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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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靖无月一腔怒火无处发泄,他只有去找那个死人的麻烦,既然你生不让我痛快,死也不让我心安,那么留你全尸又有何意义!

    于是他丧心病狂的用那柄魔剑着湛屿的亡身,任由江予辰拖着一副残躯跪立在背后,磕的头破血流。

    他已经彻底疯了,是这个世道,是这个罪魁祸首,是这个爱慕了半辈子的男人将他无情的逼成了这副丑陋的鬼样子。他们每一个人都可以戳着自己的脊梁骨咒骂,却没有一个人肯透过他的疯狂去看清他内里那颗千疮百孔的心。为什么事到如今,所有人都闭目塞听,充耳不闻湛屿对自己所犯下的恶事,却能大义凛然的指责着自己天经地义的复仇!

    凭什么!凭什么!

    一剑一剑的狠戳下去,湛屿的脊背已经快要被自己捣烂分离,可是他仍不解恨,依旧拼了命的刺穿下去,那种剑刃卡在骨缝里的声音牙碜的厉害,那种撕开皮肉的闷响酣畅淋漓,可是他的心口永远都堵塞着一口怨气,纡解不掉发泄不出,他快要被闷死,快要被憋疯!

    “靖无月!”江予辰实在没有力气去阻止他的疯狂,他只好大声的呵斥道:“你究竟要疯到什么时候,连一个死人你都不放过,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又是一剑穿透脊背,靖无月恶狠狠的回过头去,咬牙切齿的粗喘道:“我能有今天,都是拜你所赐。”

    “那你为什么不杀了我。”江予辰跪立的身躯弓的不成样子,面容是既失望又痛苦,他:“既然这一切的过错都在我的身上,你为什么不去报复我?”

    靖无月有些痴迷的目视着江予辰的柔软,从最初的怒目而视到此时的心酸木讷,怔愣而悲伤的喃喃道:“因为我舍不得,我做不到去伤害你,我情愿这样伤害我自己,我也不愿你受一丁点儿的委屈!”

    江予辰耳听着他的凄怆,缓缓的睁大了眼睛。他其实身子虚弱的已经快目视不清了,可是面对靖无月的悲苦,他只能强撑着精神去坚持。这个十三岁就跟在自己身边的少年,从衣不蔽体,到名满天下,真的就像他表露出来的这样十恶不赦吗?

    就算全天下的人都能去指责他的残暴,可自己又有何颜面去给他裹上罪恶的枷锁呢?

    江予辰长这么大,何曾这样泪窝子浅过,可是今日,他放任泪水的肆意宣泄,放任悲伤将他的脊梁啄穿。而这些酸涩的冰凉,不单单是为自己的良心受谴,还有湛屿的含恨而终,靖无月的人格陨灭。

    他没有理由再去阻止这个男人对仇恨的执着了,于是江予辰垂下头去,不忍直视湛屿的躯体被破坏成了一堆碎肉。他就这样卑微的跪着,耳听着剑刃戳穿皮肉的声音,和靖无月杂乱无章的愤怒。

    没有人再阻拦,也没有人去宽慰,靖无月就这样执拗的分割着仇敌的骨与肉。他其实并不想这样疯下去,他只是在等,等一句温婉的关切,等一双缱绻的回眸,只要江予辰肯给,他便什么都听他的。

    可是他没有,直到死,江予辰都没有给过自己希望!

    当这段记忆从新自脑海里挑现而出时,靖无月竟不再觉得怨戾难平,也许是因为知晓了湛屿乃是自己灵魂分割的另一半,而自己又可笑的憎恨了他几百年。总之,他就像做了一个索然无味的梦,睁开眼的一刹那,无波无澜。

    借着黎明的天光,涧底的形貌多少还能看清几分,但大部分都被两侧崖壁投下的阴影所覆盖,影影重重的叠压着,显的空间很。

    靖无月垂眸向着身侧看了过去,只见江予辰正抬抚摸着额头,虽看不清面上的神色,但从他痉挛的背上,还是能看的出他被通冥带再一次折腾的不轻。

    抬起想要碰一碰对方不再顺滑的鬓发,给予他一些关慰,但是一想到先前江予辰对自己的抵触,端起的长臂又蓦地端在了半空,他觉得自己这样去做,很像那个恼人的废物湛屿,他可不想留给江予辰一丝他还是那个废物的可能。

    于是靖无月没好气的问道:“醒了?”

