!”
林笙闻言,眉宇紧蹙,双眸飘忽,嗓音里的恐慌滚着血腥气缓缓而出,“你去能做什么?他们要的是我,不是你!”
“可是我也想要你,不想将你交出去啊!”花茗垂下的眼底淬着浓浓的不舍与深情,他抬指描摹着林笙旖旎的轮廓,柔声道:“阿笙!怪我,恨我吧!我不想你这辈子就这样将我忘记,我想自私一点,一辈子恶心着你!”
林笙知道花茗这是要代替自己去赴死,可他不需要有人再为他牺牲了。当年阿姐用瘦弱的脊背为他抵御了凶猛来袭的拳头,如今的花茗又要用一副瘦弱的躯骨去为他挡刀抵剑,这一刻,什么委屈与憎恨都化为了眼角一泓酸涩的辛潮,他哑着嗓音道:“这么做值得吗?我不爱你呀!”
“我知道!”花茗噙着泪狠狠点头,笑容濛洇着湿润的水汽,“你可以不爱我,可是我爱你呀!为了你,我甘愿赴死!”
“花茗!你傻不傻啊!”林笙蓦地憋红了眼眶,颤声道:“为一段得不到回应的感情献出生命,你要我怎么还你呀!”
“我不需要你还,我只要你好好活着,如果重来一次,我还要不顾一切的去爱你!”花茗的眼中皆是林笙破碎的坚持,他知道他的师弟并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只是他没有会再探得他心底的桎梏与秘密了。
没有人知道他有多么的想将林笙身上背负的重担卸轻,让他活的不再这般痛苦与无助。
轻轻的在挚爱的额头印下一吻,花茗叹声道:“我做错了事,我愿意用一生去偿还,只是,师兄不能再陪你了!”
“花茗!”林笙缓缓的转动眼珠,低泣道:“我不许,你不准去!”
“师兄要做的事,没有人能阻止的了!”轻轻的笑了笑,花茗大胆的吻住了他的唇,“也包括你!”
这一次,花茗记住了林笙嘴唇的触感,柔软而微凉,像吃过的糯米凉糕,润到了心底。赴死之前,他彻底的放纵了自己,记住了这份来之不易的温存。他目视着林笙在浮生尽的药效折磨下,不甘的阖上了眼帘,而后他俯下身来抵着他微凉的额头,悲坳的喃喃道:“我不怕死,就是害怕再也见不到你!阿笙!若有来世,我一定早早的等着你,护着你一辈子!”
屋外的剑戟碰撞绞的桃林尘土飞扬,花茗知道这短暂的温存到此就该结束了,他挺直了脊背,最后在望了一眼林笙恬静的睡颜,心满意足的转过身决绝的走了出去。
这场七门逼宫的戏码究竟是如何落幕的,昏睡了三日的林笙不得而知,只是在他苏醒过来的那一刻,扶心堂上下所有的人目视着他的眼光里都淬着浓沉的怨戾。他发了疯一般的找遍了堂内的角角落落,问遍了形形色色的大同门,都没有见到花茗的一缕头发丝。
最后,还是庄掌针看不惯他疯癫的模样,才冷言冷语的告知他,花茗被连夜护送进了烟平的分舵,借助净月峰深处的药荆谷为他修补震断的灵脉。
原来那一日,花茗生生受下了七门派首的诛杀绝学,若不是他早年食了培育百年的昆仑冰莲,恐怕早已身死道消,不留全尸了。
闻此噩耗,林笙不知所措,他伫立在繁华锦簇的月门之下,望着那一团团霜雪般的白不能自持的心痛起来,他想不到花茗竟然比之自己还要疯狂,这分明是抱着一命抵一命的决心在赌,也誓要为自己赌出一条生路来。
“林笙!不得不承认你真的是个妖孽,从你拜入了扶心堂,整个门派就没有一天好日子过!花茗为了你,先是与掌门交恶,后为了你舍命!你狼心狗肺的在外面招惹是非,回来见了他还横眉冷对,你到底有没有良心啊!”
庄掌针不知道他们之间那些见不得光的罅隙,只当是林笙沉迷名利,失了本心,他肃戾着面容,数落着林笙的诸多不是,“花茗予你半师半友,你就算不顾念旧情,也没必要把他往死里逼呀!如今他为了保你一命,真真是赌上了自己的一条命,就算你再是怨恨他挡了你登顶人极的路,孰轻孰重,你自己也该好好掂量了!”
庄掌针拂袖而走,半分情面也没有给林笙留,枉他当初很是看好这颗温软的苗子,却不曾想到这是个蛇蝎心肠,表里不一的畜生。
林笙无力的依靠在门框上,头顶素白的花瓣簌簌而落,像一场朔地泱泱的白雪。
曾经,他被花茗携着怀抱着成摞的书籍从这些花树之下走过,他飞散在风中的白发与那些洋洋而落的花瓣交织在一起,好看极了。只是那时春风得意,心思单纯,他看不出花茗掩藏在心底的火热与觊觎,只当是苍天眷顾,夺了姐姐送来恩人!
可他终是命定的不祥之人,怀璧其罪,殃及无辜!
林笙倚着一枕霜梦,度过了这个芳草漫漫的深秋。当初是花茗固守着逝去的点滴朝暮祈盼,如今则是他怀抱着愧疚逡巡着那人的半分踪影。
如此,惟愿地老天荒,也不愿再鄙弃他对自己的好。
可事与愿违,苍生不复,待扶心堂迎回花茗的那一天,便是他林笙被众同门逼走的那一日。
花茗的回归与接任大典被安排在了同一天,那日一早林笙什么都没有留下,他将为数不多的物件一把火焚了个干净,然后在接任大典上愤而嚣张,指责命运不公,大骂花茗多管闲事,于是众叛亲离,辱骂加身,他狂傲的于中和堂自述脱离门派,从此天涯路远,各不相欠!
伫立在堂中的花茗,面容憔悴,形销骨立,可他仍是忍着撕心裂肺的痛,含笑的目视着林笙决绝的背影。他知道这是一种变相的成全,他的阿笙自请堕入黑暗,还花茗,还扶心堂,还整个修真界一个晴朗澄澈的明天。
自此之后,毒王销声匿迹,花茗日益消沉,虽然时不时的又精分的疯癫胡闹,那也是因为不经意间窥探到了林笙的半分踪影。
他始终学不会放,也终是不愿就此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