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相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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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叩叩叩!!!

    “仙长!的带郎中来了!”

    门外,先前领路的厮元宝已经将须髯皆白的郎中领在了门前,虽然没有主人跟在身侧,但是他依旧不改卑躬屈膝的矮姿态,恭恭敬敬的伏首低腰,就连敲着门板的力度也适宜的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来。

    反倒是那郎中捻着胡须,一脸鄙夷的不悦道:“都了几次了,我只给君子看病,你们馆中的莺莺燕燕不要妄想我会多瞧上一眼。哼!”

    元宝赔着笑道:“郑大夫,今日确实是位客官身体有恙,并不是馆中的姑娘。”

    郑久华对着元宝的发顶剜了一眼,道:“哪次不是以这个理由诓骗我登门!”

    “呦!”忽闻一声女子的厉声吆喝在走廊里响起,元宝与郑久华纷纷转过身来。

    百玉因深知这老郑头的狗臭毛病,远远便携着一阵馥郁的香风刮上楼来,执着烟袋锅子揶揄道:“我郑久华,你是不是常年不娶妻,得不到纡解都憋出毛病来了?放着白花花的银子不赚,整日里挑三拣四的,还有没有个悬壶济世的样儿!”

    郑久华许是被百玉婀娜多姿的身段惊到了,瞪着一双浑浊的眼睛,木呆呆的盯着对方走了过来,好半晌才缓过了神,嘴角抽搐着摆出一副嫌恶的态度,道:“我开的是医馆,既然是我坐诊,那看什么样的病人,就我了算。”

    “我呸!”百玉毫不客气的朝着地面假啐,“甭跟我这犯拧!就你这三脚猫的医术,也就我蝶妃轩肯照顾你的生意,要是没有我,你早就饿死了!快麻溜给我滚进去给客官瞧下病,然后领了银子再滚回你的窝里去。”

    元宝听着老板娘半嗔半怒的语调,就忍不住面上无奈的笑。只见他抬起继续叩了叩那奢华的门板,柔声道:“客官!郎中请来了,现在可以进去了吗?”

    百玉跟郑久华闻言,互相赏了对方一记白眼,各自扭过头将目光乜向一边抿嘴怄气。

    三人稍等了须臾,靖无月才从里面拉开了门板,顿时一阵脂粉与药草的气味此起彼伏的向着他的面颊拂来。

    靖无月面无表情的将门外的三个人扫视一遍,道:“有劳店家了,请进!”完便侧过身子,让出一条路来。

    郑久华率先背着药箱走了进去,百玉跟在其后,元宝则束垂立在门外,表示恭候。

    靖无月没有关门,他将二人引渡到床前,撩起那红色的纱幔,对着郑久华道:“先生请吧!”

    郑久华见对方是个男子,便不再扭捏着自己不甘愿的性子,从药箱里拿出垫枕,认认真真的瞧起病来。

    百玉立在一旁闲着无聊,便悄悄的打量起这个沉睡在榻上的男人,待看清他眼上所覆的是何物之时,忍不住在心底里惊呼起来。

    从对方的身量上看,应是个样貌不俗的俊俏男人,可就是清瘦的过分了点,一眼瞧上去便让她感到心疼,在加上那条不折腾死人不罢休的通冥带,百玉更加觉得这个男人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才这么不走运。

    兀自惋惜了一会儿,郑久华已经诊好了脉,边将垫枕收进药箱里边道:“梦魇缠身,怨戾郁结难舒,身上的剑伤到是并无大碍,只是这心墙不越,人就无法康复啊!”

    靖无月挑眉道:“那先生可有办法?”

    “没什么办法!”郑久华道:“心病还需心药医,也许这梦魇,就是这剑走偏锋的良方呢!”

    百玉没听明白,插嘴道:“什么是剑走偏锋?难道不用开药啦?”

    郑久华不耐的剜了百玉一眼,道:“药还是要开的,不然再把人给气出个好歹来!我这话的意思是,他心结已久,困囿在怨愤的旋涡里不愿自救,不如就此让他回到彼年的岁月里,把这段复杂的人生路再走上一遭,待战胜了心魔,这人自然也就康复了!”

    “哦!”百玉一知半解的点点头。

    在她的认知里,通冥带只有摧毁,没有救赎,早在北冥之时,她就见惯了这种下三滥的阴损招数,没有一个中招的魔能从中得以善终的。

    郑久华招呼元宝取来了纸笔,稍加酌思便拟了一张药方,嘱咐元宝去药堂抓了,又交代靖无月每日分早晚两次服用之后,便转过身,抬起掌心对着百玉道:“诊费!”

