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他一直拼命逃离,可藕断丝连哪能那么容易。或许只有像现在这样,一个人生命的消逝,才能换回来永久的平静。
游屿忽然又觉得很残忍,没来由地让他为方远遗憾。方远这个年纪正是儿孙绕膝,安度晚年的大好时候。但他年轻时闹出来的荒唐,让他后半生都活在不甘与无尽的悔意中。
方远突然抓住游屿的手,用尽全力晃动,他嘶哑道:“你是个好孩子,你不能这么过下去!”
“屿!你不认我这个爸我认了!”
“你不能不对不起你妈妈!媛她……她那么苦……你不能喜欢男人啊。”
“你不能!你不能自暴自弃,不能因为我们这些大人的原因喜欢男人,你是媛唯一的依靠,媛不能没有……”
“她有。”游屿见他不下去了,才。
“就算我喜欢男人,但我依然可以照顾她,舒夏也是她的孩子。”游屿笑了下,“你们有传宗接代的观念,可她没有。”
舒少媛苦吗?苦,背井离乡的那些苦,头破血流被现实摧残地碎牙,也要混着血往肚里吞。但她获得声誉,以及金钱后,立即寻找了个最适合自己的生活方式。不断地恋爱,不断地与各个年龄段的异**往,甚至不管不顾自己的亲生儿子,也要追求她求而不得的那份爱情。
最后与……杨程昱结婚。
他轻轻拍着方远的背,帮他顺气,倒了杯水喂他喝下。方远的情绪仍很激动,但他太虚弱了,精神也比之前萎靡许多。呼吸微弱,有进气没出气,喉咙眼里发出“啊呵”之类的声音。
这就是他的父亲,和他容貌天差地别的父亲。
一个从未走出农村,迂腐迟钝令人恨得咬牙切齿的父亲。
有那么一瞬,游屿甚至恶心自己,恶心自己身体里流淌着他的血,自己一辈子都无法摆脱一个这样的父亲。
方远的手很粗糙,像砂纸,游屿被这双手握着,他稍微用力点,游屿甚至会觉得像是什么又钝又粗的针在扎着自己。
“舒女士知道我喜欢男人。”游屿。
工作后舒少媛趁舒夏放假来看他,正好他新收了个孩,孩围着他让他陪他去看电影。游屿刚下班累得很,根本提不起兴趣。孩娇气,硬是站在他门口哭了一场。他正百般无奈地哄人,舒夏正好从电梯里出来,提着蔬菜和肉。
那孩大是唯一一个见过舒少媛的,以为见过舒少媛相当于见父母。游屿甩他的时候稍微废了点劲,从此再也没找过这类性子的,顾岭那种聪明又知进退的相处起来更舒服些。
他一直很乖,至少在舒少媛的眼里。
以至于舒少媛看到他养情人,先是震惊,之后便是数不尽的疑惑。
舒少媛抱臂上下量儿子,“我怎么养了这么个儿子。”
“你以前也不是这样啊。”
游屿在吧台边坐着,腰挺得笔直,解开衬衣前两颗扣子破罐子破摔,慵懒道,“难道您会拒绝每一个送上门来的漂亮孩吗?”
舒少媛年轻时反叛过,虽生气,但夸游屿不愧是自己的儿子。
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她。
游屿,“我和你不一样。”
舒少媛最后心里才有了杨程昱,可他,他从头至尾都有薄覃桉。哪怕他不愿承认,但午夜梦回惊醒时,身边躺着的人不是薄覃桉,他还是会崩溃,后来学会抽烟,深夜心脏因为失落空虚而剧烈疼痛的时候,他就用烟草麻痹自己。
可还是不怎么会抽烟,一不心就会呛到自个。眼泪与鼻涕一起流,狼狈又可笑。
他对方远,“我不是个好人。”
不是你们这些人眼里,成绩优异被称作邻家孩的孩子。
他从兜里掏出盒没拆封的烟,问方远,“抽吗?”
方远摇头。
游屿拍拍方远的肩,起身,笑了声:“方远,快死了,做个男人吧。”
他站在院子里抽烟,烟雾缭绕间,想了想,给顾岭了个电话。
“游老师。”
游屿吐了个烟圈,“顾岭,你是个乖孩子。”
“游老师您怎么了?”顾岭问,“需要我现在过来吗?我今下午有课,可能得晚上才……”
“想要什么?”游屿断他。
“游老师?”顾岭不解。
游屿用气声笑道,“别人跟我都有目的,现在还没给过你什么实际东西,你想要什么?”
话音落下,顾岭那边沉默了很久,直到微弱的哭声顺着电流声传来,游屿失笑:“别哭。”
“游老师,你不要我了。”顾岭哭道,“你不要我了。”
“我哪里做错了?”
