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中香2
吃完了饭,靖无月便麻利的端着碗筷去厨房洗刷。而江予辰则百无聊赖的继续端坐在桌子前,守着一盏烛火兀自发呆。
此时夜以深沉,屋外无星无月,天幕似一块浸足了墨汁的布匹,黑的浓稠而压抑。
靖无月随捏就的那几只人偶,除了在屋中碎裂的那一只,其余的都簇拥在了池塘里,井然有序的将这口污臭的池水慢慢的清理着。别看这些细胳膊细腿的木灵矮笨拙,实则力大无穷,孔武不凡,无论是百余斤的沉石,还是池底积淤了多年的腐物,都不费吹灰之力的举过头顶,轻轻松松的运送至远处的暗角。
有了这些木灵,靖无月收拾起别院来就轻松了许多,像这种刷碗做饭的差事,他还是乐的亲力亲为的,毕竟伺候江予辰的饮食起居,是他一直以来都渴望去做的事。
他走了这么久的山川河流,看了这么多的悲欢离合,好不容易才寻到了何为世人口中的白首不离,就算是把他的神格收回去,贬他去做一介凡人,只要能跟这个男人在一起,他也甘之如饴,九死不悔。
因为江予辰值得他这样去做,值得他去放下一切,去为他筹谋,去为他历苦。
一想到这短暂的余生,他二人还能偷得这样娴静的日子,靖无月就忍不住嘴角含笑,就连擦拭着盘中的积水,也越发的仔细起来。
江予辰在屋里待的很是无聊,一双略显疲乏的凤眸,对着跳动的火苗垂恹恹的。此刻,身体的异样还是很明显,骨与肉之间是酸疼与惫懒来回交替,加上湛屿又守在身边,警惕性便彻底失去了作用,整个人就越发打不起精神来。
虽然很是疲累,但是江予辰也不敢擅自先睡,于是便强打着精神抬眸四顾,这一漫无目的的逡巡,就注意到了那一只尸首分离的木偶,想起它先前那雀跃而滑稽的模样,江予辰就觉得惊奇,于是从凳子上缓慢而轻颤的站起,将那只散了一地的木偶捡了回来,依次摊在桌子上思索摆弄着。
靖无月收拾完了厨房,便将烛火吹熄关门落锁,然后兴高采烈的向着花园中那口大池塘走去。之所以他没有立刻回到卧房去陪江予辰,是因为他在湛屿的乾坤囊里发现了一包莲花的种子,进门的时候又发现那口池塘已经荒废了,顿觉一滩臭水的搁在那怪可惜的,于是便施法让这些木灵去收拾妥帖,好种些莲子下去,也许过不了多久,便可以看到满池青莲,沼叶田田的盛景了。
想要去到那口池塘,必须途经两道宽阔的院落才行。而每一处院落都耸立着一座三层楼,朱漆翠瓦,雕梁绣柱,虽然多年未曾住人,但是门板与窗棂都还是完好无损的,就是此夜肃冷幽寂,又无一丝光亮鉴人,是以看上去阴森森的,有些瘆人。
一条青石板铺就的路,贯穿了两个大院之间斑驳的月门,当靖无月拂开额前倒伏的柳枝,跨进草木盎盛的花园之时,一阵幽风穿过竹林的飒飒之音便穿透了耳际,紧接着徐徐的微凉送来若有似无的嫩竹清涩,将靖无月畅往的好心情,通通如烟霭般被强行驱散。
靖无月伫立在杂草拥簇的石板路上,阴沉着脸向着远处的墙帷看过去,只见浓沉的夜幕之下,一片密集而茂盛的碧竹仿若天神一般伫立在墙垣边,它们虽身处暗夜之中,让人不得窥见其全貌,但依稀能从影影绰绰的斑影里,看出其枝干遒劲,坚韧不拔的姿态与风骨。
世人颇爱用竹与松柏比喻品性高洁的俊秀,但是在靖无月的眼中,却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因为上辈子乃至这辈子,湛屿都将江予辰困囿在此地,干了那些龌龊又腌臜的“好事”!
