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 7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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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语手里是有钱的, 零一年的三百万是很大一笔钱,除了常月笙给的三百万, 斐程峰也在之前给了她不少钱。

    买了别墅之后, 她甚至还有钱来买通那些对常月笙心怀不满的医生护士, 将孩掉包。

    林语长得不差, 认清了斐程峰后, 她是彻底放飞了自己, 开了什么奇怪的天赋,从几个男人那里捞了一笔后, 她就买了商铺收租金,每个月哪怕不工作, 也有几万的收入供她挥霍。

    但她有钱,却没权势, 常月笙存心要让她吃苦头, 她也没什么办法, 所以在第一时间,她就联系了斐程峰。

    斐程峰会帮她的,林语很确定。

    果然, 一接到她带着哭腔的电话,斐程峰就坐不住了。

    只是她等啊等啊等,什么也没等来。

    废物!林语心里大骂斐程峰是废物,可心里也暗暗着急。最后没办法, 只能祭出杀招。

    “动机是什么?”

    “是仇恨, 警察同志, 你知道常月笙的心有多黑吗?我的儿子,我的宝贝……”林语睫毛一抖,两滴晶莹的泪水便落了下来,从被带进来做笔录开始,她就一直是两眼无神像是丢了魂丧失了所有活下去希望的模样。

    狼狈瘦弱的模样,看着就是弱势的一方,连民警对她的态度都是温柔暖心的。

    几次的笔录询问,她都是一言不发,但一开口,便是一个重磅炸弹。

    “我没办法,她儿子要杀我儿子,我能有什么办法?!”

    林语的样子太惨了,恍恍惚惚的样子不像是伪装出来的,她这话一出,民警以为林语嘴里的儿子已经被杀,表情立刻就变了。

    命案!不管什么时候,什么事情,一扯到命案,严重程度都会往上翻好几倍。

    林语不怕,她一点都不怕牵扯到斐睿安。

    因为她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常月笙不会让斐睿安有任何污点的。

    她这些,不过是为了威胁罢了。

    对,威胁常月笙。

    在常月笙眼里,林语恨透了斐睿安,想将他置于死地,嘴里一定吐不出什么好话。

    常月笙是理亏的,她虽然给斐睿安收拾了烂摊子,但“买凶伤人”这件事斐睿安真干过,凶手还在看守所里待着呢!常月笙没办法确认林语手里是不是真有什么决定性的证据。

    犹豫就会败北。

    常月笙有斐睿安这么一个软肋,她只能认!

    果然,跟着处理这件事的助理将这个事情一报告给常月笙,常月笙只能选择私下和解。

    林语从警局出来的时候,还是那副悲戚恍惚的样子,但心里的畅快却怎么也止不住。

    林语给的解释是——斐垣差点出事,而且因为常月笙的挑拨,他连高考都没去,十几年的辛苦付诸一炬,她本来是想忍下的,只要斐垣平安就好。

    但她越想,越觉得她的孩子可怜。她也是受害者,且安安分分地躲了这么多年,如果不是斐垣善良救下斐睿安,什么事情都不会有!

    她的孩子,这么能这么可怜呢?!

    今天冲动行事,也不过是想为她的孩子讨回一个公道罢了!

    虽然离高考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有漏洞在里面,但林语得情真意切,而且情绪的压抑和爆发是不需要逻辑的。加上林语的模样凄惨,服力还是很强的。

    ——斐垣,你在哪里?妈妈刚才害怕极了。怕你冲动之下做了傻事。为了报复斐睿安把自己搭进去,不值,答应我,别做傻事,你的未来还有无限的可能,不要因为一时的冲动把自己搭进去了,好吗?

    定了定心神,林语才想起斐垣来,马上给斐垣发了短信过去。

    她是想电话的,但斐垣骗她的事情还没让她消气,这时候电话过去,她怕自己控制不好情绪,怕自己又喊着让斐垣去死。

    不行,这样不行。

    林语觉得自己刚才太过冲动了,口不择言地让斐垣去死不太好。

    但同时她也没太当一回事。

    只要哄哄就好了,只要……哄哄就行了。

    她的斐垣,怎么会舍得让她生气难过呢?

