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子手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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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玉无法拒绝母亲的话,就像她从来都无法拒绝母亲亲昵的招。

    这双生着薄茧但却温暖的掌,曾经将她托举到半空,让她懵懂的大眼睛能看的清穹顶之上那些梦幻般的星子。它们也曾服帖在自己稚嫩的双腿上,支撑着自己安稳的居坐在母亲的肩头,威风凛凛的走过那杀声震天的演武场。

    她曾经在梦里肖想过无数次重逢之时的喜悦,却独独忘不了那宠溺的开场白。

    百玉太想母亲了,即便她已经脱离了北冥那吃人不吐骨头的牢笼,但那个唯一守护过自己的臂膀却永远失去了。

    没有什么比一个魔失去亲情与庇护更能让她痛断肝肠的了。

    世人追寻情感千千万,唯独她百玉只要亲情与母爱。

    “玉儿!不要怨恨,也不要悲伤!我们的离去,只为成全一个更好的天下。什么时候,神与魔不再有界限,人与魔能够和平共处,那我们,就还会重新回到你的身边。”凰姒微咪着眼睛,有些俏皮的向着百玉眨了眨眼。

    “真的,会有,这么一天吗?”百玉不确信的喃喃道。

    一直未开口的星岚,目视着女儿坚定的道:“会的,而且,一定会实现的。”

    百玉目视着这对苦命的鸳鸯,沉醉在彼此对望的温柔里,这是她从未在父母身上见过的深情与柔软。记忆之中,神魔之别是横亘在两个人之间的鸿沟,跨越不得,填补不平,哪怕一个尊为天神,一个勇冠三军,这无形的秩序都是一副沉重的锁链。

    他们背负了太多,又不愿对方因天谴而陨灭,于是横眉冷对,千疮百孔。

    也许父亲在遇到母亲的时候,也是喜悦的吧!不然,他怎么会任由一个魔物囚禁,还与她有了孩子!既然三界都无法阻拦一个神的意志,那还有什么能束缚住他的脚呢?

    答案,唯有爱之一字!

    片刻之后,星岚与凰姒纷纷向着百玉伸出掌,在女儿泪眼婆娑的视线里化成了一缕玄白双色交织的光线,似一阵轻柔拂过的春风般渡进了百玉濒临崩溃的神印里。

    直觉一阵熟悉的灵元寄宿明台,那种燃烧肺腑的灼烫感霎时便被扑灭,紧接着那簇不甘剥离的火焰便越发炙盛起来,竟在百玉的额头呈现出凤凰振翅的模样。

    若是一般的普通魔族,遇到这种情况,多半会被燃尽一切的涅火活活焚化,但是百玉的身体里,涌入了三方强悍的灵力与之抗衡,一时间,霸道的涅槃之火竟然有了隐隐不敌之势。

    而悬在百玉头顶的魔龙之影,借助苍穹之上雷电的加持而越发勇猛,只见它于云层之中昂首挺颈,阴煞的血瞳骤然大亮,张开的森森巨口,仿佛应龙吸水,竟将潜藏在砖缝瓦砾之间的浊气尽数吸纳。

    那丛垂死挣扎的涅火终于不敌三方灵力的驱赶,而自百玉的颅顶破体而出,竟于半空之中化成一只燃烧的凤凰虚影,睁开焰腾腾的双瞳愤怒的冲着靖无月嘶叫,然而在魔龙面前哪里容得这的凤凰放肆,于是魔龙之影撑开巨口作势欲吞,却不想这狡猾的一缕魂焰竟然凭空钻出了这方结界,奔着苍穹之上的正主去了。

    涅火一旦离体,那些被迫忘记的真相便从混沌的脑海之中显露出来。

    原来百玉自被靖无月封印了神魂之后,便一心一意的攀附着岚音这尊大佛而高枕无忧。那时她虽不如旁的魔族那般飞扬跋扈,压榨弱,但也因着是岚音的心腹而被众魔尊崇。

    直到她被岚音派往了人间,百年如一日的做着些微不足道的买卖。待她彻底学会了凡人的处事之道,岚音便设了这间蝶妃轩,将此处作为各方势力想要求助北冥的驿站。

    若这些年的朝夕相伴,虽不能走入这个魔侯的内心,却也算是本本分分不辱使命。可是岚音大抵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用来讨好白宁的会,尤其是在她的得知百玉乃是神魔混血的时候。

