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未央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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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予辰躺在冷冰冰又有些棱角的河床上,其实很不好受,但是他不想顺着这个男人的意愿起来,可抽疼的胃许是被怒气攻的更加难受了,于是他用双极力的按压着拧成一团的腹部,尽自己最大的意志力忍耐着疼痛的轮番袭击。

    当巫澈顺着涧底的罅隙溜达了一圈再转回来的时候,江予辰已经疼的几欲昏厥,洁白的衣袍摊在地上,差点没让巫澈以为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就被靖无月这个神棍玩死了。

    “我!”巫澈指着江予辰的背影,不确定的磕巴道:“这是什么情况,你这么快就结束啦?”

    靖无月闻言,睁开眼回过头去,不明所以的瞪着背后伫立的高大男人,不过须臾,他便明了这个蠢蛋意指的是什么,遂一脸看智障的乜了他一眼,道:“你还懂什么叫结束了?”

    “”

    无怪靖无月会拿这种暗帷里的事笑话他,巫澈纯情少年一枚入了蛊,也许连什么是喜爱都不清楚。所谓人蛊乃是灭情绝爱,骨血之中除了滔天的恨意与愤怒,一概能柔软躯骨的情愫都被无情剔除,他只需要野心与无畏,身先士卒,虽死犹生!

    而现在的巫澈因为靖无月赐予的神力而获得了全新的重生,那些被剥离的情感竟逐一的回流进心底,这让他莫名其妙,又新奇畅往,是以他极力的想要找回为人之时的喜怒哀乐,却发现远去的东西竟让他如此的陌生。

    “我是不是错话了!”巫澈将中摘得的杏子摊在靖无月的跟前,笑着道:“我应该您老人家不复当年雄风,草草了事,何其窝囊!”

    靖无月看着眼前半青不黄的果子,问道:“哪里找到的?”

    “溪流的尽头。”巫澈道:“你也不打算出去,我不得找找出路,憋的慌的时候好出去耍耍。”

    “这个时节,尚能有几枚酸果子,也算是老天眷顾了!”靖无月眼神幽幽,似有忧伤。

    他却是忘记了,当年他在这地底守着江予辰的时候,曾设法在这幽暗的涧底种植杏树,因为江予辰喜欢杏子,于是他沿着这河床日复一日的栽种着。那个时候他只想着多种一些,就能多收获一些,可涧底的泉水似数九寒天的冰雪,这里的泥土都封冻的不足以成活作物,可是他一意孤行,愣是沿着这河床栽出了一片茂密的杏子林。

    可想而知,不适合就等同于枯萎,这些失了他神力维系的树木终于湮灭成泥,蓦然回首,哪里还有曾经的半分踪影。

    如今,隔着千万年的时光,在他所不知道的角落里,竟然还留存着他为数不多的一点希望。

    抬摸了摸那些坚硬的果子,靖无月蓦地温柔了起来,道:“树,它长的还好吗?”

    巫澈努嘴道:“半死不活的,细枝细干的,我一根指头就能戳断了。”

    果然,所谓的希望不过是韶光一瞬的假象,也许过不了几日,它就枯萎成了一段朽木,再无生。

    “我,这玩意儿能给他吃吗?”巫澈拿眼神指了指江予辰,“我看他好像胃不舒服,肉也吃不得,这果子看起来又酸的很,此处要粮没粮,要床没床,再这么折腾下去,我真怕他就这么死了。”

    靖无月抬眸环顾了一下这方曾经的埋骨之所,不出的凄凉与压抑感裹束在了心头,他道:“走吧!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

    是啊!他靖无月这辈子还有什么好留恋的呢?奉献了一辈子,忍耐了一辈子,到头来自己孤独的殁在了此处,唯有一头圣兽,两三思念,七八不甘陪伴着自己朽成枯骨,什么身前事,死后名,都与他无关。

    得天独厚的诞生,默默无闻的消亡!这就是救世之功,这就是胸怀天下,是为神该负的责任,亦是神明该得的下场。

    巫澈虽然看不到靖无月面上的悲凉,却能感受到空气里漂浮的压抑与不甘,他叹了口气,道:“我那个婊|子娘曾给我过,做人呢,三分对别人,七分对自己,从你诞生的那一刻起,你的命就只能是自己的,不顾一切的活下去就是生而为人的准则。奉献,那是神该干的事!”

    到此处,巫澈又觉得不妥忙顿住了嘴,他垂眸看下去,眼前这个魔君不正是强大的九天神明吗?他为这个天下奠定了多少和乐的基础,就算表彰一句呕心沥血也是不为过的。

    可他又得来了什么?