    江予辰额布密汗,颅腔内疼的剧烈,是以靖无月的声音传进耳中,嗡嗡的带着杂音,让他听不清楚。既然听不真切,索性就装失聪,反正他也不想跟这个恶魔多一句废话。

    靖无月等了片刻,见他不搭理自己,便从岩石上起身,走到尚未干凅的冷泉旁,鞠水净了净脸,随后将袖橼里的乾坤袋翻了出来,叮铃桄榔的倒了一地。

    蹲在地上翻找了一阵,靖无月蹙起了好看的剑眉。

    湛屿这厮外表看起来人模狗样,内里的心思果然非凡人可比。在靖无月的认知里,但凡修仙之士的行礼包里,不是法器就是丹药,最次也是些换洗衣物,朱砂符箓什么的。可他的乾坤袋里除了两本剑谱,就是发带,糖果,断了半边翅膀的竹蜻蜓,尚未完工的拨浪鼓,品阶有些低的炼化石,但是胜在颜色极其漂亮。

    他本想在里面能找到个水囊,给江予辰打点水润润喉咙,结果翻来翻去尽是些鸡零狗碎,上不得台面的东西。靖无月有些挫败又有些无聊,便将那两本翻的飞起了毛边的剑谱打开来看看,结果不看还好,当那表明着地煞决的封面甫一打开,靖无月忍不住乐了。

    这哪里是什么一本正经的剑谱,里面的内容则是堪称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的绝春宫。

    粗略的翻了翻,这一本果然是集床笫情趣之大成,什么乱七八糟的高难动作都有,有些页面上还有湛屿的独家批注。

    靖无月一边翻一边笑,他总算在湛屿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爱好上,看到了自己的半分影子。想当初他没少在夜里肖想过江予辰,翻烂的春宫宝典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就在他一边看一边腹诽湛屿这厮的时候,巫澈从一堆乱石的后头跃了过来,中正提着一只雪白的肥兔子。那毛畜生许是被巫澈的毒素痹晕了,任由对方提溜着自己的耳朵,四肢无力的拢拉着。

    巫澈跃过来的时候,没发觉此处有人,乍一看到一个人蹲在水边微笑,还以为自己看到了厉鬼,毛骨悚然的差点没原地在蹦回去。好在短暂的惊惧过后,他看清了这人原来是靖无月,便强压下急促的呼吸,走上前去,没好气的道:“蹲在这里好玩吗?还一个劲儿的傻乐。”

    靖无月没有抬眼看他,继续翻着中的图册,笑道:“你去哪了?”

    巫澈将中提溜的兔子在靖无月的额前晃了晃,道:“唤蜃蟒出去猎了只野兔,虽然你我吃不吃无所谓,但你那个相好的再不吃东西,有可能明天就饿死了。”

    巫澈的细心,到是让靖无月颇感意外,他这才懒洋洋的抬起眼来,道:“劳烦氐巫寨大祭司亲自烤兔子,我等庶民,真是受宠若惊啊!”

    “你少来了你!”巫澈被他的自降身份恶心的不轻,一边走一边道:“我这辈子就给你做过吃食,结果你不识好歹,还全部都打翻了。”

    靖无月阖上图册,慢悠悠的将散落一地的破烂逐一塞进乾坤袋里,道:“你也不看看自己给我做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单独拿出来一份,都够一个镇子断子绝孙的了。”

    “那也是我的好心!”巫澈将孤光化现在,动剥起了兔子皮。

    江予辰还在一侧迷糊着,头疼的厉害,心口也憋闷着很是难受,他原本想要倚靠着岩壁缓缓自己的气力,却忽然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气,那种生肉与血液交织的味道勾的他胃里翻涌,本来就因为连日未进食而抽疼的胃部,此刻更加的绞着劲儿,不出一会儿,未干的衣衫再一次被冷汗濡湿,微风拂过便冷的刺骨。

    巫澈做事算不得多利索,但胜在狠辣有魄力,也许是继承了他娘六亲不认的冷血,也许是得益于在氐巫寨多年的摸爬滚打,总之这个男人宰个兔子,都能弄出宰人的架势,那把天下第一的瘴刀,愣是在他的中使成了剁肉切菜的大砍刀,不消片刻,一只惨不忍睹,没剩几两肉的兔架子就成型了。

    靖无月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巫澈在给兔子穿削好的棍子,一侧的河床上已经生好了一丛篝火。但见那没有几两肉的兔子,被木棍从腹腔穿过,又觉得寒酸可怜,便道:“你就不能猎一只肥头点儿的?”