    百玉见他这副立马算账的急迫劲儿就没好脸色,拿着中的烟杆枪,狠戳着他的胸口,道:“给,给,给!老娘这么大间生意,还少了你这仨瓜俩枣的。”

    郑久华也气道:“你推我干什么,是你让我快点领银子滚的。”

    “你是我养的狗哇!怎么这么听话!”

    “请你注意言辞。”

    百玉双叉腰,开始了泼妇上身,“什么叫注意言辞,你第一天认识我吗?赶紧滚,真是看你一眼,就烦的透顶。”

    “你!”郑久华气结,但是端着君子之风也不好当面发作,于是震袖一甩,拎着药箱气呼呼的走了。

    见对方走了,百玉还是一张利嘴不饶人,尾随在郑久华的背后喋喋不休的骂着。

    待一行人叽叽喳喳的渡下了楼,靖无月才阖上房门,伫立在一侧的轩窗前,看着外头那一树尚算茂盛的泡桐。

    而这一望,便没在动过。

    待月上中天的时候,江予辰才从梦境里苏醒过来,不过因为被通冥带蒙着眼,他也分不清黑白昼夜,只是当自己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他闻到了一阵汤药的苦寒之涩。

    这一睡,胃部的疼痛减轻了不少,江予辰抬揉了揉额角,偏着头循着吹拂进来的凉风,问道:“这是哪?”

    靖无月平静下来的时候,身上的戾气便消弭了大半,尤其是这种抱着双臂伫立在寒夜之下的时候,竟给人一种孤鹜剑客的侠影之感。

    可是江予辰的询问,恰恰是一双唤醒魔鬼重回人间的咒语,靖无月在凝神的那一刻,所有的阴狠,戾煞,嗜血,残暴都拼接成了厚厚的盔甲裹束上身。

    他没有回头,淡漠的语气中透着丝阴冷,他:“中原皇城,蝶妃轩乐馆!”

    江予辰紧绷的心弦蓦地松懈,他喃喃道:“中原呐!”

    完,不由得心生闷痛。这一别两年,再踏上这片故土,却是生离死别。

    “怎么,又想起那个废物来了?”靖无月侧了侧身子,因屋内没有掌灯,他的大半张脸都被暗夜所遮掩,他:“曾听闻,你们时常在这条街上的一处酒馆喝酒。”

    “嗯!”江予辰回答他:“但都已经是七年前的事了。”

    靖无月又转眸看向了窗外,远处的楼宇零星灯火,宽阔的街上空无一人,整座皇城仿佛一夕之间成了座空城。

    “那你,还想在喝一次吗?”靖无月问道。

    江予辰闻言,静默了须臾,才摇了摇头,回答他:“不想。”

    “为什么?”靖无月顿时有些空落落的。

    “因为他已经死了!”

    “呵!”靖无月自嘲的笑道:“是啊!他已经死了,不会在回来了。”

    靖无月口中的他,不知是在湛屿,还是在那个往昔的自己。总之,他神情寂落的让人不忍伤害。

    可是江予辰看不见,也不会为他心疼,插起刀子来绝不心慈软。

    他:“你将我困在身边,到底出于何种目的?我们道不同,没必要绑在一处,你的大业我也不感兴趣,我只想安安静静的过完我的下半生。”

    “你这么快,就跟岚音划清界限了?”靖无月道:“前几日不还结伴要去烟平吗?再了,你已经登上了北冥这艘贼船,就算半途下了道,那这些残存的名门正派,也绝不会放过你的。”

    “是她岚音先陷我不义在先,所以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交情可言了!再者,我与正统之间的血债恩怨,都与你无关。”

    “可是你这样的倾世之才,我不想放过啊!”靖无月回头晏笑,“而且,我也不愿放过你呀!”

    靖无月这般的执着,只能令江予辰想到那些梦境里的前世,可是今生他不曾对不起他,也就没有必要去偿还他前世的债。

    江予辰道:“我这辈子,不曾对不起你,所以也请你分清楚,过分的执着于前尘往事,只会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靖无月不是不懂这个道理,可是他不想懂,也不屑于懂,因为他的执念现在正在自己跟前夸夸其谈呢。

    “你这话,的还真是轻巧!”靖无月缓缓的渡着步子,愈加危险的逼近他,“你欠我一样东西,而且从未想过归还,那你,我这个前世的债主,可不可以向今世的你,讨还呢?”

    江予辰很是无语,他:“我不知道我欠过你什么,你这般强词夺理,我!”