    “那个什么,我错了,我重啊!”巫澈尬然道:“这个奉献嘛,那是傻子才干的事,神又不欠你们的。果然我那个当妓|子的娘肚子里没几两墨水,出的”

    “好了!”靖无月站起身来,打断他道:“你娘的很对,奉献是神明的事,既然神明不干自己分内的事,那还不如个凡人来的纯粹。”

    巫澈有点急,他辩解道:“可是神明行了分内的事,也没得来一句好,那不冤得慌嘛!这凡人就是贪得无厌,自己孱弱就寻求神明保佑,那神明身不由己的时候,谁来替他们撑腰啊!”

    靖无月转身面对着他,笑道:“你是在你吗?”

    “啊?”巫澈闻言又蠢成了呆瓜。

    “能听到你替别人叫屈,还真是难得。”靖无月道:“别在这废话了,趁着天色未暗,先找个地方安顿要紧。”

    “”

    巫澈不明白,靖无月为什么就是不愿接受自己的关心与怜悯,他能看的出这个魔君的孤寂与渴望,但是无论自己怎么去做,都走不进他的心里去。

    但看到靖无月搀扶起江予辰时那份谨慎而矛盾的态度,他才明白,他不是不需要关怀,而是不需要自己的。

    卧在地上的江予辰不知是被疼晕了,还是又被通冥带拽到哪个记忆的罅隙里去了,总之这个执拗的男人就这样绵软的安静了下来,任由靖无月将他托扶在魔龙的额头,庞大的龙身将整座涧底塞的水泄不通。

    靖无月反收了灼世剑,伫立在龙头之上,对巫澈道:“快点跟上,掉队了就自己滚回北冥待着去。”

    完,龙吟九霄,周身萦绕着浊气的魔龙啸叫着冲出了涧底的黑暗。

    巫澈仰着头,目视着游龙逐渐缩的身影,不由得笑骂道:“你让老子回去,老子就乖乖回去啊!那我岂不是很没有面子。”他倏尔对着天幕高声大叫,“靖无月,你给老子听着,不管你愿意不愿意,老子都跟定你了!”

    然而寒风猎猎,四野再无一抹亮色,靖无月没有听到涧底那个人蛊的心悦臣服,这算是他自堕魔以来,唯一个真正由心的信徒。

    因着北冥裂隙的洞开,江南的上空一直弥漫着浓郁的污浊之气,将原本洁白的云层浸染成了铅灰色,本该炎炎的烈日也仿佛变成了清冷的霜月,再无一丝温暖洒向人间。

    而云层之上,浊气与清气混浴参半,庞大而矫健的魔龙穿梭在灰色的云气之间,坚硬的鳞甲生生破开了一道黑色的轨迹。

    在某个废墟的地窖之下,饥饿了三天的李泉遥正努力的舔舐着砖缝间凝结的水珠,干裂的嘴唇撕裂开道道狰狞的血口子,瘦的身躯紧贴着沁寒的墙壁,像一条半死不活的壁虎。

    江予辰则安然的躺在魔龙的头顶沉睡着,他只是单纯的被疼晕了而已。这让其被通冥带连续折腾的身体与意志都得到了缓解与放松。只是睡着的时候,他仍蹙着那双黛雾似的眉,好像睡梦之中也有着无尽的疼痛。

    待靖无月操控着魔龙降落在中原的时候,已经临近了晚膳时分。此时妖魔军的步伐还未踏足到皇内城的范围,一些诚惶诚恐的百姓还在战战兢兢的开着门,做着寥寥无几的生意。

    靖无月在北冥之时,曾往九州散布过多枚妖魔眼线,它们敛着魔性恪守人格,言行举止与凡人别无二致,它们之中有的或以娶妻生子,有的或是入朝为官,但大部分的都做着些不咸不淡的买卖,也有少数强悍的大魔去了仙门。

    但是若想在这多如牛毛的生意场中找到自己的同类,也不是一件难事,因为凡是妖魔所设立的买卖,都会在匾额的左下方雕刻上一枚重瓣的红莲,那是靖无月初次见到岚音时的原身。

    靖无月怀抱着江予辰伫立在点将大街的十字路口,稍抬明眸便能见到左前方一间三层朱阁的阔气建筑,每一层的碧瓦朱檐之下都悬挂着一排红莲形状的纱灯,在萧瑟的夜风中幽幽的旋着圈。而每间隔不了多远,便有一间门面之下悬挂着这种红艳艳的莲灯,似是想要给即将到来屠城的妖魔军一种显眼的讯号。

    靖无月左右扫视了一眼,便向着近前的三层朱阁走去,还不等他走进门口,明艳艳的朱楼霎时便浊气冲天,门楣幽碧,若是叫凡人无意间撞见了,还以为一脚误踏进了九幽阴司。

    看到那从窗棂与檐瓦间溢散的阴煞之气,靖无月便知道自己来对了地方,若无差错,这里面的老板以及侍从,都是拥有着魔血的强悍妖族。

    临近了门口,靖无月才看清门廊下的匾额之上龙飞凤舞的绘着蝶妃轩三个妖娆的大字,再一看耸立在门口处那扇巨大的紫檀木屏风上,绘制着些衣着清凉的飞天舞娘,个个纤腰款摆,婀娜多姿在大团大团的牡丹花丛之上,倒真有那么几分蝶舞翩翩的韵味来。