    于是她不念旧情的将百玉囚禁在暗室里,引渡白宁来此采撷她的神格,却因靖无月加持在她身上的封禁太过霸道,是以二人折磨了百玉许久都没能得愿。

    气急败坏的岚音本想杀了百玉泄愤,但是白宁却另有所图,他虽今非昔比,渴望重获巅峰,但对于力量他却不急于一时,只是将自己的一缕精魂封入她的脑中,待有朝一日,能够重创靖无月。

    到底,白宁的目标都是这个曾褫夺他半数神魂的白眼狼,因为他不仅觊觎了自己的珍宝,还恬不知耻的掠夺了本该属于他的一切。

    百玉在昏昏沉沉间,只能看到两双修长的腿脚,她已经被折磨的抬不起头来,耳朵也断断续续的听不真切。

    可有些话,还是让她记忆犹新的。

    曾经那个言笑晏晏间搅弄风雨的女魔侯,此刻正执着一柄烧的通红的匕首,贴着百玉的脸颊比划着,似乎是想寻个得意的地方好下刀子,可是摆弄了半天也没个逞心的,便哀怨道:“留着这个祸害的命干什么?她私自将我的行踪透露给那个废物,我早就想杀了她以绝后患了。”

    “我劝你还是不要锋芒毕露了!”白宁的嗓音压的极低,这跟他以往的疏冷极不协调,他:“靖无月不是个傻子,他虽然对你不甚放心,却也没动过杀心,你不如就随了他的愿,今后自己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掌握点分寸便好!”

    “你倒是的轻巧!”岚音撇了撇嘴角,“那个废物的心思,我现在是越来越琢磨不透了。几次三番不准我接近朔方,撰取我记忆的时候又阴晴不定的。好几次我都怕自己没命回来。”

    “你放心!”白宁转过身,缓缓的向门口渡去,“从今往后,这丫头为你马首是瞻,除了贪财与仇恨,她不会是你登顶之路上的绊脚石。”

    见着对方欲走,岚音天真的面容霎时滚过一抹戾怒,只见她执着刀子蓦地在百玉的脸颊上剜了一刀,汩汩的鲜血流淌下来,在火光明灭间犹如心间泣泪。

    她:“这一走,是不打算再见了吗?”

    白宁没有顿住步伐,依旧不徐不疾的兀自走着,好半晌,才幽幽的回了一句,“我有自己的事要做,再重逢,就是你我并肩挣脱宿命的时候了。”

    因着疼痛的袭击,昏沉的百玉竟缓缓的苏醒了过来,可不等她抬眸看上这间囚室一眼,便被脑中灼烧的热浪击碎了清明,不堪忍受的她奋力的发出了一声吼叫,便再一次遁入了幽冥。

    记忆到这里戛然而止。

    恢复记忆的百玉,目视着靖无月的俊颜,喃喃的道:“魔君!百玉有失您的期望。”

    靖无月松开握紧对方脖颈的指,摄人的眼眸之中多了一些浅薄的松动,他:“这并不怪你,因为很多事,我也不是很清楚。好在你的危已经解除了,而你父母的修为我保存了这么多年,今日也一并还给你了。”

    百玉贴着魔君的身躯,无力的跪伏在腥甜的海面上,难掩悲痛的道:“其实,我一直都是怪您的,若不是您的出现,我的父母不会死,他们也不会将希望都寄托在您的身上。我甚至认为,就算被天罚诛灭了又如何,我这不神不魔的杂种,迟早都是要被抹去的。”

    靖无月道:“对于我来,不管是哪个种族的结合所诞下的子嗣,都有它存在的道理。不管是三界秩序,还是天道命轨,都无权干涉。”

    百玉抬起头来,满面哀凉,“可是,可是这秩序从鸿蒙之初就存在了,我们,能推翻的了吗?”

