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未央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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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次被脚下簇拥的魔物推赶,是靖无月没有想到的,他以为自己这身污浊的气息就是最好的同行凭证,却不想眼前这只魔物已经眼拙成了人魔不分,狡黠市侩了。

    “老板娘,您就这般不想发发自己的善心,好让颠沛流离的世人对这北冥之魔,改观改观态度吗?”靖无月戏谑着道。

    前一刻还字字珠玑的魔女,下一刻便惕憟缠身,如临大敌,那张时常挂着谄媚微笑的脸一刹那便被靖无月激垮了,棱角分明的眉眼霎时便戒备起来,她:“仙长不会是在笑吧!奴家可是堂堂正正的清白女儿家,怎么会是那暴虐恣睢的北冥妖魔呢!”

    靖无月将怀中的江予辰搂紧了几分,自若道:“好一句清清白白的女儿家,试问哪一个清白的女儿家会吸食北冥的嗜仙散呢?那东西凡人固然尚可吸食,但是日积月累的毒素沉淀在体内,怕是大罗金仙也会堕化入魔。可你一具凡胎,非但没有化魔的征兆,反而容颜永驻,灵元稳固,辩解起来又是中气十足,这很难让我将你与凡尘女子归为一类啊。”

    此言一出,那些沉寂在魔女背后的舞姬乐师,纷纷从座位上站立了起来,隐在袖橼之中的双悄悄的将兵器化现而出。

    “你究竟是什么人?”魔女厉声追问道:“是纯心要到我魔族的地盘上撒野吗?”

    完,老板娘中的烟枪倏尔变化成了一柄陌刀,长长的刀柄上缠绕着几条颜色艳丽,恣睢吐芯的鳞蛇。

    靖无月望着对方张牙舞爪的阵势,便笑着摇了摇头,道:“并不是!只是出门遇到了困难,想着魔物也并非个个都是阴煞之徒,总想着在这纷乱的尘世里,寻得一点儿温暖罢了。”

    “那你是找错地方了!”魔女将陌刀在身侧一杵,下了逐客令,“自古正邪不两立,我们开门做生意,讲究一个井水不犯河水,我们既不想救济,也不想你们承此大恩,大家和平共处,无利无往,就很好!”

    在人间做生意这几百年,魔女百玉早已熟知这些生存的技巧。只要人魔之间没有利益往来,就不会有什么黏黏糊糊的生死牵扯,毕竟人的心性比魔物复杂,笑里藏刀这一招,她可是学了足足有几十年。

    靖无月见不动她,便转眸乜向了别处,打量着栖梧台上那些耀眼的凤凰图腾,道:“这岚音的品味也真是够俗气的,凤凰虽是赤焰之主,却不喜这明晃晃的金色。”

    “它喜欢的,是大雪山上,那一望无际的飒飒白雪。”

    百玉闻言倏尔凝定了眼眸,惊诧的望着眼前这位俊戾的仙长。

    她追随着岚音的脚步到了人间之后,魔侯便盘下了这处宅院,起初她一直没有什么动作,只是让自己看好这处屋宅。慢慢的魔侯将这里改成了酒楼,过了几十年又改为了客栈,后来便是布庄,脂粉店,古玩字画,绸缎丝绣,但凡能想到的店铺她都做过掌柜,直到三十年前,魔侯突然改了主意将这里推倒了重建,于是翠瓦红漆三层起,成了今日这副乐馆的模样。

    若这岚音的大名,就是北冥根生的魔族也不见得全部知晓,而能知道她的,也绝不是普普通通的低等魔族或者人族。

    百玉不确定的问道:“你也是从北冥来的?”

    靖无月转过眼眸,点头道:“正是!”

    “你也是岚音的部下?”百玉收了陌刀。

    “算是吧!”靖无月答道:“曾受过她提点,在人间横行过一段时间。”

    百玉这才安下心来,舒颜道:“你怎么不早,白白浪费了好些唇舌。”

    “我这不是以为,您慧眼识珠嘛!”靖无月笑道。

    “既然同为魔族,那你便进来吧!”一边着,百玉一边往靖无月的怀里瞧去,“你这怀里抱着的,可是个纯粹的凡人,我这里浊气浓郁,对于这凡胎之身,恐有恙啊!”

