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破心2
“老板娘,这是在为某人,鸣不平吗?”江予辰冷冷的追问道。
百玉将中的橘子又剥了一半下来,却未吃,而是端在指尖揉捻,明知道对方看不见,还装做无辜的道:“奴家也不是非要在仙长这里讨个法,只是想到什么就什么而已。再者,这里面讨厌的凡人,也不是指仙长您呀!”
对方一上来就表明身份,又将一句话表述的如此直白,若不是为靖无月讨公道来了,打死江予辰他也是不信的。但若是就此应承下来,又显得自己毫厘不爽,有死不悔改的嫌疑,于是江予辰很是隐忍的不再接话了。
所有人都在追着前世不放,可他却毫无印象。
百玉揉够了橘子,话锋一转,又贱兮兮的笑问道:“对啦仙长,您对于带您来此的那个男人,是抱着何种态度的呀?”
江予辰一听这话就有些火大,他抬起臂一左一右的握住窗板,语气不善的下了逐客令,“无可奉告!”
见他将要关窗,百玉抬指制止道:“仙长,不想聊就不想聊嘛!干什么耍脾气嘞!我这好吃好喝的恭迎着你,可不是死气白咧的看你摆脸子的。”
百玉铁了心要跟江予辰耗,一张柔媚至极的脸,娇嗔的有些狰狞。
躲是躲不过了,江予辰也就索性破罐子破摔,得罪一个也是得,得罪一双又如何!于是他撤了扶窗的,道:“我厌恶他,同样也厌恶你们这些魔物身上的戾气,既然已经得以在北冥之地繁衍,又何必将脏伸向人间。不管是人还是魔,野心太大,都是不得好死的下场。”
这大概是江予辰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在外人面前痛痛快快的发泄情绪了,以往他端着素养,好话赖话都要留足三分薄面,既不尽兴又暗生内伤。
“仙长这话得好!”百玉点着头赞赏道:“但是没有野心,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魔物向往人间,就跟人间向往神界一样,谁也不比谁高贵,只不过是不身处对方的境地没法做到感同身受而已。您认为的魔界肮脏,我承认,但是人界就都是干净的吗?”
许是了几句话嘴巴有些干,百玉一边往嘴里丢着橘子,一边继续道:“我们魔呢!就那么点想要活着的野心。可是人呢!却贪婪又自私,明明可以碌碌无为的活着,却偏要削尖了脑袋往人上人上挤。自己能力有限吧!还不甘于认命,非要弄些诡谲的段,不但恶心别人还恶心自己。”
江予辰:“!”
起对人魔两界的评价,百玉真可谓透彻又直白。魔物尚且承认自己想要力量,想要生存。而人却披着虚伪的外衣,假用正义的段去掩盖自己肮脏的心思。
“其实不光你们人族恶心我们魔族,我们魔族也恶心你们人族!大家不过是互相看彼此不顺眼罢了,虽然这三界有秩序,但又没严格过我们魔族不可以觊觎人间,那就各凭本事,看是我们魔族厉害,还是你们人族强喽!”
“强盗逻辑!”江予辰有些不过她,便转过身去,慢慢的向屋里摸索着。
百玉知道自己的话不中听,但也没打算见好就收,于是有门不走偏跳窗,她就像一只皮毛松软的狸猫,慵懒而优雅的从窗台上侧身跃进了屋内,纤长的指一边抖着紫色的裙摆,一边道:“仙长还是多陪陪奴家吧!终归这长夜衾寒,少了温暖,不如我们两个秉烛夜谈,怎么样呀!”
“我没兴趣!”江予辰走的有些急了,不甚带翻了一只圆凳。
百玉跟在后头,搔首弄姿道:“怎么就没兴趣了啊!我知道仙长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这么镇定,您其实对于那些晦涩的前尘往事,在意的紧。”
江予辰前行的步伐蓦地一凝,随后阴沉着脸转过身来,道:“老板娘,我不喜欢旁人过多的揣测我,您收留的好意我心领了,待他日我还有命在,一定归还您的仁善之举。”
“仙长何必这般客气呢!”百玉向着江予辰逼近,道:“我不过是看在魔君的份上,爱屋及乌罢了。”
江予辰再是蠢笨也知晓这魔女是不从自己的嘴里套出话来不罢休,于是他不卑不亢的伫立在那,沉声道:“老板娘既然追进来要与在下闲谈,那就不必拐弯抹角的这些废话了,想知道什么,就问吧!”