    脑中闪过那天斐垣阴沉凶狠的表情,林语有那么一瞬间的动摇。

    但很快就被自己压了下去。

    不会的,斐垣是个听话孝顺的好孩子,他会原谅她的“关心则乱”的。

    然而斐垣一直没联系她。

    林语的心乱了。

    她有些害怕。

    自己也不出来是为什么害怕,就是恐慌,一种无所适从的恐慌笼罩了她。

    迟迟等不来斐垣回复的林语开始着急了。

    但马上因为斐垣进入游戏的缘故,常月笙为了对付她而弄起了一连串麻烦弄得林语焦头烂额没工夫去考虑斐垣的事情。

    斐垣很重要,但并不是她生命中的唯一。不过是棋子罢了。不过是工具罢了。

    无关紧要。

    一直到斐垣通了关,回到现实世界,林语才想起了自己还有斐垣这么一个“儿子”。连忙又是几十通电话上百条短信地轰炸。

    开启了勿扰模式的手机既没有声音也没有震动,信息栏里的未读短信越来越多,斐垣却没有半点在意的样子。

    斐垣提着牛肉粉在车来车往的街上等了一会儿,热腾腾的牛肉粉闷在一次性的包装盒里很容易软烂掉,但斐垣无所谓。

    步升接到电话不敢有任何的耽误,一边给林邵恒电话询问斐垣可能在的地方,一边跑出门。

    “老大让我去接他,你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吗?”

    林邵恒觉得很茫然:“这个我哪里知道哦,他让你去接,没位置吗?”

    “没有啊。”步升也是一头雾水,一边跑一边,“关键我还不敢问你知道吗?!”

    步升的那种心情,林邵恒太理解了!不能更理解了!

    “有老大的企鹅号或是微信号吗?我试试能不能侧面探出来。”

    林邵恒沉默了,步升只知道斐垣大佬的一面,过去那些可怜的经历又怎么可能想象得到呢?林邵恒觉得,自己如果把斐垣的过去给步升听,他也绝对不会信的。

    “老大不怎么习惯用现代的科技产品,嗯,所以没有这些。”林邵恒含糊地道,为了防止步升再无意地问一些让他尴尬地问题,林邵恒马上给了一个地址,“老大选在住在这个酒店里,想来走也不会走远到哪里去,你试着在这附近找找?”

    这总比什么都没有让他一个人跟无头苍蝇似的乱晃比较好:“行,我先去那里看看。”步升是半点也不敢耽误,马上就跑过去了。

    “唉……”林邵恒挂了电话,神情复杂。他觉得一个多月前的自己简直坏透了。老大以前过得多不容易啊!

    想想,他一个大男人都红了眼,快为斐垣过去的经历心疼到哭出来了。

    步升虽然已经尽量快了,但因为不知道斐垣的具体位置,坐着出租车绕了一大圈才找到斐垣。

    “老大老大……”步升下了出租车,就以冲刺的速度冲了过来,喘着气在斐垣面前停下,“是出什么事了吗?”

    斐垣看了一会儿,然后:“带我逛逛吧。”

    “???”

    一分钟后,步升蹬着三轮车,顶着大太阳,闷在三十七度二的高温天气里带着斐垣开始“逛逛”。

    斐垣并没有什么确定的目的地,他乖巧地端坐在三轮车上,手上还提着那袋包好了的牛肉粉。

    大城市里的空气并不是很好,尤其骑在大马路边上,车一过,喷出的汽车尾气和带起的粉尘让人很不好受,换一个晕车厉害一点的,站在这里站一会儿,都能胃里翻涌着酸水开始呕吐。

    斐垣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他的身体很健康,十八岁的身体本来还有那么一点营养不.良,但在那么多属性点的加成下,就什么也不会有了。

