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中香3
江予辰的眼前,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一抹雪白的画卷,那里有他倚靠在窗边黯然神伤的侧影,而柴扉花树的暗影之下,是一个男人缄默悲凉的容颜。他就这样孤身一人的隐没在纷飞的落英里,透过那些热络的凋零去瞻望屋内那抹遥不可及的身影。
里面的那个他虽然看似无动于衷,但是内心的情潮还是溅起涟漪无数。他知道自己也是爱着屋外那个男人的,但是他没有办法原谅自己给这个天下带来的灾难,就像他没有办法正视自己的内心,正视自己对这个男人的憧憬与爱恨。
三年的囚禁,已将他的爱磨的支离破碎,曾以为自己可以左右他的思绪与决定,可以继续化为一盏指路明灯,照亮他孤寂阴暗的道路。可是面对他根深蒂固的仇恨,无法割舍的深爱,江予辰彻底累了,他真的支撑不下去了。
与其看着他越走越远,看着整座天下民不聊生,不如就此斩断两个人的牵扯,不管能不能带走他,这辈子,他江予辰都不打算再继续活下去了。
他从来都不会把困苦推卸在旁人的身上,因为根结在自己这,那就是他的错。
江予辰感到心如刀割,感到五内如焚,痛不欲生,他抬起酸涩的凤眸,对望着眼前这个男人的悲坳,哽咽道:“你的,我都能感受得到,只是,我没有办法原谅自己,也没有办法原谅你所犯下的错。”
靖无月捧着他的倏然之间就颤抖的如风中残叶,一个许久不曾哭过的男人,此刻泪潮翻涌,垂泪成冰,他:“我知道自己做错了,可我真的舍不得你呀!我以为你不爱我,我以为你的心里永远都想着另外一个人。我以为你只是把我当作师弟看,把我当作一个一文不值的乞丐!”
“不是的!”江予辰抬抵在他的嘴唇上,制止着他难捱的自弃,“我从来都没有低看过你,你比任何人都要努力,比任何人都要善良,若不是因为我的原因,你不会疯魔至此。”
这一刻的江予辰,已经完全被前世的自己所融嵌。不管是这辈子,还是上辈子,他都铭记着这个男人带给他的震撼与惊喜,深情与痛苦。不管前世他摧折了自己多少的傲骨,将爱意裹挟在里逼迫着自己臣服,他都是那个自己一带大的师弟,是迎娶自己过门,签了婚书的夫君。
靖无月望着江予辰的柔软,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将心口破开的窟窿填满了,他总想从江予辰的身上把这些纠结的往事做个彻底的了结,他已经将心底的愧疚都言出了口,也得来了江予辰的回应,可还是完全无用,他还是心里怨戾的很,再多的温言软语,也抚触不了那些密集而狰狞的伤口。
于是靖无月再也不想听到这些揭露痛苦的真相了,他必须要恨,必须要端着这些镌刻在骨子里的遗憾与不甘,去讨还,去索债。
晕黄的烛光下,靖无月的背之上不知何时浮现出一枚怪异的青灰色咒文,正随着他情绪的起伏盈动着丝丝缕缕的浊光。
他觉得心口灼烫,憋闷,像是有什么在拼命的撕扯着他濒临破碎的理智,靖无月很想在跟这个轮回了两辈子的男人诉思念,但是他的头疼的快要炸裂,无数的过往像暗夜倾落而下的雪沫,破碎,轻杳,不盈一握,带着四世的遗憾,带着满的血腥,堆叠在自己的脚下,他只能低下头去看,却无论如何也捞不起一片,置在掌心观摩。
走了这么久的路,撒了这么多的热忱与良善,他却活成了自己最不愿意变成的样子,如果可以,他希望自己一梦初醒,他是湛屿,是那个还未重生的靖无月,是那个落英缤纷里,对着无言的江予辰一句“我回来了”的仗剑青年。
江予辰还在沉浸于上辈子的口不对心里,而这辈子的靖无月已经不想在揪着那些不堪的往事,彼此煎熬了。
他将这个眼尾稠红的男人牢牢的抵靠在墙壁上,指从脸颊边缓缓的游弋至下巴处,稍稍用力便抬起了他绝美的俊颜,靖无月就这样目不转睛的望着他的珍宝,在烛火斑驳的光影里,虔诚的落下吻来。
他现在从魂到身都疼痛的几欲灭亡,所以他迫切的需要江予辰这颗解药来缓解他的痛楚,不管这个男人还能不能承受的住,或者还会不会再次厌弃起自己的触碰,靖无月真的什么都顾不得了,他想要他,很想,很想,想到失去理智,想到思之如狂!