    “秩序是神定的,命轨是天道书写的,只有我们冲破了神这一层桎梏,才可以去窥探更深层的奥秘。如果你连打破秩序的决心都没有,又谈何主宰自己的命运。”

    靖无月垂下头颅,俯视着百玉的不自信,继续道:“一个人的力量固然有限,但是众人拾柴火焰高,你,永远都不会是孤军奋战的那一个。”

    一个从未近距离瞻仰过君主的魔物,此刻竟无法言出心底里萌生的震撼,她似乎从魔君的话里体会到了父母的决绝。他们不是为了逃避而束就擒,而是为了信念而无私奉献。

    这一刻的百玉不再自怨自艾的流泪了,她抬将腮边的血和泪狠狠抹去,目光坚定的道:“百玉愿誓死效忠魔君,为您口中那个人人平等的天下,肝脑涂地。”

    然而靖无月对于百玉的献忠,却没有什么欣慰的反应,反而目光发冷的呵斥道:“我不需要你跪我,臣服于我,我们从来都是平等的。”

    “是!”许是靖无月的目光刺人的厉害,百玉垂眸下去,有些无法摆正自己的位置。

    到是靖无月振臂一挥,血海结界轰然崩塌,氤氲的浊气仿佛倒流回天际的海水般,从紫阁的四壁上流泻回去,霎时天光铺陈黑暗,将梦魇一般的气氛恢复平静。

    天幕之上,凤凰虚影与魔龙殊死鏖战,却最终不敌恶龙强悍而被喷薄而出的浊气焰消磨吞噬,徒留一声凄厉惨叫震慑九州,霎时击落一阵黑雨洒落凡间。

    耳听一道雨打瓦楞的缓急之音,百玉抱着盛满金票的宝箱娇躯一震,醍醐灌顶般的觳觫了一下,娇声嘟囔道:“这皇城,可是好久都没下雨了!今个怎么老天开恩啦!”

    伫立在一旁的靖无月转眸凝笑,道:“还不是老板娘心诚则灵,我看这雨啊!就是您日日求来的。”

    百玉扭动着水蛇般的蛮腰,将这一箱子家当塞进朱漆的柜子里去,边阖上门板边媚笑道:“还是仙长会话,这三言两语的,就哄的奴家心花怒放的。”

    “哪里,哪里!”靖无月陪着三分心,道:“老板娘天人之姿,在下的也是实话。”

    百玉收拾好了金库,转身向着靖无月走来,一双秋水明瞳,荡漾着数不尽的春雪化透,“就冲着仙长这嘴甜的劲儿,奴家这就给您张罗早膳去。”

    完,百玉向着簇拥在门口的厮打走去,边走边抬遮着秀口,难掩一脸的疲态,待渡到了木屑散碎的门口,对着铜板道:“好铜板,今个这位仙长想要用些早饭,你速速去醉霄楼张罗几样点心粥水,然后再送到仙长的房里去。”

    铜板的袖管之中还捏着阴煞的兵刃,见这主事姐姐并无大碍,便恭恭敬敬的应了下来,转过身“蹬蹬蹬!”的跑下了楼梯。

    将该吩咐的都以吩咐妥当,百玉转做了个请的姿势,对着靖无月道:“仙长!您拜托奴家的事现都已经吩咐下去了,那百玉就不多留您坐下品茶了。”完,很是拿捏好分寸的打了个哈欠,眼角含星的继续道:“奴家真是困死了。”

    靖无月抬作揖,诚恳道:“多谢老板娘,在下这就不过多叨扰了。”

    “嗯!”百玉杏眸朦胧,施施然点了点头。

    围在门前的众魔不明所以,只好眼睁睁的看着靖无月从紫阁出来,若无其事的向着自己的卧房走去。然后纷纷的转过头来齐刷刷的目视着百玉,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百玉不想过多的解释,遂摆摆作驱赶状,挑眉道:“还堵在这里干什么,还不滚回去睡觉。”

    一旁的金票听了,恬着油嘟嘟的大脸,嘻嘻哈哈道:“玉姐姐,您是不是又犯病了?”

    百玉被问的有些发懵,“你啥?”

    “就是,就是!”金票欲言又止了半晌,才声的嘀咕道:“采,阳,补,阴!”

    百玉还未听清他的是什么,那围在一起的魔先是心领神会的面面相蹙,然后捂着嘴嗤嗤的笑了起来,显然是怕笑的太过招摇,惹来主子的一顿暴打。

    可是不笑还好,这一笑,饶是百玉没听清这猴崽子的是什么,也从众人那狎昵露骨的谄笑里觉出了味来,于是百玉双叉腰,中气十足的骂道:“我看你们是欠打,竟然敢调侃到老娘头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