上辈子在翠微山,自己被湛屿陷害驱逐出了师门,因着江予辰几次三番对自己的维护,湛屿妒火攻心,在竹林里第一次疯狂的摧折了江予辰。以至于他后来攻下了听雨阁,丧心病狂的砍伐了阁中所有的竹子,更是严令禁止翠微山不能再生出一颗笋苗。
其实犯错的是湛屿,跟这些兀自生长的竹海没有半分关系,但是靖无月就是觉得不解恨,只要是见证过湛屿恶行的东西,都必须被诛灭,一个不留。
而这辈子,湛屿依旧不改自己那见不得光的癖好,拉着江予辰在这片碧海之下又行了一遍那畜生之事。
靖无月遥望着那一道疏疏密密的暗影,先前覆压下去的怨戾与仇恨又跃跃欲试的挣脱了出来。哪怕他知晓湛屿就是自己,他们是密不可分的同一具灵魂,但是对于自己不曾参与过的往事,他都是抱有怨恨的,也许是重生之时那道掺了泯心决的巫术还在灵魂里起着作用,又或者是堕了魔就再也压制不住骨子里残留的恶念,总之,靖无月没有办法对湛屿的所做作为释怀,也没有办法逼着自己完全接纳他的存在。
独自站在那里回味着湛屿赐给自己的记忆,靖无月就越是感到一阵怒不可遏的恶心,于是他迫切的想要去发泄掉自己即将崩溃的愤恨,就像他在北冥的斗兽场里没日没夜的观赏着魔物的血腥厮杀,看到兴奋的最高处,他也会入场一战,成全一个魔物生前最后的荣耀。
江予辰在屋内摆弄了许久,也没有瞧明白让这人偶开口话的原理在哪,不过这拼接的法到是挺神奇的,没有丝线与浆糊的痕迹,就是单纯的凑在了一起,仿佛给这只木偶注入了魂魄一样,活灵活现的还挺有意思的。就是不知还能不能再次复原了,若是能复原,他一定要好好学学,将来也捏一个来自己玩玩。
这样想着,江予辰的嘴角就忍不住愉悦的扬起,他抬起头望了望寒凉的窗外,面上隐隐开始有了担忧之色,因为湛屿去洗个碗,已经快一个时辰没有回来了。
虽然他的脑袋还是糊里糊涂的,总觉得自己才不过十六岁,但是对于湛屿的担忧还是与生俱来的,是以他端了烛台,正准备要出门去寻寻他的时候,紧闭的房门豁然被重重推开,湛屿一脸阴沉的走了进来。
满身血气的靖无月乍一闯进屋内,就像朔风裹着骤雨浸凉了屋内所存的空气,让本就衣着单薄的江予辰忍不住瑟缩着躯骨站了起来。
江予辰问他:“你,你去哪啦?”
靖无月仿若一头闯入羊圈的猎豹,恣睢而阴鸷,他不苟言笑的一步步向前渡去,萦绕着死亡气息的身躯,堪比一把悬在江予辰头顶的利剑,随时会猝不及防的劈落下来,夺了他岌岌可危的性命。
“你,你,你到是,是,是句话呀!”江予辰自问不是个在强者面前卑躬屈膝的主,但就是在湛屿的面前,忍不住要谨慎微,心悦臣服。
于是靖无月一步步逼近,江予辰一步步后退,他极力的想要拉开这段危险的距离,仅管他知道湛屿不会伤害他,但就是没有办法在此时做到镇定自若。
退着,退着,江予辰就退到了床榻与墙壁的夹角处,冰冷的墙壁像极了那间晦暗的暗室,令他无措而慌张,他似乎真的回到了十六岁那时的孤立无援,任由任何一个人对他强取豪夺,施虐鞭挞。
从进了门开始,靖无月就一直无话,他身上的血腥味儿很是浓郁,脸色也较之先前苍白病恹了许多,一双本该透媚的桃花眼此刻却危险的半眯着,望着江予辰就像望着待宰的牲畜一样,没有丝毫的情感波动。
江予辰没来由的感到一阵惧怕,就好像这样的场景曾经出现过无数次,他似乎曾这样被压迫在墙壁的夹角处,逃也逃不掉,躲也躲不开,被同样一副阴鸷的面孔狠狠逼迫掠夺,那时他的身体极痛,却又绵软无力,只能倔强的咬破了自己的嘴唇,任凭对方如何施暴也偏不吭声,自虐的染了满口的鲜血。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种暧昧的印象,但是在湛屿高大的身躯覆压之下,他就觉得万分的屈辱,可是腿脚却仿佛彻底失去了般,挪动不了半分。
靖无月此刻是没有神志的,他已经彻底回到了过去,回到了上辈子在爱恨里浮沉的煎熬岁月。他的师兄虽然嫁给了他,但是心却失落在了那个恼人的死人身上,无论自己怎样去做就是换不回来。
他嫉妒,愤恨,扭曲,但更多的是自我厌弃与无奈。从一开始,他就是肮脏的乞丐,是父母不详的可怜人,没有身份没有背景,在这仙门大派之中饱受了多少鄙弃的白眼。
他不是不愿拜师,而是没有一个长老肯收他做徒,他们嫌弃自己入门太晚,过了完美的可造之年。
但更多的,则是嫌弃他的出身与低下。
没有人看到他渴望重生的希冀眼神,也没有人去感念他努力表现的拳拳真心。他们看不到他的卖力,他的热情,他的挣扎与无奈,迫切与善良,他们只会一味的劝他打消修道的念头,去膳房乃至是浣洗斋做一名煮饭浆洗的杂役。
千人之众的翠微山,修真界最为德高望重的掌舵之帅,竟没有一个侠者肯施舍给他一点希望。只有江予辰,只有他这个亦师亦友的好师兄,不厌其烦的对他言传身教,呵护备至。
他永远都记得刚入山门之时湛屿的无视,秉明阁主之后的满堂嘲讽,记得一点点错被无限放大的惩罚,记得烟雨楼中有口难言的临危下石。
他可以容忍所有人待他不好,但唯独江予辰不行。
靖无月在江予辰的惶遽里,抬摸上他有些凉润的面颊,眼露哀伤的道:“你为什么就是不肯爱上我呢?”