    外表看着虽然还有点偏瘦,但现在让他去虎,一掌下去老虎的脑壳没准都能碎成渣渣。

    无法“带出”力量的这个规则在他身上并不适用。

    如果可以,斐垣完全可以尝试一下,那个“世界最强人类”,但拿了又怎么样呢?他一点也不会因为这个而高兴。

    我既没在生气,也没在高兴。

    反正,对我来什么也没差。

    “老大,要不要在这里休息一下?”步升蹬了快两个时的三轮车,整个人几乎要成了水人,身上的衣服成了透明,牢牢地黏在身上,眉毛已经挡不住额头上面挂下的汗水了,一眼皮的水。

    他踩一下就要抹一下汗,踩一下又抹一下,但速度完全跟不上汗水的排出。

    但即便这样,他脚下的动作也不敢停。

    斐垣盯着这个公园看了一会儿,然后点点头:“可以。”

    那一瞬间,步升简直觉得自己听到了天使的声音。麻溜地拉了刹车,放下脚。

    喜气洋洋地准备扶着斐垣下来,但斐垣却十分嫌弃地躲开了。

    步升的身体僵了僵,一股威风刮过,步升闻见了自己身上几乎是恶臭的馊臭味。

    步升哭唧唧地找卖部买水补充水分去了。

    斐垣顺着模糊的记忆,走在大理石已经裂开的路上,七拐八绕地走进一边的林子里,找了一个长椅坐下,然后开了袋子。

    牛肉粉已经闷了很久,几乎坨成了浆糊。

    因为高温,即便出锅两个多时,牛肉粉的温度也没怎么下去,正好是可以入口的适温。

    斐垣一手托着一次性外卖盒下面的底,一手拿筷子往嘴里呼噜。

    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靠着比赛拿到了奖金后,斐垣很自私地留下了一点钱,买了一碗牛肉粉,和他的伙伴躲在这个一直聚在一起下围棋的地方吃到了他这辈子最好吃的牛肉粉。

    那个不会话的孩子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两人趴在不是专门弄出的草坪,仅仅只是扎人还脏的杂草堆里看着对方傻笑。

    可惜那些只是他的想象。

    他既没有贪心地留下奖金,也没有和伙伴躲在这里幸福地分享着一碗不知道没有多少肉的粉丝。

    有的只是一团混乱,有的时候一片崩溃的哭声,有的只是扭在一起的混乱。

    季淙茗,你后悔吗?

    后悔在那里时候认识我吗?

    浓烈的煞气和怨气带着几乎是想要毁天灭地的恨意日日早饭,他那些本以为被自己深埋、遗忘乃至丢掉的东西,也被毫无隐私地翻了个干净。

    季淙茗便了很多,曾经那个他上一长串把嘴巴都给干也不知道回一句话的哑巴已经长大了,他的话变得很多,他变得很开朗,他外向活泼得能和很多人都交上朋友。

    季淙茗不再只有他了。

    而然他还是只有自己。

    斐垣不是个多健忘的人,但和季淙茗相处的时间里,相似的气质很快便让斐垣想起了对季淙茗的眼熟来自哪里,但他并不高兴,也没什么喜悦的心情。

    人生并不只有曾经的一段记忆。分分合合太多,人生变化太快,季淙茗也不过是他人生中的一个罢了。

    和季淙茗刚分开的那段时间,他痛苦,他难受,他崩溃,但最后,季淙茗也不过成了那个记不清面容,连名字也消失在记忆长河里的影子。

    什么也不剩下。

    斐垣彻底把他忘记了,什么也没给他留下。

    季淙茗从他的生命里消失了,曾经的斐垣死了,他以为,自己和季淙茗再也不会有陌生人以外的身份了。

    然而他再一次出现了。

    心翼翼,惴惴不安。

    他变了,但好像又没变。

    身上的那份令人安定的气息还是没变,会笑着将他视为世界上最重要的眼神还是没变。

    不该是这样的,季淙茗,我会毁了你的。

    和我沾上关系,不会有好下场的,你知道吗?

