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破心
百玉听到这番无赖的腔调就火大,若不是被魔剑洞穿了身体,疼痛的厉害,她非撕了这臭男人的嘴不可。
巫澈躺在冰凉的地砖上良久,才望着硝烟弥漫的天空道:“老板娘!当初事出有因,逃了银钱是我不对,不过还有一层致命的原由,那就是当年,我是真的没钱。”
百玉紧蹙着眉头,脸颊上冷汗直流,疼的一边微微抽气,一边道:“亏我当年还以为你是什么款大爷呢!闹了半天兜里连半吊钱都没有。”
“是啊!我自能化形以后,就没人给我钱花了,氐巫寨都被毁了,我真是无家可归了。”巫澈有些凄凉的道。
“这还不好办!”百玉咧了咧洁白的牙齿,“留在我蝶妃轩打杂好了,若是有一天哪个大爷看上了你,不定还能帮我赚个百八十两的呢!”
巫澈转头望她,惊奇道:“你这不是玩姑娘的地方吗?怎么还提供男人?”
“这有什么呀!”百玉用看着一头猪一样的眼神瞪着他,道:“在这人间,男人可以玩男人,女人可以玩女人,并不是只有男女这一条路可以走。而我呢!也绝不会只做一条路上的买卖。”
巫澈眼珠子瞪的滚圆,“”
“你瞧你那没见识的样!肯定连个相好的都没有吧?”百玉对着巫澈猛翻白眼。
巫澈先是贴着地表摇了摇头,然后道:“我要那玩意儿干什么!”
是啊!他要那玩意儿干什么?一个人风里来雨里去的,多潇洒自在,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哪怕一不心把自己作死了,也就哪里倒下哪里埋,不会有人因为自己的离去而伤心难过。
多好!
巫澈一边想着一边将头颅摆正,遥望着薄雾背后的一点光亮,眼角忽然就有些湿润了。
他以为自己不会难过,不会掉眼泪。就像当初娘亲把他卖给冥沧祭司的时候,那么瘦的一个他都不曾哭过,以至于后来在百日练蛊的折磨之下,他硬是靠着满嘴的鲜血宣泄着被抛弃的怨恨活了下来。可是此刻,一个能在身边朝曦相陪的伴侣,就这样毫无理由的刺激了他的眼泪窝子。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一世活的真是太孤独了。
百玉本是个有啥啥的直性子,若不是为了掩藏好自己的魔族身份,她的巧舌如簧一定不比保媒拉纤的喜婆差。
于是她:“这活一辈子没个知己相伴,过的多憋屈呀!看在你姿容不赖的份上,本姑娘哪天给你物色个漂亮妞如何?或者,找个俊俏公子?”
姑娘吗?巫澈听后,杏眼朦胧的遥想道:会有那个粗鄙的丫头有趣吗?
俊俏的公子?能有靖无月的耀眼无俦吗?
巫澈静默的思虑了好一会儿,才坚定的摇了摇头,道:“你物色的都是庸脂俗粉,配不上本祭司的俊美无双!”
百玉正抽着剑柄的一顿,“”
随后翻眼思腹道:给你三分颜色,还真开起染房来了!
这时,远处的哀嚎还在继续,魔龙的啸吟还在峥嵘,靖无月就像蚕食饱腹的猎豹,正虎视眈眈的逡巡着他攻下的领地。而周围的楼宇与茂树上则燃烧着黑色的冥炎,一些獐头鼠目的魔化兽穿梭在烈焰灼灼的废墟之上,蓬硕的尾巴沾染着硝烟的气味,仓皇逃命,呖湫悲鸣。
许久没有尝过屠戮的滋味了,靖无月抬起皙白的双,仰着头逆着天光查看,只觉得深邃的掌纹里流泻着殷红而粘稠的血液。
他就这样偏着头,面无表情的喃喃道:“又脏了!”
微光破暗,长烟靡靡,此地空无一物,此心尚有留白。
于是硝烟迎破晓,长恨渡世人。而伫立在热浪里的神祗突然开始感觉到冷,开始面容无措,不知该何去何从。
当巫澈搀扶着百玉迈进蝶妃轩的门槛的时候,铜板已经将屋内破碎的桌椅板凳都拾到干净了,正执着一块抹布麻利的擦拭着那些颜色不一的圆凳子。
忽然之间瞧见玉姐姐成了这副鬼样子,铜板不由得吓了一跳,慌慌张张的跑过来扶住她,焦急的询问道:“玉姐姐,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一夜外面打的天翻地覆的?”