    将穿好的兔子伸在火头上炙烤,巫澈无所谓的道:“有的吃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的!”

    靖无月垂眸看了看扔在一旁的兔子皮,没打算见好就收,而是揶揄道:“你这是剥皮还是削皮啊!好东西都被你糟践了。”

    “你就当我没按好心吧!”巫澈将目光转向靖无月,道:“我就没打算让你的相好的吃饱。”

    靖无月懒得理这个口是心非的男人,于是他转过头去,看着依靠在岩壁上冻的瑟缩的江予辰。

    其实巫澈没有什么坏心眼,他人虽高大,但心性还是如孩子般做作,他的关心与照顾永远都濛洇在恩威并施里,需要你细心感受,需要你耐心挖掘。

    就这样,巫澈专心致志的烤兔子,靖无月心不在焉的凝望着,而江予辰却隐忍着疼痛很是辛苦。他无力的抱紧双臂,想要给予自己一点微薄的温暖,可是四周都是冰凉的。

    靖无月怔愣了半晌,突然站起身来,向着江予辰走去。在湿润的河床上走路发不出太多的声响,是以江予辰哆哆嗦嗦的没有发觉他的靠近。可是靖无月的脑海里却忽然浮现了一抹画面,那是存在于湛屿灵魂里的记忆,是在一个逃亡的岩洞里,外头风雨交加,电闪雷鸣,而江予辰发着高热,颤颤巍巍的搂抱住了自己。

    靖无月虽然没有亲身感受过这个拥抱,但是从对方身上传递过来的燥热却一点都不比眼前的篝火少。那时的江予辰还很清涩,眉目间虽有忧愁,却不像现在这般阴鸷。

    待他走近了,江予辰再是迟钝也能感觉出了眼前站着个人,刹那间便戒备了起来,“你要做什么?”

    靖无月目光幽暗的看着他,道:“你很冷?”

    “”,江予辰咬紧牙关。

    “你要烤火吗?”靖无月继续问道:“还有兔子肉!”

    江予辰对吃的并不是很迫切,但是听到火,他紧绷的躯骨便蓦地松懈了。他现在真的很冷,真的很需要一些东西能让他暖和起来。

    见他迟迟不话,靖无月便擅作主张的扯住他的臂,附一用力便将他搀了起来。随后又顺着臂滑下去,牵住了他**的掌。

    江予辰本想挣脱他的,可是身体对湛屿的熟悉,又让他克制住了心底里的排斥,于是他随着靖无月的牵扯而走,向着那团温暖的烈火走去。

    这一段路程,他在照顾以盲的江予辰,生怕他被脚下的鹅卵石绊倒,是以走的很慢,但是却没来由的感到温馨与甜蜜,就像他们第一次在昆仑墟的拥吻。

    巫澈回头看了一眼这一对举世无双的璧人,突然觉得自己是个煞风景的第三者,像这样一处适合风花雪月的幽闭之地,两个人谈谈情,爱,在适合不过了,可偏偏自己戳在这,真是干点啥都不自在。

    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还是呆在这里的好,万一这魔君大发善心的把自己献祭给了他的相好的,那他到时候找谁哭诉去。一想到这,巫澈便挺直了腰板,烤兔子也烤出了上阵杀敌的气势。

    将江予辰在篝火前安置好,靖无月转头坐到了他的对面,隔着一道炙热的气浪,目不转睛的盯着他被火焰扭曲的脸。

    “看,看,看!”巫澈有些吃味儿,“从早到晚的看,人还能飞喽哇!你也不怕哪天眼珠子掉出来。”

    靖无月闻言,只是继续望着江予辰微笑,依旧对他的呱噪选择无视。

    而江予辰则在被篝火烘了一阵之后,便不再哆嗦了,端端正正的居坐在石块上,垂着头不言不语,给人一种明光通透,不染半分阴邪的气势。

    靖无月看着看着,仿佛又见到了那个躲在寺庙里,模样俊美清冷,但性子又是温婉娴静的绝艳男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