    曾经的斐垣开朗活泼又外向,虽然穷,但孩们又不在意这个,身边玩伴一大堆。

    季淙茗并非是他童年的唯一玩伴,但却是他曾经最喜欢的一个。

    ——那是,斐垣的初恋。

    季淙茗长得很可爱,眼睛很大,睫毛很长,斯斯文文,皮肤白得几乎要发光。

    但他从来都不话。

    斐垣听附近的大人过,他是个哑巴。

    虽然是个哑巴,但季淙茗的眼睛像是会讲话。

    他的脸上总是带着笑,嘴角微微扬起,眼睛很温柔,白衬衫,黑裤子,像极了天使下凡的美好。

    但没有孩子喜欢和他一起玩。

    他太怪了,他总是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看着其他孩子玩,但从不理人。

    “他那是什么眼神啊?!和他话也不理人!他在可怜我们什么啊!真讨厌!”

    不仅是男孩子讨厌他,女孩子也不太喜欢他。

    孩莫名又野兽一般的直觉让他们不是很喜欢靠近季淙茗,连公园里爱跑来扒食的猫猫狗狗都不太喜欢靠近季淙茗。

    但斐垣却很喜欢他。

    斐垣喜欢他看自己的眼神。

    很温柔,很温暖。

    他在可怜自己,斐垣见到他的第一眼,斐垣就知道。

    和其他孩的抵触不同,斐垣喜欢季淙茗看自己的眼神。

    不管什么都好,看看我吧。

    不管什么都好,再多看我一下吧。

    林语偶尔会用那样的眼神看他,在林语喝醉了,或是二月二十一号的时候,林语会用那种朦胧迷醉又怜悯的眼神看着他。

    不会他,也很少骂他,斐垣喜欢那样的日子。

    季淙茗是个怪孩,但也因为怪,他坐的那个长椅附近,很少有人会过来。不管是大人,还是孩子。

    斐垣喜欢那个地方,他的身材很瘦,躲在长椅后面的灌木丛里,就能在那自己和自己下围棋,玩上一整天也不会有人来扰他。

    季淙茗也会坐在那里坐一整天。

    他不动,也不哭,只是呆呆地坐在那里。

    斐垣会透过灌木丛看他,越看,他越喜欢。

    “你好,我叫斐垣。”斐垣不是个内向的孩子,在意识到自己喜欢季淙茗后,便很勇敢地上去介绍了自己。

    “我家在那个方向,从这里出去,左转,走到红绿灯,右转,再过天桥再走到一区进去,C栋1307就是我家了!”

    斐垣眼巴巴地看着他:“你离这里远不远?”

    季淙茗这是抬眼认真地看着他,嘴角和眼睛荡出一个很温柔的弧度。

    斐垣只觉得自己的心被什么东西射中了,连耳根也滚烫了起来。

    “我、我们能做好朋友吗?”他期待地看着季淙茗,手紧紧地攥着衣角,因为紧张额头和鼻尖都渗出了汗水。

    季淙茗虽然被人讨厌,但不管是大人还是孩子,都没人找他的麻烦,他的身上像是有一股魔力,只要靠近他,负面的情绪都会消失,连找他麻烦的念头都生不起来。

    斐垣很喜欢待在他身边也是有这方面的原因,很安宁,待在这里,他的心都静了下来,连让隐隐作痛的饥饿似乎都能忽略掉。

    斐垣握紧了拳头,鼓起勇气紧张且忐忑地坐到了长椅的边缘,全身的肌肉崩得紧紧的:“你喜欢这里吗?”

    季淙茗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

    斐垣很高兴,因为在他看来,季淙茗的回答是什么根本不重要,只要他能给出反应就可以了。

    这是不是就代表着——他不讨厌我呢?