    靖无月不愿旁人窥得江予辰的样貌,于是极力的将他的脸往怀抱的最深处掩去,他:“无妨,他也不是什么清正的好人,一身筋骨,早被浊气浸透了。”

    百玉见他藏宝贝似的护着那人,便不再过多的打听,于是转过身来,边走边嘱咐一名角落里伫立的厮道:“元宝,快带这位仙长去楼上的客房歇息,忙完了在去城中的济世堂寻位郎中来。”

    明眸一转又对背后的靖无月道:“奴家这就前去厨房嘱咐一下,为您怀中的这位妙人,煮些鲜汤来。”

    靖无月的语气里带着三分感激,道:“那便有劳老板娘了!”

    完,那不太伶俐的厮便走到了自己的跟前,附身低头,抬着左臂向着楼梯口携引,道:“仙长,您这边请!”

    靖无月对于魔气塑造的傀儡,一项没有什么好脸色,于是沉默着随着那厮上楼去了。

    沿着二楼的围廊走了一段,右边上是清一色用屏风阻断出来的格子间,每一间的门面都卷着半扇竹帘,末端坠着些珍珠玛瑙琢磨的珠子。而透过垂下的薄纱,能看到奢靡的摆设与舒适的卧榻,显然这是给能花了重金享受的主准备的雅间了。

    再登上三楼,这里面便与记忆中的妓馆没有什么区别了,一间一间的鸾房,一扇一扇暧昧的布帘子,就连门牌都起的狎昵无比。

    那厮将靖无月引到最里面的一间房门前,垂眸道:“仙长,此处是尤花三叠,是蝶妃轩最奢华的一间客房,掌柜的特意吩咐的将您安排在此处,若有什么吩咐,只需拉动床帏上的一枚铜铃即可,的便会前来聆听嘱咐的。”

    靖无月看了看眼前的门板,果然材质都与别处的不同,框架是最为上乘的紫檀木,而棂格上又嵌着些黄金与青玉,富贵的过了头。

    厮见靖无月没有挑剔,便轻轻的推开了门板,躬身做了个请的姿势。

    待对方迈步而入,又很是心的将门板阖上,然后便目光呆滞着缓缓的渡了下去。

    进了屋内,靖无月才知道何为浮夸,满屋子的摆件都散发着浓浓的奢靡腐坏,似乎把这一生享用不尽的财宝,都搬进了这座屋中来。

    将江予辰安置在那张大到出奇的床榻之上,靖无月便坐在床边,抬抚摸着他紧蹙的眉宇。

    他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安安静静的与这个男人相处了,很多时候,江予辰都不肯在自己的身边安然睡去,总是绷着一身筋骨,戒备而哀怨。

    遥想这么些年浑浑噩噩的日子,靖无月不知道应该去埋怨谁,或者应该去憎恨谁。他只是无法宣泄心中的苦痛,怨愤,痴妄。似乎这些年里,他的心中只能蓬勃着这些不好的情愫,越积越深,越熬越烈,直到他的心里再也没有了别的颜色。

    与这个男人的再一次重逢,靖无月本该感到开心与宽慰。可是他依旧心生埋怨,依旧憎恨着他的决绝而去。似乎每一次遇到自己,这个绝美的男人都会不得善终。

    而这一世又一世的重逢,意义到底又在哪里呢?

    正在睡梦之中的江予辰倏尔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殇,随后眼前便出现了一座水中孤岛,依旧是那峰峦叠嶂,花海连绵的峻秀唯美,只是以往空无一人的亭台水榭间,突然便多了一个战铠熠熠的男人。

    他背对着自己,凭栏独处,似乎在遥望着远处的湖面,又似乎在缅怀着什么心事。

    江予辰本不想走过去,他不喜欢平白去打扰一个人的清静,于是转过身准备沿着石桥走到别处去。

    待他转过身来,双眼适应了天边炙烈的灿阳之后,他惊讶的看到了另外一个自己。

    那个自己比起他本尊来,多了一些清雅之气,虽然同样穿着白色的衣袍,但是对方就显得比自己干净,儒雅,不染纤尘,就像皓水里盛开的一朵玉莲,目光太过专注对其都是一种亵渎。