    “你什么?”靖无月坐到他的身边去,霎时便惊的江予辰进入了戒备状态,“反驳不出来了?我你欠我的,就是欠我的,我不放,谁也逃不出我的掌心。”

    完,靖无月的便按在了江予辰的腰侧,隔着繁琐的衣袍,滚烫而狎昵的游动着,“就比如现在,你在我的掌下,不也要乖乖的吗?”

    “你放肆!”

    随着怒不可遏的一声戾骂,江予辰屈起肘便向着靖无月的肋下凶猛攻击,不过对方显然是故意露出破绽来给他撒气,竟生生的受下这狠厉的一击,不仅眉头不皱,脸上的笑也不减半分,甚至连流连在江予辰腰侧的也没闲下,好看的嘴唇恰到好处的凑在他的耳边,呼吸的频率潮湿而暧昧。

    他:“你知不知道,你这副样子,就像一只不肯给人摸的猫,龇牙咧嘴的最是能激起旁人的征服欲了。”

    “”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久没见过你这个样子了。”靖无月闭上眼眸,猛的嗅了一口江予辰鬓边的空气,陶醉道:“每一次在床上,你都要动打我,有时候是扇耳光,有时候是踢下腹,可最让我回味的,是你埋首在我的颈侧,流着泪,承受不住咬我的时候。”

    “你知道吗?那个时候的你,一张瓷白的脸,无助而脆弱,可下半身,却无力而湿润,每一次,都让我舍不得过早的放开你,恨不得将你融化了,塞进骨髓里去。”

    随着靖无月的话音溅落,江予辰早已被气的口吐魂烟,他嘴唇哆嗦的咒骂道:“你他娘的放屁,我根本就没有这样下贱过。你胡扯些什么,你给我滚!”

    靖无月伸出一根指头,缓缓抵在江予辰的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声道:“嘘!不着急,我会让你回忆起,你跟我在一起的点点滴滴。还有那些床帏里,激烈而美好的性|事。”

    “”

    江予辰被羞的无话可骂,怒息冲撞间,毫不犹豫的张开嘴狠狠的咬在了靖无月抵在他唇间的指上,牙齿发狠发狂的仿佛在咀嚼着彻骨的仇人,不消片刻,唇齿间便溢满了腥甜的血气。

    靖无月狞笑着忍着疼,目光宠溺的就像在放任一只不听话的宠物,虽得寸进尺,不识好歹的挠了自己一爪子,纵使皮肉撕裂,疼痛难忍,却也不忍心真的对它施以惩罚。

    江予辰恶狠狠的咬了一会儿,不幸被口中的血水呛了喉管,便松了牙齿低头猛咳起来。

    因着屋内昏暗,靖无月看不清自己的指究竟伤成了什么样子,但是从血水顺着指根流淌下来,黏糊糊的染了满,就知道一定咬的不轻。于是他将受伤的指凑在唇前,趁着还能感受到江予辰残留在皮肤上唾液的湿意,伸出舌尖细细的舔舐了起来。一双阴沉的桃花眼中,诡谲的血瞳倏尔便精明大亮,似乎有什么畅快的情感就要兴奋的破体而出。

    一层的花厅之中,百玉正端坐在桌子前,闲适而哀怨的插着一瓶子芍药,锋利的剪刀在她的指尖仿若毛头子一般,裁的那花茎参差不齐,有些剪的过长,有些又修的过短,插在暗青色的瓷瓶里,杂乱无章,挤挤挨挨的。

    “唉!”顿觉无趣的放下剪子,百玉垂眸抱怨道:“这一天天的,连个正经的大活人都见不到,白白浪费了我这一身外邦进贡的好衣裳,穿的再是漂亮,也没个人欣赏啊!”

    一旁的厮闻言,停下中的掸子,笑眯眯的道:“百玉姐姐天姿国色,是能蓬荜生辉的寂夜白昙,往那一站,最是赏心悦目了。不过姐姐不是最厌恶这一身铜臭味儿的凡人了吗?今日怎么又忽然狠想起来啦!”

    百玉抬抚了抚发髻上的珍珠步摇,洋洋自得道:“还是铜板会话。你姐姐我啊,想的可不是人,而是他们兜里的钱,再这样下去,姐姐连买新衣服的钱都没有喽。”

    正着,百玉的背后忽然响起一道儒雅清秀的男音,来人许是这蝶妃轩许久不曾登门的常客,一开口就是挥金如土的疏狂。

    “缺什么钱,也不能缺了百玉姑娘买衣裳的钱,本公子这就奉上黄金一百两,供姑娘敞怀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