    斐垣的心跳个不停,脸上也荡出了一个有点傻傻的笑容。

    季淙茗是个很有礼貌很有教养的孩子,斐垣听附近的大人八卦的时候过,季淙茗是因为命格不好,有早夭的危险,他的家里人给请了很多大师,在想出了这个“在适合他命格的地方吸收日月精华”的办法。

    这个办法听着很傻,但他们已经没办法了,季淙茗磕磕绊绊活到这个年纪不容易,性格又古里古怪,运气还差,喝水都容易呛死。

    各种方法都试过了,也就这个可能还有点靠谱。

    好歹待在这里,已经很长时间没出现过“天上突然出现高空抛物砸下来”的事情了。

    虽然不放心这个点大的孩子一个人待在这里,但对于季淙茗的薛定谔的坏运气,家人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笃定。

    斐垣开始和季淙茗做起了朋友,虽然是斐垣单方面的认定,但季淙茗没有反对。虽然也没有同意就是了。

    林语并不反对斐垣出去玩,她甚至是希望斐垣贪玩的,越贪玩,比斐睿安越差,她便越得意。

    所以斐垣成天玩外跑这件事,她从来不管。

    斐垣有时候能坐在椅子上,摇晃着双.腿和季淙茗呆呆地看天、看树、看空气、看风看上一天,但更多时候,他会把自己的宝贝棋子拿出来放在长椅上,自己蹲在地上,叽里咕噜一边解一边玩。

    “好!白子落得漂亮,黑子现在像是陷入了困局,但黑子——”

    “季、季淙茗?!”突然放大的脸吓了斐垣一大跳,他一个屁.股蹲坐在地上,疼得几乎要哭出来。

    季淙茗拿着树枝挑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斐垣脚边的蛇,将蛇拿得远了一点放开它,点了点它的脑袋,看着它跑远,然后回过来温柔地拉起他,给他拍了拍裤子上面的土,对他微微一笑。

    斐垣看见那蛇后怕得吓白了脸,又看季淙茗朝他走来的“高大威武”的样子,红了脸,扭扭捏捏地问:“季淙茗,你要和我一起玩吗?”连蛇都敢用手抓!季淙茗好厉害呀!

    季淙茗摇摇头,他玩不来这个。

    和季淙茗相处了这么久,斐垣自认为自己已经懂季淙茗的意思了:“没关系的!我教你呀!我也是才学不久的!”

    斐垣没有零花钱,林语工作很辛苦,白班晚班连轴转,经常夜不归宿,斐垣觉得自己已经是一个男子汉了,不能只把生活的重担全部压在林语的身上,于是连一个星期一块钱的零用钱也全部攒了起来。

    那个钱是不能动的!要攒够一百个,拿去给卖部的叔叔换!再把一百块红色的钱交给妈妈,妈妈就会没那么累了!

    斐垣买黑白棋、买书的钱,全部都是他捡破烂赚来的,瓶子、纸片、箱子、连吊在地上的螺丝都是可以卖钱的好东西!

    一半攒着给妈妈,一半留着给自己买黑白棋买书,斐垣攒了好久好久才终于买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所以他也还是真真切切的初级入门水平,解也完全是听卖部的叔叔看球赛的时候学来的。

    季淙茗很白,且干净,斯斯文文地让斐垣觉得自己这个脏鬼靠近他都有种将他玷污的感觉,所以他一直都只是在长椅的角落上坐着,一米长的长椅,季淙茗一开始都是坐在中间的位子,后来斐垣来了,他就坐到旁边去,好让斐垣不用每次只坐个尖尖。那样坐着屁.股会疼的。

    斐垣看看季淙茗干干净净的样子,一溜烟地就跑去扒拉了很大一片芭蕉叶,铺在地上好歹能稍微干净一点。

    斐垣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季淙茗。

    季淙茗没有拒绝斐垣,坐下来了,看着斐垣绷着一张脸严肃又认真地给他着规则。

    两人奇怪的友谊开始得莫名其妙,但却意外的要好。

    斐垣有很多朋友,邻居、同学、还有在公园里认识的伙伴,很多很多。但被他放在心上最重要的,还是季淙茗,一天看不见他,整个人都会像蔫掉的蔬菜那样。

    在这里,他是最安心的。不用因为乱七八糟鸡毛蒜皮的事听着朋友们吵架,不需要拉架,不会因为谁多当了一回合的鬼就吵起来。季淙茗总是耐心又温柔地听着她叽叽咕咕地着有用的或是没用的瞎话,总会温柔又体贴地包容他,笑起来的时候温暖得让他再也不想离开。

    最重要的是——季淙茗只有他一个朋友。他是唯一的,他是最特殊的那个。季淙茗最喜欢他了!