    靖无月看着这迎门的露骨,便知这是人间供凡人欣赏歌舞的地方,是那种明面上卖艺不卖身,但是只要银钱给到位了,就连原则都可以抛诸脑后的暗娼之所。

    因为它只比那些明码标价的妓馆,高尚了那么一点点。最起码听起来,到颇有那么点附庸风雅的意味。

    因着妖魔横行,百姓流离失所,皇城旧址亦是富庶不多,而妖魔化形的人类又不用为生计发愁,于是最为的商铺,便只有它们了。只是少了那阿谀奉承的过场,竟连门口迎接的厮也省了。

    靖无月没有片刻犹豫的抱着他的人走了进去,绕过那扇奢华而艳丽的屏风,入眼竟是一座黄金堆砌的栖梧台,顺着轻舞曼妙的纱鸾向上看去,花团彩绸所拥簇的屋顶之中果然栖息着一只纯金的赤焰凤凰。

    靖无月抬眸望了一眼那张扬而华美的凤凰,眸光倏尔肃冷幽暗。

    此时夜里清寒,无贵客迎门,舞娘与乐师都恹恹的居坐在一处,嗅着桌面上一只炊烟袅袅的鎏金香炉,每个人的脸上都呈现着魇食的陶醉与疯狂。

    靖无月鼻翼轻动,便心领神会的勾唇浅笑,虽然对方极力的不让这股子似血腥气的香味飘散出去,但他还是在这丝丝缕缕的残留之中嗅出了嗜仙散的味道。

    因为在江予辰死后,他窝朔方的每一个不眠之夜,都是靠着燃烧这种撕心裂肺的药粉熬过来的。

    而在这群云山雾绕的妖魔之中,却有一个身着鹅黄衣衫的少妇倚在漆柱之上,涂着丹寇的纤纤玉正执着一柄烟袋锅子,那本该盛着烟丝的铜锅里却塞着一只沾染着药粉的眼珠子,不见明火却能燃出缕缕白烟,那美艳的妇人正闭目享受着嗜仙散所带来的飘飘欲仙,一截秀挺润白的脖颈上,涌动着几条暗青色的血线。

    众魔在享受的狂欢,谁也没有发觉靖无月的到来,反倒是他笑着出言提醒道:“老板娘,今日,可还开锣舞曲啊?”

    鹅黄少妇闻言,睁开一双雾气朦胧的血瞳,但转瞬之间便黑白分明,她缓缓的转过头,待看清对方的样貌之时,便笑着向靖无月的位置走了过去,媚眼如丝的道:“这是当然,奴家开门做生意,岂有轰客的道理。”

    这魔女只顾着欣赏靖无月无俦的俊美,惊叹于他曲线的侵略与张扬,继续夸赞道:“这位仙长,一看就品味不俗,不知您是想听琵琶,还是月琴,亦或者箜篌,羌笛?”

    水蛇般的一把贴了上去,这魔女眼眸之中的觊觎就像黏在鞋上令人生厌的烂泥,让靖无月挂在脸上的浅薄微笑,多了丝刻毒与血腥。

    他:“在下今日登门,不是来听曲儿的。”

    魔女媚笑,“那仙长是来干嘛的?您可别,是来寻奴家的呦!”完将饱满的胸脯献宝般的向前一挺,霎时香风迭起。

    靖无月目视前方,不为所动,“是来寻求庇护的。”

    “呦!”魔女显然是被靖无月的要求惹到了,脸面一苦,便卖惨道:“这朗朗乾坤之下,如果连您这样的仙长都要向我们老百姓寻求庇护,那么危险来了,我们又该向谁求救呢?”完嘟着嫣红的嘴唇,宛然欲泣,“仙长,我们庙人多,吃饭都成问题了,哪里还能省出肚子来救济别人呢!奴家虽然很是喜欢您,但这还有一大家子要养,女子也是无能为力呀!”

    这魔女认定了眼前之人是想要靠着皮相来白吃饭的,她虽然有的是银钱可以救济,但却不想开了这样无私的先河,毕竟凡人都是不知足的,有一就有二,将来还不把她这里当成了救济堂!她开门做的是生意,可不是慈善。

    “在下看妇人面善,就不能通融一下,以渡了旁人的苦恶吗?”靖无月软下声线,乞求道。

    “哎呀!”魔女许是不愿多费唇舌,中的烟袋频频的向着门外遥指,“请仙长也体恤体恤我们这些穷苦百姓吧!要不您出门再换一家?隔着两间门面房就是一家面馆,以您这样的青年才俊,心圩能讨得一碗素面吃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