    这片水榭,在江予辰梦境里出现过许多次,但是每一次都空无一人,日月不会流转,花草不会芬芳,似乎一切都是静止的,只有他是鲜活的。

    江予辰盯着另一个自己许久,才发现一点不寻常之处,那个自己竟周身萦绕着一泓圣洁的柔光,而随着对方脚步的临近,他能感受到强悍而霸道的清正之气。

    他有些困惑,又有些能猜到这是为何,但就是无法将心底里的答案坚定下来。

    因为神这个词,离他是如此的遥远。

    江予辰站在原地不动,目视着另一个自己毫无阻拦的穿过了他的身躯,向着那个独自缅怀的银甲男人走去。

    另一个自己的步伐迈的很慢,不难从他的背影里看出心事很重,只是此时在梦境之地,他们是两具独立的个体,谁也不知道彼此都在想些什么,而且江予辰并不认为眼前这个男人就是自己。

    于是他鬼使神差的跟了上去,直到两个人并肩站在一起,直到那个身穿银铠的男人转过头来对着另一个自己深情凝笑,江予辰才忍不住心里的惊诧,徒扣裂了掩在身前的洁白廊柱。

    因为那个转过头来的男人,竟然是湛屿!

    可是细看之下,他的神情与威仪都透着那个魔君的狂妄与嚣张,就连垂眸抬眼间流动的片刻欲|望,都与之完美复刻。他虽然长的像湛屿,但却没有阿屿身上那种恰到好处,又收放自如的不羁无束。

    他们先是并肩看了一会儿山水,然后另一个自己,率先开了口,他:“为什么要去重伤元君?”

    靖无月仰了仰脖颈,目视着远方道:“一时痒,神志不清!”

    江予辰没有回头,只是循着他的视线也望了过去,静默了好半晌,才幽幽的开了口,“你都知道了,对吗?”

    “知道什么?”靖无月面无表情的选择装傻。

    “知道,我神隐将至的事!”江予辰转过眼眸,盯着靖无月薄凉的侧颜,欲言又止。

    “你这个呀!”靖无月很是平静,跟以往那种急三火四的关心成了鲜明的对立,他:“我知道了!”

    “所以那些惨死在昆仑墟的生灵,都是你做的?”

    靖无月闭了闭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嗯!”

    来此之前,另一个自己似乎已经知晓了答案,他没有任何惊讶的道:“别在这样了,我不值得你为我犯下重罪。”

    靖无月却倏尔笑了,“那你什么才是让我该值得的?活着?被仰望着?还是为了可笑的三界和平,抛头颅?洒热血?”

    江予辰:“”

    靖无月又道:“为什么就是我必须要去奉献?而为什么就是我不可以自私?我只想我在意的人,活的长久一点儿,能陪伴我多一点儿,怎么就这么难呢?”

    江予辰躲在柱子的背后,耳听着这些凄怆的疑问,突然就感同身受了起来。

    他想到了那无数个寒冷的不眠之夜,他忍着被鞭打的疼痛,蜷缩在阴暗的角落里,合着血泪字字诛心的诘问着:为什么是自己?为什么偏偏就是自己!

    “世事无常,命中注定。”另一个自己道:“我早就明晰了自己的命运,根本就没想过要去争取。所以也请你,坦然面对吧!”

    “呵呵呵!”靖无月转过身来,凝望着江予辰,嘶哑着嗓音道:“你要我如何坦然面对?你为什么连自己的命都不珍惜?为什么就不能为了自己而活一天?这三界磨难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已经这般心翼翼了,为何天道还要拼了命的把你往死路上逼呢!”

    “我实在是想不通!我觉得整座昆仑墟都是欠你的,他们能有这千百年的顺遂,全部都得益于你的成全!”

    “没有谁欠谁的,我们都只是天演上,一颗微不足道的棋子,要么物尽其用,要么自我陨灭。”

    靖无月的心很是烦躁,尤其是在听得江予辰这番认命的语气,更是焦躁欲狂,他倏尔高声吼道:“我去他妈的天演命盘,凭什么我自己的命要别人来执掌!既然它要把我的心之所爱强行抹去,那我就颠覆整个命轨给它看。我要让它知道,究竟是它翻涌命轨的快,还是我靖无月的剑快!”

    唉!关在家里写书容易精神错乱!写来写去怎么都不满意!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