    他也最喜欢季淙茗了!超级喜欢!世界第一的喜欢!宇宙第一的喜欢!

    斐垣一天比一天更期待着和季淙茗的见面,但南方的夏天多雨,尤其是台风天的到来,让斐垣连门都出不来,只能趴在窗户上呆呆地望着公园的方向发呆。

    “斐垣,吃饭了!你是怎么回事?!这才多大就有叛逆期了吗?!”林语愤怒的声音伴随着“啪”地一声开门声传了进来。

    斐垣惊慌失措地从摔了下来,还没来得起道歉,耳朵就被拧了起来:“你能不能听话懂事一点?!我养你已经很辛苦了?!你知道你每天要花掉我多少钱吗?!你知道为了你能在这里随随便便发脾气挑食我又多辛苦多累吗?!我上班已经很辛苦了!回来还要给你煮饭,你能不能懂事一点?!”

    “对、对不起……妈妈对不起,我没听到,我以为还没……”斐垣仓皇失措地从窗户上滚了下来。

    “不要和我顶嘴!”林语尖叫了起来,“不要狡辩!不要给我找借口!”

    尖利又愤怒地声音几乎要刺穿他的耳膜。

    斐垣惨白着脸,含着泪了一遍又一遍的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你既然不想吃饭!那就别吃了!今天不许吃!明天不许吃!后天也不许吃!”林语扯过斐垣,压着斐垣的脖子让他在房间角落里跪好,“什么时候知道错了什么时候在起来!”

    完,林语又“啪”地一下甩上门出去了。

    斐垣趴在地上直哭,又害怕,又难过,还愧疚。

    他也不知道知道哭了多久,但孩子的体力差,他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梦里的世界一片纯白,斐垣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哪里,但他奇异地并不感到害怕。

    这个地方,很暖和。

    但待久了很无聊,于是斐垣开始寻找出去的路。

    “有人吗?妈妈——妈妈你在哪里呀?季淙茗——季淙茗——姜老师——姜老师你在吗?季淙茗——季淙茗——妈妈——”斐垣一边走,一边喊,把自己所有认识的人都喊了一遍,但谁也没回答他。

    斐垣开始有些怕了:“有人吗?警察叔叔——警察叔叔——我迷路了——警察叔叔,能送我回家吗——呜呜呜呜呜……”

    他走呀走,却怎么也走不到尽头。

    突然,一个熟悉的人影出现在前面,斐垣眼前一亮,拼命地挥手,然后一边向着那里跑过去:“季淙茗——季淙茗——我在这里——”

    可是斐垣怎么跑,他都跑不到季淙茗的身边。

    他难过地哭了出来。

    “季淙茗——”

    季淙茗走了过来,拉住他的手,温柔地将他的眼泪擦掉。

    斐垣呆呆地看着季淙茗,猛地抱住了他,重复地喊着他的名字,一声比一声更大,像是要把肺都喊裂开似的:“季淙茗!季淙茗!!季淙茗——”

    季淙茗只是笑。

    斐垣拉着他的手,抱着他舍不得放开,凑在他的耳边声地对他:“季淙茗,我好害怕呀,这里什么都没有。”

    季淙茗摸了摸他哭红的脸,然后斐垣的脸更红了。

    斐垣脑子一热,突然喊了出来,喊完过后,细细的脖子都红了起来:“以后,以后你能当我老婆吗?!我好喜欢你呀!”

