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离悲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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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予辰见他不再提这些非分之想,便也不打算揪着那些难堪继续戳他的心窝子,于是从未饮酒的他,破天荒的卖了靖无月一个薄面,伸出将搁在跟前的杯子举起来,淡燃的道:“敬友谊,地久天长!”

    靖无月端着酒杯,微微笑了笑,略微苦涩的道:“都听你的!”

    二人隔着一张桌子互相致敬,随后一饮而尽。

    靖无月喝惯了烈酒,尤其是这种又醇又冲的醉云间,灌进口中能一路烧到脚趾尖。可江予辰却不同,他本人并不喜酒,是以在昆仑墟这几万年里,面对元君带来的琼浆是一点兴趣都没有,自是不胜酒力的。而他今日所喝的又是烈炸了头的醉云间,只一杯下肚,人就有点飘了,只觉得眼前的东西都要着了火。

    靖无月惯会劝酒,在看到江予辰忍着醇酒的后挫劲儿忍的这般辛苦,那份蛰伏在心底里的坏就赫然冒了出来,他闲适的执起酒壶又为江予辰满上了一杯,道:“既然你不愿意与我成亲,那便陪我喝上几杯吧!”

    江予辰本想拒绝,可是一听到靖无月嗓音里的失落,又开始于心不忍,只好勉力的端起酒杯,草草的望了对方一眼,在靖无月狡黠的目光里,闭眼,仰头,送进喉中。

    好辣!肺腑灼烧的又好烫!

    靖无月将酒杯搁在唇间,目视着他微微蔑笑,一仰头也送了进去。

    江予辰今日出奇的好面子,面对靖无月斟满的一杯又一杯,他只能硬着头皮一杯又一杯的灌下去,到了最后,他的神志还算勉强清醒,可是骨肉肌理就像是燃起了烈火,淬烧的他心跳加快,血脉奔涌。

    他有些无助的看了看自顾自喝着酒的靖无月,无力的道:“这酒,为什么,让我,这么难受?”

    江予辰觉得自己的衣服都快要烧起来了,那种被架在火上烤的滋味太不好受了。

    靖无月将杯中的烈酒呡下,神情自若的道:“这里面,有一种催情的药粉——叫做玉合欢!”

    江予辰闻言豁然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盯着完全没事的靖无月,“!”

    强忍着体内流窜的热火,江予辰仔细的想要瞧出对方面上的丁点波动,可无论他怎样去观,去望,靖无月都没有露出一丝难受的迹象,这让他实在想不通,分明他二人共同饮下了壶里的酒,为何自己这般难耐,而他却安然无恙?

    靖无月许是不把这壶酒喝光就不算完,他一边喝一边道:“酒里没药,但是杯子里有!你那杯有,我这杯没有!”

    “为什么?”江予辰被烧的只剩下呻,吟,连愤怒都发泄不出来了。

    “因为你拒绝了我,而我,又需要你帮我写一样东西!”

    “写什么?”

    靖无月抬眸凝视着他,掷地有声的出了两个字:“婚,书!”

    江予辰在听到婚书二字之后,卸力的瘫软在了桌子上。他真是蠢的可怜,竟然相信靖无月这个无赖会安分守己规束自己的执念,原来这般妥协都不过是他的缓兵之计。

    他就算再是痴傻,也知道这婚书代表的意义是什么。不管是神,人,魔,只要一纸契约生了效,生生世世你都将跟这个人绑在一块,除非你们双方彼此会意,无怨解除,否则在这九幽的前尘讣上就永远都篆刻你们两个人的名字。

    江予辰不知道靖无月跟元君都是什么毛病,非要来纠缠自己。他身负天演大劫,唯有避世才可还天下一个顺遂平安,可偏偏是这些耀目的神祗拼了命的走到自己的跟前,绵缠着对着他好,让他不可遏制的贪恋上这明媚的笑容与陪伴的温暖。

    如果他不曾见过繁华,一定会耐得住清寡的寂寞,可是靖无月的热络就像是鸩毒,明知其结果会是肝肠寸断,却还是想甘之如饴。

    他其实很想放逐一次,可又怕山呼海啸,天翻地覆!