“我改。”
“你很好。”烟烧尽了,灼伤手指前,游屿蹲下将其放在地上捻灭。他安慰道,“是我不好,想好要什么就告诉我。”
“可……可我。”顾岭闷声哭道。
“我,我真的喜欢你。”
不行啊,游屿。
“顾岭,我在你这个年龄的时候,有特别喜欢的人,我希望你也能得到幸福。”
“我的幸福是您!”
不,游屿摇头。
通话结束后,游屿忽然觉得好笑。没有薄覃桉时,别人的屁股对着自己,但有了薄覃桉,就是自己对着薄覃桉。
“老混蛋。”他骂了声,忍不住用手摸了下喉咙,捂着脸觉得好丢人。正好白姨从厨房中走出来,张罗着游屿快回屋,屋里凉快。
白姨善良热情,瓜果都摆在游屿面前催游屿快吃,游屿接受不了淳朴热情,吃过饭稍微坐了会便自己很累,白姨领着他去准备好的房间休息。
他也的确是疲惫到了极点,脸刚挨上枕头便睡了过去。一觉醒来是深夜,他看到放在床头的手机屏幕闪烁,眯着眼看清楚是谁后接起。
“酒醒了?”他。
“你在哪?”薄覃桉问。
游屿翻了个身,“你想我了。”
是肯定句,他确定薄覃桉一定是想他了。
薄覃桉那没立即回答,他低声笑着,“急了?第二天醒来找不到我,现在深闺寂寞你肯定是想我了,怎么,没我你不能自理吗?”
那边的人,“是。”
“要不要脸。”游屿骂道。
“别人没你舒服。”薄覃桉。
游屿愣了下,随后啊啊啊啊啊啊地裹着被子了个滚,脸又红又烧,“薄覃桉你要不要脸?”
“不闹脾气了?”
游屿无语,“还真不要脸。”
他警告薄覃桉这几天不许电话过来,看到也不接。
薄覃桉第二天醒来后没见游屿,上班时常可哭哭啼啼跑过来求饶,是自己嘴快一不心什么都了。
“师父您手机壁纸就没变过,这都几年了,要是再不怎么追到手?我就想着帮您一把,才了几句,游总监就生气了。”常可双手合十哭丧着脸,“他回去没把您怎么样吧?”
常可把自己对游屿过的话,又一五一十重复给薄覃桉。
“他要是不喜欢您肯定不会来接您回家,我以为出来他会感动,可我没想到他会生气。”
“不怪你。”薄覃桉将病人病历递给她,“出去工作吧,准备查房。”
其实游屿临走还给薄覃桉留了个礼物,常可出去后,薄覃桉挽了下袖口,露出脉搏上用黑色中性笔画着一张丑兮兮的卡通猪脸。
做手术时,护士看到他手腕的画,失笑道:“薄医生您这是唱哪出?”
“家里的祖宗不懂事。”薄覃桉。
护士赞同地点头,“我有个外甥,三四岁,也喜欢拿着笔到处画。孩嘛,长大就好了。”
方远是在第三天凌没的,天蒙蒙亮,白姨冲上来使劲敲门,大喊道:“游屿!游屿快!你爸不行了!”
游屿睡地轻,很快便披上衣服下楼。
方远奄奄一息地叮嘱方志材要好好过日子,方志材一家围在他身边,游屿没上前,等待方远叫他,他才凑近。
“你,你过来……让,让爸爸好好看看你。”
方远颤抖着手碰了下游屿的脸,“真像你妈妈。”
所有人都很难过,白姨坐在方远身边抹眼泪,方志材靠在墙边哭,他的妻子和孩子陪着他。妻子低声安慰他,但也哽咽地一句话要重复好几遍才能完整。
游屿:“像你,我这张脸还能看吗?”
方远央求他叫他一声爸爸,游屿握着他的手,方远的手居然出奇的温暖,他完这话,眸光突然比刚才亮了几分。
他等待游屿开口。
回光返照,快要死了,游屿想。
他清清嗓音,在方远的期待下,俯身贴在他耳边。
“你。”
“去。”
“死。”
“吧。”
他罢,得逞般地轻笑了声,方远整个人身体猛地颤抖,却在下一秒戛然而止。
游屿松开他的手,后退一步,方志材扑上去放声大哭。
方远时睁着眼断气的,就算死了,那双眼也依旧盯着游屿。让游屿想起自己高中一个人在家,也是被站在门外的人吓得要死,导致他现在都有阴影,出门前先顺着猫眼向外望望有没有人。
他伸手将方远的眼皮抹下去,“别看了。”
我觉得恶心。
方志材到死都不知道游屿并未喊方远爸爸,他以为游屿终于顺了方远的心意,方远这辈子也算是得到儿子的原谅了无遗憾。
方家的所有人,自始至终沉浸在自我感动中,无法自拔。
他感激地对游屿,你爸爸他终于能够没有遗憾地走了。
不,游屿冷眼旁观,收回手道:“通知亲戚,你们不想去殡仪馆火化,那就尽快埋了,天热尸体容易腐烂。”