    季淙茗摇了摇头,他快要死了,不能长到给斐垣当老婆的那个时候了。

    斐垣很失落,他又不死心地问:“那我以后给你当老婆行吗?”

    季淙茗还是摇头,他快死了,也长不到娶斐垣当老婆的那个时候了。

    斐垣看着季淙茗,突然觉得很难过,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季淙茗,你不喜欢我吗?”

    季淙茗摇头,他喜欢的,他喜欢斐垣。

    斐垣又问:“那你为什么不给我当老婆,还不要我给你当老婆?”

    季淙茗想了想,笑着摸了摸斐垣的头发。

    斐垣的脸又红了,心情也雀跃了一点,因为他觉得,季淙茗是喜欢自己的。

    “你有老婆了吗?还是,你已经给别人当老婆了?”想来想去,斐垣只能想到这个可能了。

    季淙茗又摇头,他还没老婆呢,也还没给别人当老婆。

    斐垣困惑了:“那你为什么不给我当老婆?”

    因为,我要死了啊。

    但他不能。

    因为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他们听了这话之后,就好难过难过,斐垣这么喜欢他,也会难过的。

    季淙茗牵着他往外面的世界走,纯白的世界随着他们的脚步,开始有了轮廓,开始有了颜色。

    “哇!是我们的公园欸!”斐垣高兴地直蹦跶,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季淙茗问,“季淙茗季淙茗,我们能去那个地方玩一下吗?”

    季淙茗点点头,带着斐垣去了他们一直坐着的那张长椅上。

    无风也无雨更没有人的公园安静得连风的声音也听不到。

    斐垣却像是什么异样也没察觉似的,蹦蹦跳跳地拉着季淙茗在长椅上坐下。

    “季淙茗,我们来下棋吧!”斐垣兴奋地道,但话完,他就觉得自己错了,这里哪里来的黑白棋呢?

    季淙茗一手牵着他,另一只手伸到斐垣的面前,手腕一翻,和斐垣那副透明塑料盒一模一样的黑白棋像是变魔术似的出现在他稚嫩的手上。

    这样帅气又神秘的动作看得斐垣一阵惊呼,季淙茗学着这几天跟着母亲看的电视剧里面的主人公一样,施施然地坐了一个单膝跪地的礼,拿着斐垣的手背亲了一下。

    斐垣立刻就红了脸,扭扭捏捏地:“那、那我们开始玩吧!”

    季淙茗笑着点头。

    第二天早上林语过来看他有没有老实的时候吓了一大跳,脸色苍白地扑过去,哆哆嗦嗦地把手指放在他的鼻子上看看还有没有呼吸。

    微弱,但确实有。

    林语吓坏了,哭着敲开了楼下邻居的门。

    台风天,不好出门,好在区诊所的医生就住他们这栋楼。

    斐垣和季淙茗在长椅上玩了很久很久,全世界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安静并不让人害怕,他们已经习惯了某一整天和某个傍晚在这里两人处上很长的时间,哪怕静静地看着风,都一点不无聊。

    “该回去了吗?”斐垣舍不得地看着季淙茗,撅着嘴很不情愿的样子。

    季淙茗温柔地看着他。

    “对哦,再不回去的话,我要被妈妈骂的。”斐垣嘟囔着松开了季淙茗的手,“那……明天见?”

    季淙茗笑着点头。

    于是斐垣又开心了起来,蹦蹦跳跳地往家跑,跑了几步,又回头对着他挥手。

    季淙茗也朝着他挥手,笑得温柔。

    斐垣想了想,又蹦蹦跳跳地跑了回来,牵着他的手,单膝跪下,学着季淙茗刚才的样子给了他一个吻手礼:“季淙茗,我的求婚,对你永远有效,它的期限是——比一万年更长的永远!”

    季淙茗一成不变的笑脸上突然多了一丝惊讶:“一万年,你都死了。”

    斐垣却是猛地跳了起来,瞪着眼睛不敢置信地:“季淙茗?!你的哑巴病好了!”

    季淙茗:“我没有哑巴病呀。”

    斐垣就问:“那你为什么不话?”