“爽快!”百玉搬了个凳子坐了下来,道:“几日前皇城被魔君摧毁了大半,仙长在屋内养伤,不可能没感应到吧!”
“有感应,只是!”江予辰扬起头来,脸现刚毅,“没想到会是他。”
那一日楼外的动荡,不亚于自己当年在缚影台降下的裂隙法阵,那种汹涌而炙烈的煞气,就像滔天而至的洪水,又像业火丛生的炼狱。到处都是浊气的流动,生灵的消逝,无数的力量从每一个鲜活的生命体被压榨出来,融成一捧灵团,在被庞大的妖魔吞进腹中。
黑暗在刹那间便吞噬了大地,而残留的生命只能在血海中奔逃哭泣。
这就像一场古老的预言,缓缓拉开了终结的启示,又像一场生灵的噩梦,涂抹了整座天下的宿命。
谁也逃不掉!而希望,也将永无燃烧!
江予辰在外游荡的这些年,总是不忍回忆当初自己所造下的孽,他甚至都不清楚当初为何要灭了无极与云莱还不解恨,偏偏要将那血染的,伸向整座无辜的泽川。这些年,他从人间走向北冥,又从北冥走向人间,沿途那些家园的残垣断壁,百姓的流离失所,被妖魔奴役的可怜游人,还有那生下来就没了呼吸的瘦弱婴孩,都在日日夜夜的刺痛着他的眼眶。
他见证过太多北冥造下的血案,却总也没有办法将这页血渍满满的篇章,彻底修补翻过。
所以在面对这样熟悉的场景的时候,他选择了闭目塞听,选择了充耳不闻。因为他什么也阻止不了,也因为这罪恶的源头,就是他自己。
“仙长心有惶戚,同样也心生愧疚,但为何就不打算给自己一个解脱的会呢?很多事,其实解开了最好,大家互相都给对方一个直面自己的会,也许就不会这般执拗,怄气,自残,迁怒于旁人了。”
百玉自几日之前的一场血战,彻底读懂了魔君心中的魔障,与其他憎恨神族,倒不如他憎恨自己,憎恨这天道布下的命运。当一个人最为重要的东西,屡次三番的被剥离自己的身边,就算是创世主神,也没有办法做到心如止水吧!
而当她联合那个人蛊一块施术阻拦魔君疯狂屠戮的时候,陌刀的锋刃之上,映射出一个朦胧而苍白的剪影,那道人影就像一叶纸鸢般维系在魔君的魂魄里,脚踏莲花,绝冠天下。
那时人蛊的幻术与巫术似一重又一重严防死守的城郭,阻拦着眼前这个阴煞的男人铿锵的步伐。可是神祗的强大,不是它们这些蝼蚁可以撼动的,于是一重又一重的术法如烈阳之下的泡沫般碎裂,炽煞的魔龙穿梭浓雾而来。
人蛊最先被洞穿了心脏,但他好歹只是一具瘴气凝化的实体,赐予的神力终是能保下他一命的。但是自己不同,她在魔君的盛怒之下,很可能会尸骨无存。于是白玉逼不得已的从骨血之中将父神传于她的草木卷轴祭了出来。
这本是炎帝记录药石的半本残卷,不知为何被弃之在三界的夹缝之中,是他父亲堕下轮回之时偶得的。这本卷轴在百玉闲暇之余会捧出来研读研读,但是她实在是不擅长钻研药理,于是便转看后半部分父神书写的星轨推演。
一卷斑驳的卷轴,熔炼了两位神明的心血,却总是能在关键的时候保下百玉的命来。
于是她没有多想,将卷轴展立在身前,纤长的食指简直是以逆天的速度在结着咒印。于是刹那间,天地异变,梅香四溢,无数虬结的枝干从卷轴里延伸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七条作恶的魔龙桎梏在半空,然后她以意念操使陌刀将自己的颈侧割破,以血祭为代价撕开了虚无之境的裂口。
然而魔龙的力量何其强悍,它们绝不屈服于一个的混血杂种,是以龙魂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将煞气纵横的铠甲裹穿上身,漆黑且硕大的瞳仁骤然猩红。
望着眼前浊雾阵阵里如鬼灯般硕大的十四只眼球,百玉惊骇的半边身子都快麻木了,她知道魔君此刻的怒气是有多盛,想要饮血的渴望是有多么的热烈,但是她不想坐以待毙,为了成全而赴死,她可没有伟大到这般程度。
百玉强忍着魔龙浊气的浸染,哪怕口中的舌头都快要被自己咬断,她也没有放弃求生的**。一旁的人蛊虽然受伤严重,但也同仇敌忾的开始施力抵抗疯魔的靖无月。
有了旁人的协助,百玉遭受的反噬也减轻了许多,于是她更能尽全力的将裂隙的口子撕开到更大,然而靖无月疯魔是疯魔,但是本能的警惕却不会让他上当,他已经察觉到眼前的两个蝼蚁想要将他关进虚无之境去,于是他不费吹灰之力便将陌刀攥在了中,端在眼前,眸光擦着剑锋危险的望了过去。
他厉声的对百玉道:“连你也想忤逆我吗?”