对于湛屿乍然的触碰,江予辰本能的躲了一下,但就是这般的动作,却与前世心死的江予辰无情重叠,靖无月以为他还在厌恶自己的触碰,于是更加狠厉的捏住了他的下巴,将那张魂牵梦绕的脸扳回到自己的眼前,伤心而急切的道:“你为什么总是要这样的回避我,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当初只要你答应跟我走,那些加注在我身上的迫害我通通都可以放下,可你为什么就是不明白呢!”
这句话,靖无月只在江予辰身死之后过,前世他们彼此折磨的时候,谁也不愿放下心里的芥蒂去向对方敞开心扉。他们错在迎面不识,错在先入为主,错在所有的重逢都裹束在阴谋与算计里。
江予辰不明白他在什么,下颚传来的疼痛,让他几欲碎骨飙泪,他就这样雾气朦胧着一双凤眼,艰难的道:“你放,我听不懂!”
“你总是在装傻,总是在回避对于我的好感,你这样的口是心非,这样的虐待着自己的身与心,你知不知道我看了比你还要痛苦!可是我没有办法让你去自由,因为你就是我的命啊!没有了你,我连呼吸都是痛的。”
前世的靖无月总想着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赠与江予辰,不管是情爱也好,名利也罢,只要江予辰想要,他就算豁出命去也要办到。可越是急于表现,就越是弄巧成拙,他不记得为何会变成这副睚眦必报的模样,他从被师兄寄予厚望的天纵之才,彻底堕落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弑杀恶魔。
是他的一意孤行扭曲了两人之间的情义,是他的死不悔改刺死了江予辰的舒拓淡然。
而今,他再也不想端着那可怜的脸面故作自傲了,他要把心里掩藏的那些爱意,愧疚,悔恨,通通都言出口,他要江予辰明白他症结的根源在哪。
他用双捧着江予辰疼到扭曲的脸颊,虔诚而温柔的道:“江予辰,我爱你,我从始至终都只爱慕过你一个人,我不求你原谅我的所作所为,只求你不要在苛待糟践自己了。你若真的不解恨!”他执起江予辰的腕,将他的掌抵在自己结实的胸膛上,“那你就掏了我这颗心吧!”
这一通极哀的表白下来,砸的江予辰晕头转向,他的掌贴着湛屿的胸膛,能感受到他稳健而有力的心跳,虽然他不明白湛屿这些话的意思,但是却能感同身受的悲坳着,委屈着。
似乎他等这句话等了很久,等到一睁开眼已然物是人非,可是那捧困囿在心房里的遗憾,依旧在撕扯他的灵魂,让他忍不住自责,惭愧。
提莫的术日期提前了,捱过今晚这个不眠之夜,明天就可以解脱了。
未来住院的一个星期大概是碰不到电脑了,等我回家,我会继续更新滴。
最近这几章若是看的别扭也请谅解,整夜整夜睡不好,脑子乱的不知道写的什么玩意,修来修去总也是不满意,你就当我是在水字数吧!我是想到哪里写哪里,脑袋混浆浆的,写的啥我也不明白了,凑合看吧!
对不起各位了!祝大家天天都有乐事,没有乐事买包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