    “没有必要。”季淙茗看着他,“大家都要死的,所以没有必要。”我要死的,大家都要死的,没有必要。

    斐垣还不懂什么叫死,他懵懵懂懂地看着季淙茗问:“一万年,我就死掉了吗?”

    季淙茗摇头:“不用一百年,你就要死啦。”季淙茗眼中的斐垣,生命线只有短短的一截,他没有多少未来,撑不到一百年的。

    一百年一半的一半也没有。

    季淙茗怜悯地伸出手摸了摸斐垣软乎乎的脸蛋,多可怜啊。

    不过我明天就要死了。你会难过吗?

    斐垣瞪大了眼睛,他知道的,一百年要比一万年来得短。

    “那我马上就要死掉了吗?”斐垣害怕地问。

    “不会马上就死的。”季淙茗安慰道,“你要再过很长很长时间才会死。”马上死的那个人,是我呀。

    斐垣便松了一口气,拍着胸.脯庆幸地道:“只要不是明天死就可以了!”

    季淙茗奇怪地问:“为什么不是明天就好了呢?”明天,也很短啊。

    “因为明天我们约好了一起玩啊!”斐垣高兴地,“我明天再找你玩!现在要回家了!不然妈妈会担心的!季淙茗,再见!我们明天见呀!”

    着,斐垣便一边挥着手一边跑远了。

    季淙茗过了好一会儿才伸出手对他挥了挥,声地:“明天……见。”

    明天,对他来,是很遥远的事情。

    因为今天,他可能就要死了。

    季淙茗看着斐垣远去的背影看了很久,一直到他彻底消失,他还在看。

    “系统,我能……明天再死吗?”

    ——那是第一次,季淙茗对“明天”生出了些许期待。

    为什么呢?

    季淙茗想,因为斐垣在等我吧?我最好最喜欢的朋友,我们明天要一起玩。

    所以我想要活下去,活到明天吧。

    季淙茗想。

    了点滴,躺在床上又睡了一阵,斐垣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他一醒来,就听到林语的哭声:“你吓死我了呜呜呜……你就是了你两句吗?!又是闹绝食又是把自己关起来,你气性怎么这么大啊!你和你那什么都不管的爸一样非要逼死我才肯罢休是吧?!”

    斐垣张了张嘴,想让他.妈别哭了,他没事的,但喉咙肿胀疼得他什么话都不出来。

    “斐垣妈妈,没事了,没事了,斐垣醒了,你别生气了。孩嘛,没个轻重的。慢慢教慢慢来,斐垣是个好孩子,大了就懂你这个当妈的有多不容易了。”医生的爱人安抚着林语。

    “我就想着他能平平安安的长大就好,这孩子气性大,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教!骂也不是,完了我也跟着一起疼。”林语又呜呜的哭起来,哭了一会又伸手摸摸斐垣的脸蛋,本就不胖的脸蛋又苍白了一点,“斐垣,下次不准这样了,我们这次就和好,行吗?”

    斐垣不懂他.妈在什么,但他知道,自己要乖乖点头,这样妈妈才不会生气。

    妈妈不生气,就不会把他丢掉了。

    他得做一个乖孩子才可以。

    林语便抱住了他,心有余悸地:“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你要把我吓死了知道吗?”

    对不起……斐垣想道歉,但又不出话来,只能用力地回抱着她,虽然手没力气。

    “别动别动,血都回流了!”

    斐垣又沉沉地睡过了过去。

    睡到了天黑,天亮,然后天黑。

    “茗宝,我们回家好不好?这里风雨这么大,等一下树被刮倒了砸到你怎么办?”季妈妈红着眼,穿着雨衣蹲在季淙茗的面前,心疼又苦恼地看着他。

    季淙茗摇摇头,捧着他.妈妈的脸,低头在她的眉心上轻吻了一下,用眼神告诉她:我没事,你回去吧。

    季爸爸给母子俩撑着伞,沉默地看着他们在这里持久的消耗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