百玉刚张嘴就是一口淤血,齿缝间都是鲜淋淋的血渍,她:“没什么,外面来了一只非常强悍的大魔,正发着疯大杀四方呢。你呀!修为浅薄,没事就别跑出去送死了。”
铜板一边搀扶着百玉上楼,一边点头应允道:“嗯嗯嗯,我就待在这楼里,哪也不去!”
“光你自己不出去也不行,一会儿你去告诫后院里的,都给我老老实实的待在屋里别出来。”一口气连了两句话,百玉就疼的眼冒金星,爬楼的步子都踉跄的软成了烂面条。
“是是是,我都记下了玉姐姐!”铜板心疼着百玉的伤,极力的应承下来,望她安心少话。
将百玉一路拖到了紫阁的门口,铜板又望着另一侧的巫澈道:“这位公子是?”
百玉抬起满是水渍的俏脸,没好气的道:“我新招来打杂的,一会儿你带上他,在后院给其安排个房间,待他休息好了,就给我去修补房顶。”
巫澈见她就这样随随便便将自己打发了,顿时恼火,一张俊脸有些气鼓鼓的。
然而百玉却装没看见,蓦地从巫澈的怀里抽出了臂,一掀棉被帘子,弓腰走了进去。
巫澈:“”
铜板早就见惯了百玉的怪脾气,是以杵在门前无奈的笑了笑,便转头对着巫澈道:“公子莫见怪,我家玉姐姐就是这副脾性,不过对我们这些下人却是极好的!你就安心的在此处待下来,玉姐姐不会亏待你的。她呀!也就是嘴巴毒一点儿,没有坏心的。”
本就是靖无月在哪,他巫澈就在哪,不过是顺道打打杂将白嫖的钱还上,没什么好抱怨的。于是放宽了心的巫澈就这般大大方方的随着铜板去了后院,寻了一间尚且宽敞的屋休息下了。
一连几日,屋外都很是嘈杂,敲敲打打,叽叽喳喳,时不时还有拳脚刀剑的激烈比划。
就这样,江予辰一连在屋子里待了三日,每日除了三餐与汤药,还忙里偷闲的洗了个热水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
这期间靖无月没有回过蝶妃轩的门,到是巫澈整日都在百玉的指挥之下爬上爬下的修补房顶,有时候干的不如百玉的意,两个人噼里啪啦的在大堂之中好一顿剑拔弩张的吵嚷。
虽然靖无月不在身边,但是百玉却没有丝毫亏待过江予辰,一日三餐都捡最丰盛的上,汤药亦是疗伤与滋补齐来,搞的江予辰整日里除了吃饭就是喝药,活的像一只圈养的金丝雀。
这一日傍晚,百玉带着楼中的群魔吸了一顿嗜仙散,然后一个个都飘飘欲仙的在大堂之中萎靡着,百玉因为神魔混血,尚能清醒着意志,于是端着一盘橘子,袅袅婷婷的上了楼。
因为楼下这两日叮叮咣咣的大兴土木,吵闹的很,所以江予辰在房中一直是阖着窗的,好不容易傍晚停歇了下来,偷得了半瞬安静,江予辰便摸索着将窗子打开透透气。
不过才刚刚掀开一道缝,百玉弥散着烟雾的身子便停在那一牙的烛光里。
江予辰拉着轩窗的,蓦地一凝,缓缓的侧过耳来,向着窗外的人探去。
自那日匆匆一眼,百玉还未仔细与这个魔君带来的男人过话,于是笑嘻嘻的将盘子对着江予辰一伸,道:“仙长要不要吃个橘子呀!可甜了呢!”
江予辰:“”。
他没有去接,也没有搭话。
百玉见他迟迟不接,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待看到对方蒙眼的通冥带时,才恍然大悟道:“瞧我这双狗眼,仙长如今行动不便,自是拿不到的。”罢,细长的指尖捻起一只黄澄澄的橘子,递到江予辰的面前,继续道:“喏!仙长,就在你跟前呢!”
