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道是无情却有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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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哀乐的声儿愈发的响亮清晰,似乎正是冲着他们这戏团来的。正欢喜的众人蓦地听着这哀乐声,不由得一怔,纷纷扭头,循声望去。棠海月亦是沉眸,向这哀乐传来的方向望了去。只见原本熙攘的街道上,人群不知何时早已散开,自觉让出了一条空旷的道儿来。一支送葬队伍浩浩荡荡地从街头走来,纸钱漫天飞舞,走在棺材两侧的人均掖着袖子低低抽泣着。一时间,哭声伴随着哀乐声,将整条街的气氛带得悲戚了起来。人群中有人伸长了脑袋望了望,喟然怅叹,低声:“这是凌老爷家的丧葬”那棺材中躺着的人,自然是凌珠珠了。棠海月凤眼不由得一沉,缓缓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几乎是一眼,便在这送葬的队伍中找到了凌老爷的身影。看来,这是冲着她来的了。凌老爷与棠海月目光交错的瞬间,眼神便变得凌冽起来。他眼见得送葬队伍要抵达平月戏团之时,便扬了扬。送葬队伍立即停下,唢呐声也戛然而止。风卷起残叶,一时间气氛肃杀起来。凌老爷目光扫过这一群人的脑袋,终是落到了江海平身上。他眼眸不由得一寒,心道,他便知道江海平今日定然会来。他微微一笑,扬声:“海平贤侄,真巧,今日竟碰上了你。”江海平面上微微一僵,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回应他这个所谓的伯父。他爹江津年生性好客,喜结交朋友,如凌老爷这般的老友不知结交了多少,江海平也依着江津年的关系,认了不少的伯父。按理不管江海平心里头怎么想的,这场面关系总应该打好才是,可自打凌珠珠这事一出,再到后头李福这事,他心头已是对凌家,乃至凌老爷皆是厌烦的了。凌老爷继续扬声:“今日也正好赶上你妹子下葬,贤侄也正好可以祭拜一番。”这的是“正好”,但实则江海平心头也是一片清明,知他这是刻意做出来的“正好”。凌老爷瞥了棠海月一眼,微微眯眼,道:“虽海平你先前受狐媚蛊惑,背弃女在先,但女好歹与你相知一载,知你只是心性单纯,一时受到蒙蔽,如今醒悟过来,女也自然不会再记恨你的。”这话左一句“狐媚”,右一句“背弃”的,分明便是在指桑骂槐,明里暗里都是在骂着棠海月。江海平不免有些气闷,压着心头的气,好言道:“凌伯父,我与凌珠珠一事,决计谈不上背弃”“当然,贤侄你若不是被狐媚迷惑,自然不会做出如此背信弃义之事。”凌老爷早已料到他的话,是以先他一步,堵死了他的话。这人群中有晓得这事的,此时也不免议论纷纷,对这事评头论足一番。是是非非纠缠得江海平头疼。他深吸了一口,心道:这些是非或许早该了断的,硬生生地给拖到现今。他苦笑了一声,直直迎上了凌老爷咄咄逼人的目光。“伯父,这其中的是是非非,你难道真能上一句问心无愧吗?”凌老爷冷笑:“我能,平生做下亏心事的人并非是我,我又岂会不能?”他环视四方,朗声道:“事实便是你江海平背信弃义,受狐媚挑拨,背弃女,此后步步为营,时至今日逼死了她!我敢问你们一句,你们可问心无愧?”江海平苦笑更甚,略略垂眼,余光见得棠海月正要出来,想必是想为着这事做个回应。他向她望去,道:“我自个儿来。”棠海月顿足,微抿唇角。江海平平视凌老爷,目光不悲不喜。“凌伯父,你有两件事错了。其一,我与凌珠珠的婚事实乃两家父母一包办——而我成人懂事之后,早已同凌珠珠私下商量过,这门亲事我并不承认。”他明里暗里过自己没那意思的次数诚然不算是少,早先顾及着女方颜面,也不好大剌剌地便去退了,本想着是寻个合适的由头,让两家将婚事作罢。可,凌珠珠却越做越过分。“而在此过程中,凌珠珠买通我仆人,暗中监视我动作,这算是好姑娘做出来的事吗?”江海平到此处,身边的阿竿面上赧然,羞愧的低下了头。