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子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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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玉在阵阵割肉的剧痛之中,恍惚忆起了这里究竟是哪!

    在她的父母双双陨灭之后,百玉因着神魔混血的逆天体质而被封地上的子民频频追杀。那时的她还很弱,没有后来神格突显的自保能力,她一个惶惶无措的低等魔,跋山涉水在北冥茫茫的疆土之上,朝不保夕,命悬一线。好几次被别的魔物捉住,拼尽了全力才得以逃脱。

    那个时候,的百玉蜷缩在潮湿的地洞里,觉得自己是被命运眷顾的那一个,几次三番都能大难不死,一定是父亲与母亲在冥冥之中的保佑。

    所以有一段时间,百玉的胆子很大,她竟然去了北冥的君主之地——朔方。

    在那里,百玉整天尾随在一群朝贡的魔族后面,端着一盘从路边抢来的低晶魔石,向着通天桥前的大鼎走去。

    每一个向大鼎献祭的魔族都能得到一些反馈的食物或者是一件铠甲兵器,没有规律与优待,全看今天谁的命好,有的魔献祭了半辈子,只想得到一件锋锐的兵刃,却拿了一堆享用不尽的玄铁与丹药。

    连续得了三天吃食的百玉,怎么也不会想到,今日呈现在她掌中的,竟然会是一柄通体黝黑的陌刀。这柄陌刀乍一出世,便撕裂了北冥的半数天空,将夹在两界之中的虚无之境破现在众魔眼前。于是那些围在鼎前嘈嘈杂杂的族群们,霎时便住了愤愤不平的口。

    百玉在群魔的虎视眈眈中自知性命难保,便拼了命的从众魔的腿间钻了出去,一路向着通天桥前的朔方城狂奔。那时的她脑中一片空白,只想脱离这群魔鬼的追赶,可她忘记了,新继位的魔君,严令禁止众魔私自越过通天桥。

    也就是在那一日,百玉顺着冥河的闸口钻进了幽暗的地宫,看到了她彻骨不忘的杀母仇人。

    “你竟然是魔君?”百玉忍着唇齿间四溢的鲜血,悲愤的吼叫道:“原来是你,就是你残杀了我的母亲,就是你让我无家可归!”

    这一刻,百玉通通都想起来了。

    那年,百玉虽然还是个不及马背高的魔童,但因为没有显露神格,所以封地上的魔族都只是将她当做一个幼童看待,又因借着母亲的尊位,所以没有几个胆大的,敢待她不尊敬。

    直到这个堕神的到来。

    靖无月曾凭一己之力将北冥之地上数的上的无极大魔通通斩杀,行踪鬼魅的身影就像一场无形的瘟疫一样笼罩在北冥晦暗的苍穹之上。那段年月,没有哪一个魔物提起这个来去如风的残魂不忌惮的,这当中也包括她的母亲。

    百玉的母亲强悍惯了,她并不是个肯轻易表露软弱的女魔头,于是她将所有的隐忧与焦虑都埋藏在心底,默默的为封地的禁制加持魔气,希望能在恶魔降临的那一刻,尽最大的力量保全下她的子民。

    可她的母亲千想万算,却独独疏漏了丛极渊上的天宫,她以为凭借着父亲神格的强大,这个魔物不足以撼动他分毫。结果一念之差,靖无月最先拿来祭刀的,竟然是她拥有着神格的父亲。

    百玉并不知道眼前这个男人究竟是如何杀害她的父亲的,只是当她尾随着母亲的狂奔,躲藏在一侧的廊柱背后努力着观望的时候,这个银铠森森的俊美邪神,已经将父亲溢散的魂魄尽数吸纳进了佩剑里,然后他提起长剑,遥指着母亲,冷冰冰的道:“既然你们生不同衾,那我就送你们死同穴吧!”

    因着母亲背对着自己,百玉看不到母亲面对父亲惨死的那一刻是何种表情,那时她年纪太,只能捂着嘴默默的哭着,不敢太大声,也无法太声,就这样惧怕而心酸的啜泣着。

    对于冷漠的父亲,她尚且能做到如此,更何况是爱入骨髓的母亲。

    她心里的痛与失去,一定不会比自己少。

    可是转念一想,她的母亲是北冥强悍的无极大魔,又是自立为君的女战将,也许这个男人并不会讨得半分好?也许还会被盛怒之下的母亲撕成碎片!