    见对方的药力已经攀至了巅峰,靖无月从衣襟里摸出一张裱着龙凤呈祥的红纸,那张艳丽的红很是喜庆,上面散着点点奢靡的金粉。随着靖无月的缓缓展开,那行笔瘦硬,骨力洞大的字体便跃然纸上,端端正正的,很有一番桀骜的风骨。

    江予辰已经没有什么力气能支撑着自己抬起头来,作为神祗竟然对这种奇奇怪怪的药无法抵制,最是让他恼怒与慌乱,他不知道签完这纸婚书,靖无月还会对他做些什么,那些脑海里荒诞的记忆碎片本就是他挥之不去的梦魇,他可不想将这些变为眼前的现实。

    靖无月走到江予辰的跟前,将中的婚书摆在他面前的桌面上,道:“我知道这样做,会得来你的仇视与疏远,可是我不介意你这样对我,只要能将你牢牢的困束在我的身边,你就算是要杀了我,我都心甘情愿!”

    江予辰伏在案上,盯着那些郑重其事的字眼,喘息道:“我不会恨你,但是会替你感到悲哀!”

    “悲哀?”靖无月默默咀嚼着这两个字,倏尔笑道:“是啊!我是挺悲哀的,堂堂一个守护之神,居然是个求而不得的懦夫!可是我的心,无时无刻不再告诫我要这样去做,我好像本就应该这样去做,只是不知为何,我忘记了!”

    若一开始,江予辰是真的叹息着靖无月的惶恐,那现在,他便是真的悲坳于靖无月的执着了。

    他究竟是何德何能,竟将一个艳光四射的无匹神祗,蛊惑成了一个患得患失的傻子。

    这究竟是他江予辰的幸,还是他靖无月的不幸!

    而两个局中人,就这样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靖无月自书案上将那方巧的砚台端了过来,又用割肉的银刀在江予辰的食指上划破了一道口子,银刀锋锐无比,只觉一瞬的寒凉拂过,指腹上顿时渗出殷红中流动着丝丝神元的血液。江予辰并不会觉得疼,只是莫名的开始恐慌起来。

    “签婚书,为什么要用血?”江予辰抬眸问道。

    靖无月掐着江予辰流着血的指尖,认认真真的道:“我要你永生永世,都是我的!”

    “”

    以血合这字迹永不消逝的四方墨,不是简简单单的几滴神血就可以的,他需要两个契约人的心意相通,情义坚定,再配以苍梧神树铸造的乾坤纸上签下双方的名字,这份直到海枯石烂也不可磨灭的契约便成了。哪怕此后沧海桑田,乾坤倒转,也没有哪一方神明可以将二人的缘分斩断。

    靖无月不知道江予辰的心里到底有没有自己,可他就是想要孤注一掷,想要百折不挠的去试探,去争取。他比任何人都怕被拒绝,被失去,于是便恬不知耻的将对方桎梏在身旁,总有一天,他会捂化那颗坚硬的心的。

    直到江予辰的指不再渗出血来,靖无月才缓缓的松开了他。然后他将那柄巧的银刀搁置在掌心里,死死的握紧,由下往上,面无表情的将掌心割裂了一道狰狞的创口,鲜血霎时便流淌了下来,滴溅在砚台里。

    江予辰不知他这是为何置气,就算以血合墨也断不用割裂自己的半面掌心,他有些心疼又有些委屈,明明被逼迫的是自己,可愤怒的,却是那个始作俑者。

    靖无月的神元炽白里流动着橙色的若火,当他的血液与江予辰的血液乍一相触,便快速的相互融合,那血中的银白像晚夜月光下的霜降,而若火又像悬浮在肃寂荒野里的冥炎,本是两种属性不同的神印,可是却出奇的相互成全,彼此相携,江予辰的神元似乎很是崇敬靖无月,不仅没有反客为主,反而恭顺的有些臣服。

    江予辰盯着那一砚台的血,惊奇的不知所措,难道自己真的喜欢上了他,而不自知吗?