江予辰微微的垂下头来,却依旧没有接过的意思。
百玉:“”
端了半天,臂都有些发了酸,百玉只好将胳膊收回来,浅丝丝的笑道:“原来仙长不爱吃橘子呀!那你你想吃什么,我这就吩咐下人去买。”
几番交涉下来,江予辰觉得眼前的女子并无歹意,于是冷冰冰的道:“不用劳烦了,我什么也不想吃。”
百玉一边摸索着盘中油亮的橘子,一边细细的打量着眼前这个男人的冷艳来。
虽然跟着岚音几百年了,但是对于那个魔女的心思百玉还是摸不透的。只是眼前这个男人的冷漠让她不由自主的想起了一张岚音珍藏的字画。
其实那张字画如今落在了哪里,她也不清楚了,只是依稀记得岚音有一段时日心情不大好,躲在房中整整一个月都没有出过门。那时王朝之中结党营私的各方势力,都想攀上北冥这条黑暗的大船,是以每日登门请求拜访魔侯的官员络绎不绝。
岚音虽然是北冥尊崇无限的统领大魔,地位只屈居于魔君之下,但是她对拉拢朝臣这种事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兴趣,反而整日里夺舍骚首,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到处厮混。
尤其是像这段时日般安安静静的待在一处,实乃前所未有。于是百玉趁着送酒的契,想要看看魔侯究竟在房里都干了些什么,便未经允许的擅自推开了岚音的房门。
那天她喝的实在有些多,整个人瘫在书案上睡着了,百玉将酒坛子放在桌子上,便去摇她,想让岚音到床上去歇息。可是任凭百玉沉在她的耳边叫了良久,也没能将她从宿醉里唤醒。
反倒是窸窸窣窣的呱噪让这个女魔头拢了拢散开的胳膊,重新换了个姿势入睡。但也就是这一番无意识的挪动,竟将岚音压在双臂之下的画像露了出来。
那张有些年头的画纸之上,是一个冷艳独绝的男人,白衣胜雪的伫立在雪山之巅,朔风扬起他漆黑的长发,背后的飒飒风雪不及他的白皙清冷,他微微的扬起头,遥望着对面陡峭的山壁,琨玉秋霜般的俊容透着砭骨的冷淡与寂落。
这般颠倒众生的长相,足以让每一个驻足观望的人,忘却了何为人间。
但是这些还不是最让百玉惊艳的,最让她感到惊为天人的,是那个男人脚下拥簇的朵朵清莲。
那种目空一切,又圣洁无匹的气魄,在每一株梵莲的衬托下,像极了那高高在上的九重神明。
而眼前的这个男人,虽是个凡胎,但胜在姿容清冷,雅贵浑然,若不是眼睛被蒙着,看不清全貌,到还真有几分那画上男子的高洁来。
“仙长何必跟我这般客气,到了这蝶妃轩,就跟到了自家一样,不必拘束。”
江予辰:“”
百玉突然之间起了攀谈的兴致,于是向着窗前走了几步,纤细的腰肢贴着窗沿,娇滴滴的道:“奴家这般瞧着,仙长应是个不可多得的武学奇才,怎么就这般不走好运,着了北冥的道了?”
她所指的是江予辰眼上的通冥带。
明白了对方的意有所指,江予辰反而不再端着戒备,与之交谈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修为与造诣上技不如人,受些苦,也是应该的。”
“仙长到是看的开呦!”百玉将盘子搁置在窗台上,笑嘻嘻的剥着中的橘子皮,她:“这通冥带可不比刀戟之伤,这玩意儿,对有心魔之人最是有用了。”
“哦?”江予辰问道:“老板娘对这带子,还蛮有研究的。”
“那是自然!我也是从北冥出来的魔物,哪能对自家的物件不熟悉呢!”百玉将橘子瓣上的白色丝络一一剔除,继续道:“这东西除非你自己直面那些过往,否则容易跟着你一辈子的。我呢!也没有什么办法好帮助仙长的,只能在心里默默的为你祈祷了。”
“多谢老板娘的关心了。”江予辰淡淡的道。
百玉倚在窗前悠闲的剥着橘子丝,一双精明透媚的眼睛,时不时的抬起瞧着江予辰的丁点儿动作,似乎对这个冷淡的男人充满了兴趣。
“仙长!我曾在一幅画上,见过一个跟你很是相似的男子,不过细想起来,又有点儿不同,不过你被通冥带蒙着眼睛嘛,像不像的我也不好。总之在北冥这些年,我多少还是知道点儿关于一个凡人的故事!”
江予辰闻言,稍抬了下额角,没有搭话。
百玉剔好了一瓣橘子,纳进口中,咀嚼的汁水爆溅奔涌,她:“魔君是什么来的北冥,没有人能出个确切的时间,但是他在北冥崭露头角的时候,却惊天动地,百鬼瑟然。有人,他曾在人间风光无匹,是名门大派里姿才俊秀的栋梁,却为了一个求而不得的凡人而堕了魔道,成了阴煞,最后又因那个凡人总也不懂他的情而被群魔反噬撕碎。”
“仙长您给评评理,您这个凡人既然不喜欢人家,为什么还要吊着人家,给人家模棱两可的希望呢?这个凡人可要知道,魔君能有今日都是拜谁所赐呀!总不能你肆无忌惮的玩弄了人家的心,反过头来又鄙弃人家为他堕魔的执着,你这人,是不是有点儿,本末倒置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