    百玉抱着这样的想法,在心里默默的为母亲助力,一双哭泣的眼眸闪动着嗜血的残忍之光。

    然而世事突变,她的母亲非但没有愤怒的举起她的长镰,反而是施施然的跪伏在了这个残魂的面前,不卑不亢的道:“谢谢!我知道这一日迟早会来,而我也不惧死亡。只希望,您能善待我的子民与孤女。”

    靖无月运筹帷幄,似乎早就料到了会是如此场景,他淡漠的眉宇浸着丛极渊最朔冷的霜雪,他像看着一个废物一样的目视着她的母亲,没有一丝感情的道:“好!”

    就这样,百玉眼睁睁的看着她的母亲,从跪地伏首到仰首挺胸,像以往行走在演武场那般英姿勃发的踏上了霜殿的宝座,然后似个王者般孤高落座,微笑着目视着殿外那些飘扬的雪簌。

    百玉很想奔出去,去阻止这场无声的杀戮,可是她太过渺,在殿中冲击而出的魔剑戾气里,被涡流无情的卷离了天宫范围,在愈渐愈远的素白里,她看到了剑刃上那抹猩红的冷光。

    那冷光像极了母亲缠绕在腕间的一条红绳。

    她曾端着臂,洋洋得意的对自己过,这是月老牵姻缘的红线呐!

    后来,百玉不幸闯进了靖无月的禁地,在她被魔龙撕扯着残破的躯体,奄奄一息间,许是眉眼间的相似,令这个疯魔的男人想起了那句遗言,于是他放过了她,将这个沉迷不醒的半大魔童掩去了半血神格,然后丢给了岚音,随她自生自灭。

    百玉就这样追随着岚音,从北冥无尽的苍凉里走到繁华锦簇的温暖人间,她不用在为自己的性命而惶遽,不用在为朝不保夕的日子而困顿,她终于可以畅游在魔侯口中那个心心念念的尘世里,做一个有血有肉,嚣张恣睢的凡人。

    可就在她以为这些血腥的往事,只是缠绕在心头的梦魇之时,这个无意间登上门来的男人,却无情的打碎了她的平静。

    骤然间,百玉在血海的怒涛之下,将陌刀化现在,目眦欲裂的喝道:“拿,命,来!”

    “砰!”的一声门板碎裂,汹涌的污浊之气冲击而出,将悬挂在屋顶的纯金凤凰击落下来,还不等降临在地,便被紧随其后旋转而出的猩红血刃削成了一片金粉。

    这时所有安寝的魔族都攥着兵刃从卧房之中冲了出来,在奔跑的途中纷纷化现了原形,浊气缭绕的奔上楼来。

    江予辰本就睡的不甚安稳,又被这番激烈的打斗骤然间惊醒,他本想坐起来戒备,身子却仿若遁入了空冥般不能挪动半分。

    这种感觉很奇怪,似乎是醒着的,又似乎被魇住了。好在周围没有什么危险的存在,于是他只能静下心来等待。

    这边一群魔族簇拥在百玉的紫阁前,却无论如何也攻不进去,靖无月仗着北冥之主的强大,竟无所顾忌的将鬼蜮血海引渡到此,浓郁的血腥气中夹杂着噬魂兽腐臭的涎液,令这帮唯百玉马首是瞻的魔族,两股战战,口角流涎,伫立在结界外瑟瑟发抖。

    血海之上,百玉神格突显,半神半魔的血统竟让她在靖无月的戏弄之下愈战愈勇。这一刻,在这个统领了北冥几百年的霸主眼里,仿佛再一次看到了那个霜殿里慷慨赴死的女战将,那个以一身修为与风骨,换取封地子民安好无虞的坚毅女子。

    也许当年她提起兵器与自己大战一场,也会如今日这般激烈而畅快吧!

    百玉的眼中只有这个魔君提剑刺母的画面,她忘记了什么是尊卑,什么是亵渎君主,她只想为那一对不得善终的双亲复仇。

    “你这个灭绝慈悲的畜生!你枉为神祗!”百玉提刀猛砍,左竟结印捻出了几枚昆仑冰凌。

    靖无月目无斜视,一张脸冷的像是冰雕,他:“你母亲是我所杀不假,但你父亲乃我座下战将,是他自愿奉献神格助我挥军复仇,你母亲自知魔体被清气浸染,已经时日无多,所以才会效仿你父亲臣服于我。”

    “你放屁!”百玉怒焰侵心,哪里肯听这杀母之神的半分言语,“不必狡辩了,我以为你是个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的君子,却不想是个推诿责任,畏首畏尾的卑鄙人!”