    可是靖无月却面容颦蹙,困惑非常。一种似曾相识的痴妄从眼前快速而朦胧的划过,可是他看不清,抓不到,只能看着那些流逝的云雾在眼前凝聚成了一层窥不破的光膜,他觉得应该有什么画面铺陈其上,可是待他努力的睁开眼去看,却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

    靖无月就这样端着臂,看着从掌心里流下的血液将那方的砚台滴满,然后一些银白色的流萤从相融的血液里溢散了出来,顽皮而轻柔的抚摸着靖无月的面颊。

    这一怔愣的片刻,就给了江予辰醒酒的时,他虽然身子骨还是绵软的有些厉害,但是不妨碍他从这里逃出去,他实在不想跟靖无月有太多的牵扯,他为人重情重义,若是知晓自己背负的命运,该会是何等的伤心欲绝。

    江予辰没有给靖无月一句告别,便起身踉跄的走了出去,出了那间喜庆的屋子,外面的香风迭起,醉影成双,将这方华丽的琼楼塞的拥挤而湿热,江予辰在一众瞩目与艳羡里仓皇而逃,却因为不熟门路,从一道人迹罕至的侧门推了出去,脚步虚晃的跃进了一片银装素裹的后花园之中。

    到处都是雪与梅花,嶙峋的假山石堆,江予辰伫立在园中干涸的鱼池边,对着东西两侧的边厢泛起了难,这里似乎没有一条能通往外面的路,一间挨着一间的院落,院落与院落之间用一道一道的月门相同连,站在第一道月门外面,能一眼就看到最里面的白色围墙。

    隆冬时节,萧瑟中透着肃冷,又因临近了晚暮,妓馆的后院里都掌上了晕黄的红灯笼,江予辰顺着西边的厢房而走,耳中时不时的滚入一些男女愉悦的欢快笑声。

    慢慢的走到了最后一间,洁白的围墙彻底挡住了自己的去路,江予辰伫立在青翠的松柏旁,看着那梅树与松枝上悬挂的八角琉璃灯,黄色的纱帐上描绘着些颠鸾倒凤的双人图,随着幽风的徐徐吹动,跟走马灯似的缓缓转动,而每一面都是不同的场景与人物。

    江予辰好知好学,虽然这些姿势怪异的功法看不出是干什么用的,但是胜在招式清奇见所未见,于是越发临的近了,仰起头来,认认真真的观望摸索。

    这功夫似乎不分男女,一男一女亦可,一双男人也可,还有几对男女凑在一起彼此探讨心得的,总之看不明白却也挺有情趣,看着看着便不知道身后的危险,是何时接近的了。

    待靖无月从思腹里缓过神来,江予辰已经不告而别了,他只好将婚书收好,一路循着他神印的波动寻到了后院,又在一丛一丛的落梅白雪里,窥探到了学无止境的纯白美人。

    江予辰大概是他见过的神祗里面最干净的一个了,但凡是个男人都能明了那走马灯上绘的是什么,可是他江予辰却能耳不红心不跳的琢磨起来,于是某个人的顽劣又从骨子里策马奔腾,一路扬急无阻了,“你这是打算研究透了,回去改良改良吗?”

    靖无月的脸伏在江予辰的耳后,随着温热的话音溅落,他的身躯便硬挺的贴在了对方寒凉的腰背曲线上,隔着层层叠叠的衣衫,也不减那烘人的燥热。

    江予辰霎时就不自在了起来,他绷直身子,想要从这具身躯的包围之下解脱出来,可是背后的男人哪里肯让他如愿,于是他退一步靖无月便上一步,他挪一尺,对方揪前进一丈,总之江予辰退无可退,便恼怒的转过身来,呵斥道:“靖无月,你太过分了!”

    “这就过分了?”靖无月只是笑,是那种没有情感波动的笑,“我不过是想跟你之间的距离近一些罢了,我又没做什么出格的事。”

    “我希望我们之间,不要再有这种绵缠的关系。”江予辰面颊有些发红,不知是冻的还是羞的,“你越是这样得寸进尺,我越是不自在!”

    “跟我在一起,你就必须要适应这些。”

    “我没过要和你在一起。”江予辰抬眸瞪他,被他的自以为,有些气到了。

    “在这个天地间,没有哪个神明,比我与你更贴近了。”靖无月结着血痂的掌心缓缓的攥住江予辰割破的食指,道:“你也看到了,我们的神格,是相配的。”

    江予辰的脸倏尔就红透了大半张,他不否认,自己对眼前这个男人悄然萌生了一种不可言的感觉,他总是过分的期望着他能时常来玉山陪伴自己,哪怕二人之间无话可谈,但只要静静的坐着,聆听着对方呼吸的节奏,都是一种甜蜜而幸福的事。

    可是他又惧怕自己的命格会给靖无月带来麻烦,他注定红尘孤寡,亡于天演,只有断情绝爱,才能保全苍生,保全挚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