江予辰在靖无月的拥吻之下,有一种重回前世的错觉,好像他并未身死,而靖无月也没有泯灭人性,他还是那个跟在自己身后挽剑落花的俊美少年,还是那个时刻惦念着自己安危的纵横之材。
什么恩怨情仇,什么家国遗恨,江予辰都不想在顾念了,他只想自私一次,回应回应这个孤寂了半辈子的男人,让他知道,无论什么时候,他江予辰的心里都有他的位置。于是他不再矜持,不再回避,他放肆而急切的抬起双臂,狠狠的环住了靖无月紧实凌厉的后背。
缠绵的吻带着靖无月积攒了四世的思念,以至于江予辰何时拥住了自己他都不曾知晓,只是当他急切的想要揭开对方的衣衫的时候,才发现江予辰已是意乱情迷,凤眸朦胧如烟霭遮面,他的脸颊浸着些醉人的酡红,正在用一种温柔至极,无辜至极的模样,迎合着自己。
江予辰这般失仪的主动,是靖无月从未见识过得。这个男人总是将礼仪教条穿在身上,又极是在意旁人看待自己的眼色,于是不管是对待喜欢的,还是憎恶的,都表现的很是淡漠。就连前世在最激烈的嗜仙散的腐蚀之下,他已经叫到声音嘶哑,迭潮到腰软如水,也从来没有这样搂抱过自己,热烈的回应过自己。
如今,没有了爱恨的江予辰,终于不在乎世俗的偏见,彻底的将自己亲埋葬的情感刨了出来,这就像一场烈火燃烧了整座心灵的围城,在滚烫的余烬里,淬得了最真最纯的爱意。
靖无月再也忍受不了这种温软姿态的江予辰了,于是他将这个冷硬了半辈子的男人扑倒在床榻上,如饥食渴的宣泄着他总也退不下的欲|望与思念。
这一夜,屋外的暗潮流淌着独属于他的赍恨,而屋内的鸾榻则洇渡着他稠化不开的痴恋,靖无月终于在百余年的孤寂里捧得了那一盏明火,从此,他不再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他有了家,有了爱人,有了至死不悔的信念,有了始终如一的深情。
此生,足矣!
就让他们在这仅剩的时光里,做一对寻常人家,恩爱两不疑的神仙眷侣。
月落日升,晨星冥灭,因着北冥裂隙的洞开,血光欺天,浊气凌云,是以人间再也见不到清寡的明月,骄奢的灿阳,只有灰蒙蒙的一片惨白天光笼罩着人间,明明是盛夏时分,却冰冷的仿佛萧瑟的深秋。
一夜荒唐过后,江予辰还在浓沉的熟睡着,而靖无月却以早早的起了床,去厨房煮了粥,温了几只从集市上买来的糯米糖糕。
清早的晨光并未怎样安好,昨夜许是又落了雨,院子里到处都是湿漉漉的,有些娇嫩的草木适应不了这温差的骤然转变,已经呈现了枯败的征兆。
靖无月虽然勤劳了一晚上,但是今早的气色还是不错的,于是他难得好心情的蹲在地上,收拾着那些枯败的花草,细长冷白的指灵活而有力,哪怕是蹲在地上,专心致志的低着头,也无法掩盖他的俊美与戾肃。
木灵在花园里忙活,靖无月便在院里开垦,不消片刻,那些栽种在花坛里的枯枝败藤便被清理了出来,然而随着拉扯根须的动作从而将凝固的泥土翻松,一些掩埋在深处的秘密便裸露了出来。
此时,在惨白的天光照射下,一只包裹着油布的朱漆盒子,半遮半掩的露了出来。
靖无月见了顿觉惊奇,便徒将这只盒子挖了出来,揭开有些腐烂的布匹,一只红漆底描着金菊的四方盒子端端正正的托在掌中,上面还用一根短的金属钎子插|着,但是因为水汽的缘故,已经锈蚀断裂了。
是以靖无月不费吹灰之力就打开了那只盒子,只见这不大的盒子里竟然盛着一层结块的香粉,不知是受潮的缘故还是本就是这种样子的,红彤彤的脂粉像凝固的血渍,又像百花虽死不灭的幽魂。
将这盒子端在鼻下轻轻的嗅了嗅,一阵淡淡的海棠香混合着幽甜的果香徐徐弥散,但盈余之中还透着些丝丝缕缕的血气,并不腻人但也不是会让人感到舒服的味道。
彼年流连花丛的时候,他窝过的脂粉铺子无数,却从未见过这种红色的香粉,用指端捻起一些在指端碾磨,除了香味越发浓郁,却并无颜色晕染,看来这也不是姑娘家用来覆面的胭脂了。
靖无月对于这种女儿家的物件不甚关心,遂关上那盖子准备放到一旁,在找个合适的地方将其掩埋了。可是在阖上盖子的那一刻,一个面色惨白的姑娘,着一身鲜艳的大红喜服伫立在花坛的另一侧,黑瞳幽幽的盯着煞气纵横的靖无月。
那姑娘身上的鬼气很浓,大有化戾的趋势,但是她再怎么凶也在堕神的跟前狠不起来,只能隔着一段恰到好处的距离,满面戒备的对望着。
靖无月不管为神,为煞,还是为魔,都不惧九幽之地那些张牙舞爪的渣滓,是以他头眼不抬的,翻来覆去的把玩着中的盒子,道:“姑娘这青天白日的就现了形,可是有冤屈要诉啊!”