    百玉疯魔了神志,额上的神印淬着烈烈的涅火,那火焰乍一从神印里流窜而出,便灼烧的百玉筋骨疼痛,皮肉脆裂,愈是在情绪激烈的情况下,那金色的烈焰便燃烧的越发高涨,仿佛随时会破体而出。

    靖无月目视着百玉筋骨被淬烧的痉挛疼痛,突然便收了灼世剑,抬将突进在眼前的百玉制服在掌下。

    只见他一攥住百玉纤细的脖颈,血瞳一开,额前的神印流动着纯金色的若火。百玉本是恶狠狠的瞪视着眼前的魔君,甫一对上这双煞气纵横的眼瞳,整个人仿佛被瞬间抽离了魂魄般呆滞下来,龇牙咧嘴的神情也赫然松懈,像一具缓缓被掏空了精神的木偶,乖乖的垂立在靖无月的掌下。

    靖无月眼瞳阴冷,脚下的幽邃血海顿起数百道旋急涡流,刹那间四周浊气弥漫,墙壁上的鬼火如暴雨扑灭,四周一片黑寂。然而中原寂冷的上空,却九霄龙吟惊天起,阴霾的天幕上突显真龙残影,伴随着无数紫青霹雳撕裂苍穹,而血海渊底,魔化蛟龙从海底深处浮游而上,似巨鲸破水般冲破海面,扶摇之上九重天。

    许多未来的及撤离中原的百姓,此刻竟纷纷跑到大街上,仰着暗沉而枯瘦的面颊,战战兢兢的目视着变天的一幕。

    魔蛟冲上云霄,漆黑的身躯庞硕的似乎要占据整片中原的苍穹。有人已经被这一幕骇的失禁了裤子,哆哆嗦嗦的哭诉道:“妖怪!妖怪啊!天怒了,天怒了,大家快逃呀!”

    然而大部分的人都已经没有了挪动的力气,只能目视着魔蛟在云层之间的腾挪穿梭,看着那些骇人的紫黑色极电割裂远方的楼宇与山川。

    而在结界之内,百玉的头顶上方则盘立着魔蛟漆黑的剪影,那魔龙的额头中央此刻竟诡谲的怒睁着第三枚血眼,它张开的森然巨口正在吸纳着淬烧百玉神格的凤凰涅火。

    当灼烧的焦痛逐渐消弭下来,百玉才从仇恨的旋涡里苏醒过来。

    原来她不是忘记了魔君,而是被有心之徒恶意篡改了记忆而已。

    待这些缠绕在记忆里的仇恨逝去之后,她才恍惚忆起,当年在霜殿之中,父亲激动的跪立在魔君跟前,一张从来都是肃冷的面容难得的恢复了生动。他就这样恭敬的跪立在地上,满含热泪,向着他崇高的敬仰叩首伏拜。

    而那时的靖无月懵懵懂懂,一腔余恨支撑着他走遍山川泽海,对于眼前之人的崇拜与恭敬,显的不知所措,显的疑惑不解。

    百玉亲耳听到,父亲跪求魔君将自己带离北冥,不求登天只求平安。

    她亦曾听到父母执相携,彼此互誓愿意助魔君挥剑三界,只求这个堕神能助北冥的子民脱离这无边炼狱,重新回到那温暖的人间。

    原来她所谓的仇人,由始至终都是被他人恶意曲解的,她的双亲是甘愿赴死,只求自己这个不神不魔的杂种,能在这天地间寻求一方安逸,得到平安喜乐。

    原来看似水火不相容的双亲,对自己的爱竟到了如此舍身的地步。原来这不被爱的表象之下,竟是一个父亲对女儿最深沉的大爱!

    “玉儿!”

    百玉循着温润的声线凝起眼眸,她看到儒雅的父亲与微笑的母亲,并肩伫立在血海之上,他们依如生前那般,圣洁,纯粹,爽朗与无畏,干净的衣袂上流动着凄冷的月光。

    “父亲,母亲!”

    再次与双亲见面,百玉的眼角有泪,她几乎是在用乞求的语气哭喊着:“带我走吧!我不想一个人在这风雨里留存,我好累,也好孤独,我,好想你们。”

    父亲一直在微笑,只是那笑容多了一丝慈爱的松动,他似乎不善言辞,也似乎是不知道应该对自己些什么,只能这样温柔的目视着自己。

    而母亲却不一样,她依如记忆里无数次的招般,轻微的驱动了指,向着自己招了招,然后柔声的道:“玉儿!你要坚强,要相信新的黎明总会来临。我们拼尽了全力,想要将你送出这吃人的牢笼,你可一定要珍惜。”

    “可是!可是我!”百玉泪流满面的哽咽。

    母亲摇了摇头,继续道:“父母与子女之间,本就是个渐行渐远的过程。虽然我们先行离开了,但是对你的爱,永远不会变。”

    沿着海边开了一时的车,看看暗夜与灯火。最近脑子空空,也不知道自己胡言乱语的都写了些什么,追书的伙伴请多担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