“多次中伤污蔑棠姑娘,这又是好姑娘会做出来的事吗?而后买凶杀人,凌伯父,这些事铁板钉钉,想来你也是清楚的。”江海平到此处,叹了一声,这才续道:“其二,凌伯父,我想你误会了我同棠姑娘的关系。”“误会?”凌老爷眼眸眯了起来,冷笑反问着。先前江海平所言,他一句都没反驳——他也晓得凌珠珠乖戾任性,做出这些事都是不稀奇的。而听得江海平想将他与棠海月的关系粉饰太平之时,他忍不住哂笑:“海平贤侄,你为着这么一个女人,离家出走,连自个儿的亲生父亲也置之不理,乌突突地开这么一个戏团子,现今你同她没什么关系,岂不是在睁着眼睛瞎话?”罢,凌老爷便冷冷笑了三声来。江海平亦是淡淡一笑,不卑不亢的回道:“凌伯父,你何必将这些毫无关联的几件事非臆想出一个荒唐的原由串在一块儿呢?我与家父的矛盾,不过是归结为父亲对儿子寻常的望子成龙罢了——试问哪一家的父亲,不希望子女能自个儿独立,闯出一片天地?我离开江门,出来寻着一个志同道合的人,一同开了一家戏团子。如今稍显成绩,家父也放心我能独当一面了,我便也理所应当地回去,而先前的那个所谓的矛盾,不也是顺理成章地烟消云散了吗?”他不以为意地笑笑,继而遥遥向棠海月望了一眼去,“至于棠姑娘”他平静地:“我与棠姑娘也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合作关系。若非有别的关系,那也是我对棠姑娘的愧疚——我只不过是拿这间戏团当个磨练自己的段,现今目的达成了,就抽冷子走了,实在对不住她。”仿佛是为了印证他这句“愧疚”一般的,他对着棠海月的方向,微微欠身。棠海月亦是立刻还了他一礼。只不过她低头之时,也不知是不是因着这病还未好全的缘故,竟有些发昏。凌老爷目光在江海平与棠海月二人之间打转,呵地冷笑一声,追问了一句:“当真如你所?”江海平面不改色,目光亦不再停留在棠海月身上:“我与棠姑娘的关系,无关风月。”凌老爷还要再,江海平已冷声截道:“绝无半点男女私情。今后亦不会有。”凌老爷那张饱经风霜的脸终于荡出丝丝笑意。他输了?不,他可没输。他幽幽:“海平贤侄,你可要记得你过的话才好。”江海平不语。凌老爷忽地和蔼一笑:“俗话,人死如灯灭,是是非非早该随着尘土掩在地下。珠珠好歹也巴巴叫了你这么久的哥哥,你当真能狠得下心肠,再也不去看她?”凌老爷长叹了一声,略略摇头:“走吧,走吧。”这句走吧也不知是对谁的。罢,他便负着,领着送葬的队伍浩浩荡荡地走了。唢呐声再次响起。被唢呐声掩盖的,是人们的窃窃私语。江海平垂眸,默了半晌,终是跟着送葬队伍去了。棠海月望着这支队伍,久久没能回过神来。不光是她,就连聚集在戏团门口的一干人等,此时也都没能从方才的事上抽身出来,一个二个地都压低了声音讨论着。眼见得这送葬队伍走远了,他们便也放肆起来,议论的声音也不免更大。一时间,平月戏团门口,嘈杂得犹如菜市口一般。忽地,有人站到了棠海月身边,幽幽:“道是无情却有情。”棠海月回神,回头一瞧,竟是周倩雯站在自个儿身后。而周倩雯此时面上竟还挂着一副看好戏的神情。棠海月不由得失笑:“你在什么?”“天气啊。”周倩雯一乐,抬指了指西边方向——来也怪,他们头顶上这大太阳还未退下去,而那西边方向,竟已下起了蒙蒙雨。周倩雯悠悠:“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情。”完哈的一笑,揶揄道:“你以为我在什么?”棠海月沉默不语,她总觉得周倩雯这话另有所指。当然了,周倩雯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她总归还是撺掇着棠海月跟江海平好的。这点意思,江青泥自然也品出来了。他当下也不多什么,只浅浅一笑,夸道:“周姑娘好文采。”周倩雯听得江青泥这一声夸赞,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心头想着,自己也是个没眼力见的,眼下正宫还在边上站着呢,她竟还好意思公然开起了这玩笑。周倩雯心头想着,又向江海平的方向望了一眼,带了几分幸灾乐祸的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