那姑娘本是平静的面容,在听到冤屈二字的时候,突然阴戾道:“把我的骨灰还我!”
“”,靖无月翻转着盒子的,蓦地一凝,随即便占为己有的将其塞进了腰封里,带着三分挑衅的扬起头来,挑眉笑道:“姑娘有本事,就到在下的腰里夺啊!”
那姑娘虽是冤魂,但是却惧怕靖无月身上被煞气浸染的神格,在怎么一介堕神那也是神圣的存在,是不允许鬼魂亵渎的,于是她有些生气的道:“你这神祗好不讲道理,是你先动了我的骨灰,我才现行的,怎么我讨要自己的东西,反而要被您这般戏弄。”
“姑娘这话的好!”靖无月拍了拍腿脚,站了起来,“昨夜姑娘不安安静静的就寝,非要耍着你那三两浮沫去勾我心里的恶念,我看你胆子挺大的呀,知道我是神祗,还敢这么干!”
昨夜靖无月的反常是在洗碗的时候就开始了,那时他在美好的畅往里正甜美着呢,这姑娘的魂魄就极是不安分的在门外徘徊,她之所以没有去找江予辰,是因为江予辰乃是师出无极观的道人,袖橼之中的符箓可不是画着玩的,而且她曾试图用自己的骨灰制造幻觉引出他,却被木灵以灵力抵挡了一次,所以她才将伸向了靖无月。
那姑娘见被识破了意图,便不再伪装自己的恶意,不慌不乱的应承道:“对,昨夜是我在搞鬼,那是因为你们侵占了我的屋子,这种不问主人就擅自入住的行为,是强盗,是窃。”
靖无月一边赞同的点着头,一边无辜的道:“可是这里没人了呀!你让我问谁去?”
那姑娘许是才想到自己已经身死了,算不得人了,一双本就水汪汪的眼眸,倏尔便黑的厉害。这是鬼魂或怒或悲伤时的应激反应,因为它们只是一缕不入轮回的执念,而执念,是没有人那么多丰富的表情的。
靖无月站立的时候总是喜欢抱着双臂,是以他高傲的神情,示威的就像一根利刺一样扎的那姑娘极不舒服,但她又没有办法对这个神祗怎么样,只能目不转睛的瞪着他,心里早已把他咒骂了千百遍。
一时无话,凉风透骨,靖无月戏耍够了,便端正了态度,出言问道:“姑娘可否告知在下你姓甚名谁,怎么又死的这般凄凉?”
那姑娘望着他忧思了半晌,才开口道:“我姓冯,名仙藻,家族世代制香,这处别院是我父亲倾尽了家财建造的,只是二十年前我遇人不淑,阖府上下在我新婚之夜突遭灭门,我则被那个薄情寡义的上门夫婿剔骨拆肉,混合着极阴邪的术法炮制了这骨中香。我因怨戾难舒,不入轮回,只好将魂魄寄宿在这香粉盒子里,打算寻个会杀掉那个负心汉。”
“那冯姑娘可如愿了?”
“没有!”冯仙藻先是面色凝重,随后淡淡的道:“没等我等来动的会,他就先病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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