百玉有口难辨,她没有忤逆魔君的意思,但是若不加以阻止,任由他这般疯狂下去,这些盘踞在皇城的弱魔族,将无一生还。
本着同类的相惜,百玉还是拼了命的操控着木枝攀住陌刀的剑刃,试图抢夺。也就是在这番角力的拉扯之中,她看到澄白的剑锋上,倒映着的另一个人影。
像,真的太像了!
那幅被岚音覆压在身下的画像,那个仰躺在纱帐里,蒙着黑带的重伤男子,都太像锋刃上映射而出的这一抹纯白。
于是百玉叫巫澈用幻术织就了一具江予辰的灵体,诱骗着靖无月踏进了虚无之境中。
一场陡然降临的劫难,于此,画上了短暂的停歇符号。
江予辰立在那一动不动的,他不明白这个魔女所的会究竟是什么,这一路走来,他自己都迷迷糊糊的,仿佛被一双看不见的强推着前行。于是他:“固守执念的不是我,这话,你应该对另一个人去。”
“仙长!奴家本来不想掺和你们之间的事,但是事关我魔族的存亡,我也没有办法掉以轻心不是,若是任由魔君这般肆无忌惮的蚕食下去,那么这入主中原的大事,岂不成了人族不费一兵一卒,就大获全胜了?那多不划算啊!”
百玉尝试着诱导江予辰上钩,若不上钩,就想办法将他也丢进去。解铃还需系铃人,不管魔君最后的出路在哪里,这番折磨人的心魔她也要帮他除了。
毕竟她不想父母的悲剧,在这个孤独的神祗身上重演。有些情感若是不再生前就明,非要等到死了再来缅怀,那还有何意义?她百玉是不懂何为情爱,也不屑去纠结这恼人的又是何种动人,她只是单纯的看不惯一方将什么都掩藏在心里,撕心裂肺的煎熬着。
“那您也不能就这般狠心吧!”百玉一边着一边将陌刀化现在中,“看在魔君如此待你的情分上,您也不能这般的冷眼旁观呐!”
江予辰有些气恼,隐在袖橼里的指尖捻着一张殷红的通灵符,他:“老板娘,不该您管的事,还是不要管的为好,您怎么不知我的出现,会不会刺激的那个魔君,更加疯狂。”
“我没想那么多。”百玉道:“也许,你就是那个能让他清醒的人呢?万事无绝对嘛!仙长是修仙之人,民间有句话怎么来着?”蹙着眉头稍稍思腹了片刻,百玉作恍然大悟状,“哦对了,叫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既然您都这般宅心仁厚了,也不介意奉献一点儿善心吧!”
谈话进行到这里,江予辰算是明白这魔女来找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了。听着对方的言之凿凿,循循善诱,他极是气愤与羞辱,在这怒火朝天的恍惚里,他似乎与梦境里那个怯弱可欺的江予辰相互重叠了。
曾经也是这般的轮番请愿,声泪俱下的趋利避害,让他退下尊严去做了那个恶魔的禁脔。没有人问过他愿不愿意,没有人关心过他痛不痛苦,所有的人都在变相的谴责着他的软弱,指摘着他的勾引。
即便他根本什么都没做过,即便他已经很努力的在平衡两个人之间绵缠的关系。可是所有人都将他钉在了耻辱柱上,凶恶的眼神一双双扎在他的身上,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剥。
为什么没有人去谴责施暴者,却能言之凿凿的来数落他的无辜!
凭什么!
就凭对方中锋利的刀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